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三人刚到家门口,就闻到了一股烧糊的味道,幼清心想不妙,肯定是蒸饭的水放少了,弃了水桶急忙去查看,结果一进家,却看见父母正收拾残局呢,沈母批评她道:“你们也不留个人在家中,若不是我们来得早,房子恐要被烧没了。”屋子里烟熏火燎,原来柴火还将旁边的枯草引燃了,陌童忙不迭地道歉,“不怪幼清,是我没听她的话出门了,她原安排我在家看着呢,是我疏忽大意惹的祸。”聂通站在门口看这一家子忙活,沈季中忙请他进屋,聂通笑道:“幼清是极心细的,陌童还需多学习些,向你夫人学习这些寻常人的生存之道,将来要有了孩子,总不可能还事事让她操心吧。”陌童应道:“大人说得极是,日后定会努力学习,照顾好夫人。”幼清一边咳嗽一边道:“你们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也。”沈母笑对聂通道:“陌童比幼清强呢,耕种之事他是一学就会了,家务料理还是得女子操持,今天让您见笑了,往后我定好好教育她。”陌童突然急道:“水呢?刚打来的水怎么没见?”“呆子,还放在门口呢。”幼清点点他的额头,二人又到门口去寻水桶,还有一壶酒,“幸亏没人拿走。”幼清侥幸道。
沈母见他二人靠不住,干脆自己下厨,幼清乐得清闲,在母亲身旁搭搭手,闲聊几句,沈母依旧是逮着机会就念叨:“看好了,这个菜这么做啊。”陌童陪沈,聂二人坐着,三人讨论起近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朝中已有大臣上书皇帝请求陛下亲政,到尚书那就拦下来了。”“今年年初卫将军不已向陛下提出还政吗?陛下为何不同意?”沈季中问道。“这就是我也没搞懂的地方了,你说皇帝傻,看他早些年处理辅政大臣乱政一事,清醒得很。这下好不容易卫援主动让权,他居然给否了,依我所见啊,是被卫家裹挟怕了,恐怕早就没了主见。”聂通十分惋惜。“朝中多是卫家的人,即便皇帝亲政,只怕也举步维艰。”陌童只静静听着,也不言语,沈季中与他聊起近日所读之书,有何见地,听闻陌童近来喜欢看《道德经》,沈季中便来了兴趣,“文帝,清宗在位时,朝中多用黄老之学,道家学派一向只主修养不重发展,所以武帝一朝弃用此道。当世战乱不休,民众徭役繁多,依你之见,如何运用道家之说,使国家恢复往日生机?”陌童答道:“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当下为政者只看见了战胜匈奴,驱其远离使边疆局势稳定的好处,却没有看见为战争耕种,输送粮食的百姓早已苦不堪言,从战争直接获利是虚空,如果底层的基石坍塌了,再多的收益也无处可装,窗户透光为它的好处,可若没有窗户,再多的光也无法进来了,若窗户坏了,进来的不仅有光,还有狂风暴雨。我以为治理国家,一味地穷兵黩武必将带来民生之灾,此时只能恢复从前轻徭薄赋之策,即便再有战乱,只可防御不可大举出兵,无论内外如何,底层民众的生活都是国力的根本。根基没了,一切又会重蹈覆辙。历史也总是这样循环往复,有迹可循。”沈季中颇为赞赏地看着陌童,“书中有理论,现实中却不一定有用,反推过来,却恰好对上了时运大局。”聂通叹道:“若陛下有他这样的谋略,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会日夜忧心了。”“聂兄莫作屈子之态,我先敬一杯。”
一时母女俩已将饭菜端上桌,聂通三邀母女一同吃饭,仍被沈季中严辞拒绝了,只盛好了饭菜端进了内屋另食。酒过三巡,聂通借着酒劲说出了心里话:“我在家时常与兄长说起陌童之奇才,可是每次刚说,他就打住我,说当今已有圣上,勿再称赞其他皇子,唉,我心中憋闷,无人可诉。”陌童,沈季中忙道:“勿出此言,兄长的话才是正理。”聂通再饮一盏,见他二人有些紧张,笑道:“你们别怕,他卫大将军再有滔天的权势,也管不到我这个阉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都在朝堂上,宫廷里。”沈季中怕他再胡说,以第二日还有公务为由,与陌童一起将聂通送回了家。沈季中夫妇在这留宿了一晚,第二日叮嘱了他们许多生活要领,才放心离去。
第二年春天幼清怀了身孕,陌童辞去了太学中的杂役回家照顾妻子,林,聂二家也时不时帮衬着,不定期送来钱粮米油等物。夫妻二人沉浸在新生命即将诞生的喜悦中。一日闲来无事,陌童做完农活后陪幼清一起读书,见她仍在看自己那本《诗经》,叹她这么久还看不完。幼清笑道:“怎么可能还没看完,只是其他的再没比这个好看的了。”“你喜欢哪一篇?”“我最喜欢的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陌童称赞道:“女子少有的男子气概。这篇我也喜欢,还有呢?”“没了,其他的都差不多嘛。”“差不多?你可认真读书了?”陌童问道,幼清只掩面偷笑,也不答话。“你记得《唐风》中《绸缪》这一首吗?”幼清笑着摇头,“不记得了。”“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幼清叹了口气道:“新婚之夜也没听你念这个。”“我不知道你想听啊,今天权当补偿你了。”说罢欲解幼清外衣,幼清一把拽住他的手:“当心孩子,且我今天不太舒服,改日再说。”又忙提议去街上逛逛,陌童未能得逞,只得替她穿好鞋,扶着她出了门。
二人漫无目的的走,一时来到了断桥边,桥上各路商贩密布,蔬菜瓜果,布绢绸罗,一应俱全。陌童与幼清一路逛过去,不知不觉来到了赌场,幼清朝陌童眨眨眼,“进去看一眼?”陌童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二人一进门,看见聂敏也在内,聂敏也立即注意到了他们,忙过来打招呼,见幼清体态臃肿,问其是否需要坐下休息,幼清让他不用在意,自己不累。聂敏哭丧着脸对陌童道:“内人要是有嫂子一半的通情达理,我也算有福了。”原来聂敏近日刚成了家,娶了朝中重臣的小姐。“嫂子能陪你来赌场闲逛,而我在家连拿一串钱都要讨她的示下,活得太憋屈了。”见陌童,幼清都笑了起来,聂敏急道:“你们笑什么呢?莫非也想嘲笑我?”幼清赶紧解释:“聂公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你瞧你这一下注,就是几千钱,一来二去赢了倒无事,输了得赔多少钱?若陌童像你这样,我连门都不让他出。”陌童劝道:“新婚夫妻总要过些时日才习惯彼此的个性,你多在家陪陪妻子,让她了解你,知道你有什么志向,兴趣,渐渐地不就有话可谈了?到那时还来这地方混什么?”聂敏依旧不解气,“还是幼清好,又温柔又体贴,你可好好珍惜她吧。要我家那位,别说读书了,正经话都听不懂。”幼清有些疑惑,“官宦人家的女儿也不上学吗?”陌童道:“有的官是花钱买来的,那样的人家并不重视教育,不会逼迫儿女念书。”聂敏呆望着场上飞奔的赛马,“千金买来的爵位,也不知怎么混到如今这个地位的。”“是谁作主为你结的亲?”幼清问道,“还能有谁?家中大事都由伯父作主,我爹的身份地位,家中谁还会听他的呢?”正说着话,聂敏下注的马果然又输了,“这下只怕更回不了家了。”聂敏挖苦自己。陌童见状邀他去家里坐坐,聂敏担心打扰幼清休息婉拒了他们,让自己的马夫送他们回了家。
沈母自女儿有孕后,开始为外孙制作衣服,被子等物。幼清也学着为孩子缝制枕头,在市上看见的虎枕十分可爱,却舍不得买,每次拿着想了半天,又放回原位。沈母道:“那有什么难的,我拿彩线来自己做一个。”于是幼清与沈母一同绣了样,缝布装棉,沈母手艺了得,做出来的枕头果真不比市上卖的差,幼清十分欣喜,又学着作衣服裤子,小巧的模样令她开始想象孩子穿上会是什么样?陌童安心照顾她,也学会了做菜,二人厨艺不相上下,就这样相互扶持着,直至孩子出生。
幼清初次生产,沈母为她找了自己熟识的产婆,婉拒了聂通推荐的宫中太医,生产过程十分顺利,陌童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健康可爱的男孩子。陌童初为人父十分谨慎,亲力亲为地照顾母子俩,虽有沈母帮助,陌童还是不放心他人经手,沈母都笑叹:“这样好的丈夫,我也多少年都没见到过了,幼清你可算有福的。”幼清看着他忙前忙后,这个孩子寄托了他多少念想?或许不止是今生今世,而是沧海华为桑田,亘古不变的爱,“只是爱极必会生恨吧?”幼清心中忽冒出这样的想法,摇摇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出月后陌童为维持家中开支,又回了太学中当差,沈母留下照顾幼清和孩子,聂通来看望她,见孩子无名,暂为其取了小名“乐新”,取“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之意,希望陌童从此挥别过去的苦难不幸,与幼清,孩子相守一生,幸福圆满。聂通又向沈母道:“过些时日我趁兄长进宫面圣时,将书信转交给陛下,将陌童之事上奏,看陛下之意,是否愿意给他封侯,也免得孩子在寒窑中受苦。”沈母忙谢了他。聂通过不久又送来炭火鱼肉,为幼清补身体。陌童,幼清二人对聂通感激不尽。
林炜年老,也拄着拐杖来看乐新,每次都带上些小玩意,幼清细看这祖孙二人,竟是一般可爱,每次总在一旁偷笑。陌童见妻子开心,自己也觉得心中欢畅,是从未有过的满足之感。小婴儿喝饱了奶,朝着母亲咧嘴笑,幼清轻轻摇晃着他,念起了歌谣,“羊脂玉作羹,不如米汤鲜,仙人过,亦贪甜。人间多苦哀,不羡宫门乐,柴火呲呲,炊烟融雪。”陌童笑问:“可是自己编的。”幼清摇摇头:“在街上听小孩子说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