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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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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黄昏,夕阳落在茶馆的角落光影雀跃,因背靠瓦楼,连清雅的茶肆也染上一丝曼妙连绵。

“哟,林老头来啦!”外席的客人见着熟人,立马开怀的打了声招呼。

对岸瓦楼灯红酒绿,筹光交错。这边人声鼎沸,座无虚席。靡靡之音隔岸送来,让人浮想联翩。

老人眼前一亮,拘着背落座在对方身侧,笑眯眯的说:“油老二,你今日不卖油了,怎的来这儿偷懒?”

“哪能啊,店里刚雇了伙计,得空休憩休憩。”油老二剥着花生米往嘴里送,“前几日听说归月楼新来了位花魁娘子,弹得一手好琵琶,这不,凑热闹来了。”

“虽不能亲眼看看,但坐在此一饱耳福,也不错。”

瓦楼是官家开的,宴请的人非富即贵,像他们这种平常老百姓,没有银子根本进不去,就只好在这周围听“墙角”,也算附庸风雅一回。

他就了一口茶,有些不耐的催促:“小二,快来人,坐半天了,不知道给我老哥儿上茶呀!”随后,将坚果点心往林老头面前推了推。

“来咯~”

稚嫩的声音在喧闹的茶馆略显突兀,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走来,道:“这位客官,要喝点儿什么?”

倒真跟店小二似的,有模有样。

两人是茶馆的常客,很快认出了黄口小儿,他正是喻氏茶馆老板的儿子,喻户晓。

这娃儿前些日子还吵吵嚷嚷、哭哭闹闹,瓦楼没营业的时间里就属他最闹腾,隔壁三条街都能听见他的嚎叫,今儿个怎的听起话来?有意思。

林老头乐呵呵地看着还没有桌子高的小孩儿,忍不住逗弄一下:“喻家小娃儿,你这么小就给家里打白工啊?”

“不是白工。”小男孩奶声奶气地摇摇头,“阿爹阿娘说了,只要我帮忙做事,五天给我三文钱,这样我就能买糖葫芦了!”说完,他还舔了舔嘴巴子。

“哈哈哈哈~你爹娘倒是会做生意。”油老三豪爽的笑着。

林老头摸了摸自个儿的胡须,只觉有趣:“喻家小娃儿,给你林爷爷来一盏普洱,外加两样点心,你算算,多少钱?”

小男孩听了,伸出一双手算得格外认真:“一盏普洱三文,两份点心各两文,送一份花生,一共七文钱,林爷爷,我算得对不对?”

“对对对,小小年纪就会算数,将来啊,定是个神算子。”林老头毫不吝啬的夸道。

“嘿嘿……林爷爷,我这就去叫阿娘上茶。”说完,小男孩又迈着小短腿转身,扯着嗓子朝屋里喊:“阿娘阿娘,林爷爷要一盏普洱,两份……”

“好好好,知道啦。”屋里应声。

很快,穿着素色衣裳、婉约清丽的女子便端着茶盘走了出来。

“林叔,这是您的茶。”

“——哟,油三哥,茶汤快见底了。瞧我,今天人太多忙不过来,这就去拿壶给您续水。”喻家娘子人勤快,处世也上道,让人生不出脾气,就连油老三这样的暴脾气,也禁不住在她的和言细语中熄下火来。

店里正忙活着呢,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让来,没看到军爷正赶路呢!”粗犷的音量在人群中炸开。

油老三好奇地站起来朝对面望了两眼:“这是发生什么了?”

一位路过的大叔了解情况,停下来热心肠的接过话:“听说是从皇朝护送官妓来咱逢州城的军老爷,脾气可大着呢!”

“哟,这么说,是归月楼来新人啦?”林老头发出惊讶的声音。

“可不是,我听说啊,这次还有在天子面前当大官的家眷,也不知道好不好看?”大叔继续八卦。

“当官的老婆能有丑的?”路边不知道是谁把话接了过去,“我要有钱有势,肯定也找归月楼花魁娘子那样的天仙。”

众人哄笑。

说话间,一小队军老爷拖着七八个被麻绳捆着手腕,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女人来到茶馆前,众人见此皆噤声。

为首的男人敲着桌子坐下,大概是路途疲惫,他满脸地不耐:“老板呢,会不会做生意,快给哥几个上茶!”

小男孩见他们凶神恶煞,害怕地走过去牵住自家阿娘的衣角。

“军爷,这就来这就来,喻家茶铺的茶呀,保准你喝了立马清凉。”喻家娘子赔笑,然后拍了拍儿子的小手,将他托付给熟识的林老头,才快步回屋将茶汤端出来分给军爷们。

好在军老爷也没有为难她,几杯茶碗下肚,神色稍缓。

喻家娘子又识趣的端出好些果腹的茶点。

跟在军老爷身后的女人们见此,大都饥渴地望着茶铺吞咽口水,却丝毫不敢作声。

喻家娘子眼中闪过不忍,开口问道:“军爷,需要分一些凉水给她们吗?”指的自然是那些即将被充作“官妓”的女人们。

“不用不用,他们也是你能管的?”后头的小兵狼吞虎咽的吃着点心,“天家说了,路上这些罪人一日只可两汤一饭,到不到得了逢州城看命。这规矩啊,不可破。”

“……”周围的人听了,窃窃私语,好奇这些人家里犯了什么罪。

忽然,一个女孩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的恳求道:“军爷,求求给这小女孩一口水喝吧,她一路上发着烧,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坚持不住了!”

众人这才注意到,其中一个女人背上,还背了一个虚弱的小女孩,了无生气,看身形不过五六岁左右。

“天家说的话,谁敢违抗?”为首的军爷神色一凛,怒目巡视四周。

原本心疼孩子的人,瞬间被军老爷的气场吓得闭了嘴。隔岸瓦楼传来几声“好,好!”的喝彩。

“军爷,容愚妇斗胆说一句,如今已处逢州城,便算不得抗命,何况这小儿若因此丧命,恐你们不好复命呀?”喻家娘子好言相劝。

军爷神色复杂地剥着瓜子,最后似乎被说动,勉强点了点头。

“多谢军爷。”喻家娘子立即行礼,端着茶碗送了过去。

女人们齐心将小孩放下,往她嘴里灌了几口水,想来命应该能保住。

茶汤点心充了三分饱,为首的军爷扔出一锭碎银子,道:“不必找了。”

紧接着又问:“瓦楼在何处啊,怎的听得见曲儿,看不见楼?”

“回军老爷,就在我们茶铺后面,虽说听着近,可隔了一条河。

“你们得往前走两三里,出了清水岩,才能到权贵们所在的华盛街,您看。”喻家娘子到房子中间的夹道指路。

果然,从这边望过去,河岸那头雕栏玉砌、张灯结彩,一片繁华景象。

这逢州城取名倒是跟街道相衬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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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不在这河上修一座桥,需要绕这么远的路?”军爷双眉一皱。

林老头见军老爷凶归凶,还算好说话,胆子也肥了些,应到:“原本是要修的,可对岸的达官贵人嫌我们小老百姓穷苦,不让。”

小男孩躲在林老头身后古灵精怪地探出头看了看对岸。

只见同一条河,两岸风貌却天差地别。

“琤~”

忽得弦声阵阵,自对岸流淌而来。

起势缠绵,浸润人心,犹如谁家碧玉小娘子一般,娇俏可人,清脆响亮。

紧接着调音一转,嘈嘈切切如急雨,空气中都渲染上一层磅礴气势。

众人起初不在意,这下纷纷侧耳倾听,一时间,街道两侧都噤了声,只有鸟雀与之相呼应。

起承转合,四弦一声如裂锦。

沙场点兵,冲锋陷阵,银枪齐鸣,行自激昂处,如玉珠走盘,铮铮而歌,委实振奋人心。

尾音渐起,潇潇雨歇,惆怅凄婉的弦音萦绕不绝,让人心下悲怆。

一曲毕,静了两秒,众人方有了大梦初醒之感。相信就算不懂音律,也让人心生驰骋。

“妙!太妙了!精妙绝伦!!!”茶馆二楼传来啧啧称赞,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这新来的花魁娘子可真是绝呀。”林老头意犹未尽,啧啧称奇。

“这一趟没白来,我油老三也算是听过新花魁弹曲子的人了!”油老三满面红光,不知道,还以为是中了什么大奖。

“头儿,我们走吧。”

为首的军老爷站在岸边,不知弦声勾起了他什么回忆,竟一直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咳……走,送完这票,请兄弟们喝酒吃肉!”他回过神,豪迈地喝到。

军老爷们顿时来了力气,开始催促女人们起身赶路,只是原先的小女孩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她奄奄一息的趴在女人背上,毫无生气。

小男孩好奇地看着这些狼狈的女人,面露不解。见她们背上背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便扯着自家阿娘的袖子问:“阿娘,他们为什么都被绑着,她又要被送去哪里?”

喻家娘子叹了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儿子,而是看着小女孩的背影道:“命苦啊~”然后没了声儿。

军老爷离去,清水岩又恢复了以往的景象,贩夫走卒穿梭其中,热闹程度丝毫不比隔岸的华盛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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