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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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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盛天断崖。

敝天的风雪肆虐,天地苍茫,狂风席卷的崖顶上,站着一个素衣少女,单薄的身影在浓重的风雪中时隐时现,空寂的眼眸穿透风雪,望向深不可见的崖底。

跳下去,一切的痛苦就可以结束了。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又有何事值得如此想不开。”

狂风的呼啸声中突然传来明晰清冷的人声。

少女茫然回头,空寂无物的山崖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坐于一块山石上,姿态凌然,不染风雪的绣锦衣袂随风卷扬,在空中洒落点点冰清碎光,一缕萃金长发垂在脸侧微微飘荡,侧脸隽永的线条隐于发后,眼睫低垂处仿佛有阳光折现。

少女回首,茫然的神色中透出痛苦。

对崖阴云沉重的天际突然开出一道裂痕,一道金色阳光骤然穿越风雪,直射断崖。

少女惊觉,纵身一跃,身躯随狂风翻滚,跌落崖去。

山石上所坐之人缓缓睁开眼眸,清利如剑的目光追随那即将逝去的生命,轻轻叹息一声。一条生命的流逝,竟然如此随意。

身躯沉重地砸在崖底干硬冰冷的土地上,又弹起,锐利的疼痛击穿四肢百骸,破碎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连那声惨叫都只是卡在胸腔里出不了口,少女迷茫的眼,空洞地望向迷蒙的天,就这样结束了吗?

“疼吗?后悔了吗?”那耳际温润的询问声如春日煦风,穿过她的耳膜,在她体内蔓延,温暖着她冰冷的身躯,唤醒她对生的最后一丝留恋。

山崖上那男子的盛世容颜在她眼前漂浮,如梦如幻,随着她弹起的身体一同升空。

盛天崖上,有锦衣仙,专收孤苦无依的魂魄,传说他锦衣的每一缕丝线,都是魂魄穿就。

少女的眼眸放出光芒,伸出骨骼寸裂的手臂,紧紧握住那人的衣襟,“带我走。”她说。

幻象消散,弹至最高点的身躯失去依托,复又重重落下,再次触地的瞬间,她失去了知觉。

结束了,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喷涌的鲜血,染红了飘雪。

洛天涯被鲜艳的血色惊醒,蓦然坐起,这样的片段,在他梦中不断闪现,这究竟是谁的记忆碎片,流入了他的脑海深处?远处人声鼎沸,夏日的艳阳普照大地,他伸长眼光,望向大路尽头。

城西远郊,临坡的大道上尘土飞扬,一队马队急驰而过,行道上人来熙往,见马队,纷纷避让,有挑担推车者走避不及,阻拦了马队行进,马队有士兵扬鞭驱赶,被鞭子抽及者叫苦连天,更有人跌倒在地,身背物品滚落一地,被马蹄踩过,尽数皆毁,行路者哭叫连天,马队过处,原本井然的大道一片混乱。

山坡树荫处夏明远与习长青正席地而坐,见此前情景,习长青抄起手边钢剑,欲起身,却被夏明远一把拉住,他不解地回头,却见夏明远摇一摇头,\"兄弟,你不去,他们不过挨几鞭,你要去了,可能就给他们惹上杀身之祸,忍一忍并不见得是件坏事。\"

习长青看看马队的人数,夏明远的话也许不错,不过,\"如果都这么忍,谁来保护这些百姓?正义又有谁来维持?\"

两人正僵持间,有一小将从后面打马赶上,大声呼叫,\"大将军有令,行军不得扰民,有违者军法处置!\"

兵士们闻言纷纷收鞭,马队速度减慢,从人群中寻道而过。

路边百姓停步眺望,只见远处战旗高扬,大旗中间绣的元字远远可见,有人议论,\"原来是元大将军。\"\"听说元帅治军军纪甚明,百姓可以少吃苦头。\"

坡上两人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夏明远说,\"乱世之中,两三个侠义之士能成什么气候?你要是真看不惯,要替百姓出头,就要掌大权,譬如做上那大将军,不用动手,开个口就天下太平啦。\"

习长青觉得此言不无道理,他遥望着远处正向此处推进的战旗,说,\"日后我若从军,必投奔这个大将军。\"

夏明远略带讥讽地笑,\"兄弟,说你少不更事,这元闻香是燕帝麾下,若没有燕帝讨伐天下,怎么会有如今的乱世?你不为天下弱者先,还要去投靠他,不是助纣为虐吗?\"

习长青闻言沉默。

夏明远拍一拍习长青的肩,说,\"走吧!\"

两人起身,很快便汇入人流远去了。

山坡更高处,用一斗梭笠遮着脸面的洛天涯将坡下一切尽收眼底,虽然没见人动手,但从行动间可以看出两个年轻人身骨奇健,功夫很俊,年纪稍长那个相貌虽则年轻却显然处世已深,另一个却仍是年少轻狂。一支常胜的部队,老谋深算的要有,血气方刚的更不可少。他拨转马头,在林中觅快道,朝要塞尔塔城赶去。

他要赶在元闻香大军之前,入尔塔。

尔塔城依旧客来人往,纷乱繁华,一点没有大军入侵前的紧张与恐慌。照元闻香大军的行进速度,仲夏之前应该还不及赶到。洛天涯寻到一座茶馆,在屋外坐下,一手斗落布衣一角的尘土,一手拉低遮阳的帽檐,一双眼避人耳目地四下探勘。燕帝麾下十三路远征军已经陆续出动,天赫此次出师征服天下,本土未动,欧雅大陆上一众邻国照旧歌舞升平,禁国公更大开方便之门,尔塔城门敞开,任由天赫军队出入。天赫在欧雅大陆虽则强盛,却只有一面临水,去往海上行军,难免要借助它国通道。禁公此举,大大方便天赫运兵,天赫已有三路大军通过,元闻香是此次出兵途经此站的最后一路军。洛天涯此来,却是要寻机挑起争端,在元闻香到达之前关闭城门,不让他轻易通过。

他算来有三天时间,尔塔城里没有帮手,如何挑起争端还要见机行事。

洛天涯等冰茶水送来的时候,大街上有人跨马而来,行到近前停了马,也下来喝茶。此人身型高峻挺拔,装备尤其抢眼,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淡银红轻盔,□□上等雪花马,配一柄雪亮的冷月长刀,一路行来,路人不住地打量。此时坐到近前,只见一双蓝眸清澈如碧雪长空,清朗纯净的气质犹如夏日凉风,更觉英气袭人,邻座的几桌人都停了原本交谈的话题,偷眼打量,窃窃私语。

这人选的桌子离洛天涯不远不近,要搭讪不用起身也说得上话,不照面也不会相互打扰。人才坐下來,大概是因这天热,就把头盔卸了,顺手搁在桌上,这头盔一脱,原本深藏着的长发顿如水泄而下,一水清色辉光晃了人眼,近桌的私语之声更盛。

洛天涯突然之间听到自己的心跳,迅速垂下偷偷打量此人的目光,顺手将帽檐扯得更低。冷月清辉,尔塔城里,没有想到竟然又会遇上他。

那人却似有异觉,转过头来,那双清澈湛亮的眼眸笔直地望向一身风尘、毫不起眼的布衣客洛天涯,微微一笑,开口问道,“这位兄台,不知可否看到一位与你身量相仿的姑娘从此经过?”

洛天涯心猛跳快了一拍,斗笠遮着的脸上潮红瞬间褪尽,缓缓摇了摇头。此人永远似夏日明光,此刻反衬得自己阴暗鬼祟。要务在身,洛天涯既不能泄露相貌行踪,又不甘心起身离开,只希望此人能尽快离开。

洛天涯极力回避,那人却不知为何有意纠缠,一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径直走了过来,自作主张坐在他对面,“难得有缘相遇,兄台不介意同桌共饮吧?”

洛天涯勉强压下的心跳又蠢蠢欲动,素有清辉冷月之称的冷凌卫并非遇人搭讪的性格,无缘无故为何就盯上了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被他看出了破绽?这绝无可能。他急速思考着对策。

就在此时,大街上又有了动静。

三骑快马疾驰而来,到了近前突然急停,领头之人从马上一跃而下,飞扬的夏衣未及落定已等不及扬声叫道,“店家,上好的女儿纯伺候!”来人身着清绿夏衣,眉目清丽,神态飞扬,声线娇美,闻者意动,又是一位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

听到这个声音,洛天涯即刻抬头望去,他要等的人,竟然真的来了。先是冷凌卫,后是温涟怡,意外之外,期望之中,今天他的运气真是不错,值得喝一杯。

冷凌卫见到洛天涯的举动,顺着他抬头的方向望去,眼中微微一曦,长身而起,借着取头盔的手势,挡住两名护卫清理桌子的动作,开口邀约,“室外炎热,屋内凉爽,不如进屋饮茶慢谈。”

来人闻声转眼望向冷凌卫,愣了一愣,随即展颜,欣然应允,衣袖一转便随他进屋去了,两人一路私语,越行越近,就差携手了,随行护卫持刀紧随其后,四人很快消失在门后的阴影中,只留一只半空的杯子,孤零零地留在桌上,陪着洛天涯。

人走茶凉,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凳子还没坐热人便走了,洛天涯垂头苦笑,自来英雄爱美人,关他什么事?只是既然如此,何必要来招惹他?

他的那壶茶,却是到了现在还没来。

洛天涯抛开杂念,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冷凌卫和温涟怡在一起,也许正是他成事的契机。

不过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四人从茶室出来,骑上马,悠闲地离开。冷凌卫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引得温涟怡掩嘴而笑,两人对话之声如风中轻铃引人熏熏,抬眼看去,只见鲜衣骏马,好一副醉人美景。

红男绿女,果真般配,只不过时机不妥。

洛天涯待他们走远,放下茶钱,远远吊在四人身后。四人走离大路,转入小巷,三转两转,就失去了踪迹。冷凌卫机警过人,洛天涯怕惊动他,不敢靠得太近,谁想正因如此,竟然跟丢了。洛天涯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间游走,寻找四人的踪迹,尔塔城路况复杂,若要打巷战,不熟地形者一定吃亏。他放弃寻人打算,仔细研究起小巷的排序来,正思想间,岔道处冲出一匹马,差点与他相撞。洛天涯驻马,抬头一看,竟然是跟丢了的冷凌卫,他此刻只是一人。洛天涯发呆的片刻,冷凌卫突然出手,欺身近前一指弹飞了洛天涯遮面的斗笠。洛天涯愣愣地不知回避,斗笠遮挡的脸顿时清清楚楚地暴露在阳光之中。

两人眼光一触间,冷凌卫倒吸一口冷气,顺手接住落下的斗笠,扣在洛天涯头上,说了一句,“抱歉,我以为你是一位故人,不想窥探了不该看的,实非故意,望请原谅。”

洛天涯伸手摸了一下脸上那道从右眉尖划到左唇角的刀疤,苦笑,“不妨事,很久了,早已习惯,不过是怕吓到旁人。”他的声音暗哑嘶沉,十分刺耳,与冷凌卫清亮悦耳的声线正成鲜明对比。

冷凌卫告辞离去。

洛天涯忍下跟他而去的冲动,望一眼那条岔路,顺着冷凌卫来的方向走进巷子。未几,洛天涯便从小巷疾驰而出,追着冷凌卫去的方向出城而去。他身后那条小巷尽头的侧巷中倒着三个死人,尽皆一刀毙命,其中那具女尸前襟撕裂,尚余温热的胴体一览无余,刀口血迹才刚在慢慢渗出,看情形分明是先奸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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