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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嗓音尖细的是这妇人身边的太监。只听他说:“明昌长公主驾前,还不快快行礼!”
三人之中珠蕊年纪最小,她从未见过这位明昌长公主,只听之前带她的姑姑讲过,说她是先帝唯一的姊妹,先帝对她甚是宠爱。这位公主倒也不是凡人,和亲嫁给了鞑靼的王子,后来鞑靼内斗,东西部落混战得不可开交,王子在出征途上暴毙而亡,明昌公主就被先帝接了回来,在公主府荣养。
只是不知道,新帝刚刚登基,她进宫来,还走到慈宁宫这附近来,意图何为。
想到自己刚才在宫道上恣意地踢毽子,三人都有些心虚——莫非是冲撞了贵人,把他们叫来教训?
珠蕊只听到自己头顶上方传来女人的声音:“你们是哪个宫里头的?”
三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由谁来回答这个问题。
东迎胆子最大,见另两人都不张口,她心一横:“回明昌长公主的话,奴婢们是慈宁宫里头的。”
“哦,慈宁宫里头的。怎么不在殿内伺候,倒在宫道上玩耍啊?”
完蛋了!
三人心里齐刷刷闪过这个念头。
珠蕊不经事,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东迎似是有所觉察,暗中搀住了她的胳膊,口中继续应答道:“我们都是才分到慈宁宫里头的,平时活计少,各位姑姑们也照顾,准我们干完活了玩一小会,只不许冲撞到贵人。”
珠蕊从未觉得东迎的南方口音如此动听。
她言罢,又拉着珠蕊和沐琦磕头:“请长公主恕罪!奴婢们不懂事,您大驾光临,我们没有及时留意,再没有下次了!”
珠蕊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表决心,她把手垫在脑袋底下,不停地给明昌行礼赔罪。
这回明昌长公主又没说话,她旁边的公公替她言语:“我们明昌长公主仁厚谦恭,怎么会同你们几个小丫鬟计较?更何况你们是慈宁宫太后娘娘手底下的。”
珠蕊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看样子是不会有责罚了。
“本宫是来探望太后娘娘的,新帝登基,本宫前来庆贺。”那道女声再次开口,语气带有几分上位者的高傲,“她在慈宁宫里吗?”
这次没等到东迎答话,沐琦率先开口:“太后娘娘平日深居简出,此时肯定在宫里。”
珠蕊心中一惊——她们来慈宁宫的第一天,依兰姐姐就曾嘱咐过,不允许泄露太后娘娘的行踪给任何人。沐琦这是怎么了?
明昌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告诉她应宁情况的小宫女身上:“我今日进来得匆忙,没有向慈宁宫下帖子。只怕贸然进去会惊扰太后娘娘,你帮我通传一声可好?”
珠蕊顿觉不妥。慈宁宫的宫人们的职责划定、权限等级是很分明的,他们这种末等的丫鬟是没有资格进入内室的。她抓紧了东迎搀着她的手,微微使劲,示意她不要冲动应下。
东迎反过来捏了捏她。珠蕊安下心来。
却不想,沐琦高声应道:“奴婢这就去跟太后娘娘说。”说罢就站起身来,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明昌长公主似乎很是满意,她对身边的太监颔首。
那公公也会意,一摆浮尘:“行了,你俩也退下吧。”
*
再说应宁这边。
她知道应谨现在告辞,只怕在慈宁宫门外就会和明昌撞个正着,却也不怎么担心——应谨八面玲珑,这点小场面还是应付得来的。况且他三天两头往宫里跑,宫里人的悠悠之口又堵不住,明昌撞见也就撞见了,叔叔惦记自己年幼失怙且新寡的侄女,又能有什么问题呢?
只是不知道这明昌又来给她找什么麻烦?
先帝在世时,她对先帝后宫的影响力可以说是相当的大——在原皇后过世、应宁还未进宫时,是这位明昌长公主掌管凤印,代为处理后宫之事。
哪怕是应宁成为皇后,她的影响力还不曾消散。有时她来“看望”病榻中的老皇帝,说几句话,当天晚上就能带走几个小嫔妃甚至是其家族的性命和荣光。
但无论从前如何,如今真正的后宫之主都只有她应宁一人。
应宁叫人撤掉刚才接待应谨的茶水,再换上新的——她打算在同一处地方迎接明昌长公主。
重新落座后,依竹进来,附到她耳边低语:“如您所料,宣平侯和明昌长公主在门口撞了个正着。宣平侯先给长公主行了揖礼,长公主并未还礼。”
应宁奇道:“明昌就没说什么?”
依竹答:“明昌长公主只说了一句——宣平侯也来看望太后娘娘了,倒是孝顺。”
好一个孝顺!好她个明昌!
应宁不知道应谨作何感想,叔叔来看自己的侄女是“孝顺”,换做她只怕当场脸就拉下来了。这个明昌,倚老卖老的东西,只怕她没听说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
应宁最不愿意和前朝那些张口闭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们打交道——嫌累。但应付后宫里的女人,她倒很是有一些手段。
她做了四年的皇后,老皇帝死后也没一个嫔妃能出来蹦跶,这个明昌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的位置也就罢了,竟也不顾及她的手段。
应宁托着下巴盘算怎么给明昌一个下马威的时候,已经收到沐琦回来报信的明昌长公主正昂首阔步往慈宁宫正殿里头迈。
明昌并不是心里没数,先帝很信任也很宠爱她,在后位空缺之时将后宫一应事宜全权托付给她。她是个本该在丈夫过世时就上吊自缢的寡妇,就是活着也该安分守己、深居简出,拉上帘子过日子,可偏偏又被推到了台前,可偏偏她又无比享受无尽权力尽握于手的快意。
缓步走到正殿阶前,明昌站定。
她身边的邱丰低着头搀着她,也跟着站定。
“小邱子,你说我来这一趟,应不应该呢?”
邱丰丝毫也无方才训斥珠蕊几人的盛气凌人,只剩谦卑和恭顺:“奴才只跟着主子。您往哪儿走,奴才就往哪儿走。没有应不应该。”
明昌闻言倒是会心一笑,斜睨了身旁的邱丰一眼,轻哼道:“狗腿子。”
言罢甩开邱丰的手,收于小腹处,昂首挺立地向内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