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日雛】漂泊者
渡過那條月河吧
即使迷惘也別停下腳步
因為我想要和你一起欣賞更多不同的世界
若是能夠與你等待夜晚的褪去
那麼即使沒有任何事物可以相信
即使只剩下兩人份的寂寞也好
--歌詞 プラネテス/ キタニタツヤ
※
「連隊長都知道這事情啊……」
冬季大戰後,雛森復職五番隊副隊長職務後已經過了一個月的時日。
這回即將入春,今年的桃花開得特別茂盛,粉瓣隨風翩翩,生意盎然。
她原本以為自己不在五番隊的這期間,職務室外庭院的植物盆栽,恐都將凋零成枯枝敗葉;但沒想到,貼心的下屬們竟代替了自己,將眷顧的這些花草樹木通通都照料得春芽蔚然,並未怠慢。這一點微小的舉動,著實讓她感到窩心不已。
她甚至曾一度以為,五番隊已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了。
畢竟自己盲目追隨的上司是十惡不赦的罪人;畢竟自己可能是因有利用價值才得以上位副官的;畢竟自己前些時段也實在臥床頹靡太久了。
說到休養住院,她想起還待在四番隊救護所時的某天早晨。
當時的自己正孤寂地望著窗外開始長嫩芽的樹影,腦中回顧起各番隊間那巔峰時段所代表性的花景,沒多久則是由這段度日如年之中頭一次游入耳際的嗓音,給截斷了飄然的念想……
『……妳怎麼還是這副德性啊?』
『啊……小獅郎!』
『嘖,是日番谷隊長。』
時間回溯至一個多月前。
抱著愧疚的決心,獨自深陷在冰窟裡沒日沒夜勤練的日番谷,完成了卍解型態的提升之後,終於選擇在雛森清醒的時辰前往探望。
臟器修復治療以及靜養的日子,居然不知不覺同步上,甚至超越了他修煉的時間。但這種時日的延伸,並不是件好事,反而挺讓人擔憂的。
即便日番谷內心深處是相信她不會這麼輕易就被心魔打敗的,也相信以她性子一定可以跟即將上任的平子相處和睦……
『身體如何?好多了嗎?』
『嗯。已經康復了呢。』
那麼,該掛心的總歸是藍染對其所衍生的影響吧。不、關於藍染,他自知是恨之入骨;但對於雛森,他還是秉持了尊重,他願意接納她的一切抉擇。
如今他最不樂見的是,萬一她因此不知相信任何事物,更甚至質疑了自己的價值時,該怎麼辦呢?
他本就不是對人事物能輕易產生信任的。即使已經花費了漫長的歲月融入護廷十三隊,但他的基底深處,還是殘留著世界就建築在欺騙之上的潛意識,所以在面臨爆風狂起叛變時,才可以當機立斷地看清現實。
但反較之下,雛森太單純了,容易信任他人,不輕易反目他人,不看重自己總是先考量他人等……種種純潔無垢已到超越天真的境界,稍有不留神便會遭其反噬吞沒在黯淡之中。
『那個,不是幾乎所有番隊的姐妹跟同期都來陪過妳,跟妳聊過了嗎,妳……還行嗎?振作得起來嗎?』
『……是啊,大家都來過了呢。』對於提起的話題,彷彿早已有預料般。只是如今她並不用逞強解釋,更不用偽裝無恙,尤其是對這般熟識之人,想必一眼就可以看破,她只需盡情地抒發實際的不安:
『不過,就只有日番谷,一直沒出現……』
『所以妳在等我?』
雛森點了點頭。
原本只是想緩和氣氛,輕鬆調侃一下的,卻沒料到對方居然這麼坦率地就承認,害他一時之間不知該接什麼話語,導致躊躇應答。然而方才的對視,雖下一秒便被她撇過頭去,但還是捕捉到了那黯然的神情,外加眼眶似乎變得濕潤了,不知是否看錯。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想見我了。』她面容低垂著,音調亦弱,似呢喃一般。
『笨蛋,怎麼可能。』聞言的日番谷皺著眉,搔頭遲疑了一下,才決定開口:『我有來啊,只是每次來的時間剛好妳都就寢了。』
『咦?半夜的時候嗎?』
『……大概吧。』脫口而出的日番谷同時懊悔著,這段回覆似乎隱含了詭異的成分,畢竟大半夜才來不是很像什麼偷窺嗎?
『嗯,看來大家真的都很忙碌呢。』她斂眼,陷入一會兒的若有所思後,輕嘆了一口氣,轉而帶著極淺的微笑,說著:『謝謝你抽空來找我。』可見似乎沒意會到對方的話語有任何疑點。
『說這什麼生分的話,我只是……因為忙著斬魄刀的修行罷了。一結束後這不是就來了嗎?』
『修行?』那抹微笑還在,加上她抬眼的目光閃爍,像是聽聞什麼奇聞軼事,雙手交疊在胸前思索著,續道:
『原來是這樣啊。之前問了亂菊小姐,但都沒告訴我呢……我還以為,你把修煉當成是最高機密偷偷進行著,嘻。』
日番谷終於看到這人兒展露出稍微正常的笑容了。雖然仍舊不算燦爛,但這樣的表情及氣氛轉變,可總算讓他心頭放下了一顆巨石。
『……哪來什麼秘密。』雖然同樣仍然對於她的邏輯感到不解。
卍解鍊成後,他之所以即刻奔來,是因為第一個就想告知雛森……
想向她道歉,對於之前的能力不足,以及誤傷,實在是對不住;而今的自己想必已有更強大的實力能保護她了,也希望她不要再哭泣了——眼下的場景意境雖然成立,但實際上陣卻還是難以啟齒。
此時,更久遠的歷史倏地閃過日番谷的腦海。他憶起從靈術院畢業那日,雛森興高采烈地跑到自己身邊鼓勵著,她說,他才不是冷冰冰的,相信進入十三隊後也一樣,會和大家相處很好的,外加提前結業的天資優異,再來很快就是席官的位置了。甚至最後還大言不慚地要自己趕緊追上她的步伐。
--從當時就沒說出口了,他的目標其實一直都不是跳級畢業;不是席官位置;更不只是隊長之職……他的理想,始終就只有捍衛於前頭保護她,就這麼簡單而已。
曾經以為是輕而易舉可以辦到的。
『日番谷,你覺得,我還……可以相信自己嗎?我還可以做什麼努力呢?一路走來的步伐都跟……跟那個影子有關,我覺得好困惑,最近一直在想,尾隨的這段道路是不是也是錯誤的呢?護廷十三隊,還會需要我嗎……』
雛森輕聲地呢喃,但心境卻沉得像浸陷於迷途的漩渦中久久無法上岸。那螓首垂到最低,耳前的髮絲同步落下,遮掩了表情,雙膝拱起,整個身子有點蜷縮在一塊兒。
日番谷能想像得到,她此番必然是失魂落魄到不行的神情。
怎麼當真就跟他煩心的部分重疊了呢?左胸頓時也被這段話語連同拖入泥濘深淵,濺起的塵土都抑制著呼吸,口鼻換不了氣的那種鬱悶。
『不相信世界沒關係,妳至少一定要相信自己才行!』
他深吸了一口氣後,不慎將夾雜著過力的憤然釋放。
而接收到這語調情緒的雛森,更是一陣愣怔。
『妳回頭看這段路,一腳從流魂街踏出、靈術院的堅持、入隊後的努力、升職後獲得同僚及下屬間的信任……如今已經走了這麼遠的路,這段路都是用妳自己的雙腳走來的,不必因為途中的失足就否定自己的曾經。』
稍微壓制不安,回復平緩語調的日番谷同時則接近到床邊,抬手輕撫著眼下人兒的頭部,這動作不需要遲疑。他接著說:
『而且妳還踏出了最艱難的一步,參與了妳最不想加入的戰爭之中。妳能來,妳還支援了松本,妳的努力已經幫助了大家,這點是無庸置疑的。既使迷惘,也不要停下腳步,未來的路沒有邊際,我……護廷十三隊的人,都會在妳身邊的。』
說實在要表達出這些詞彙可十分艱辛,日番谷道出的同時更擔憂著是否會辭不達意。尤其上個畫面還以為已經好轉不少,但未料那應該只是她客套的應對、表面的和平罷了。
在這危險的氛圍中,他極為迫切希望她能振作起來,以致詞句難免有點生硬,過於倚老賣老。
一直以來都有這種怪異症狀,他始終沒辦法像對一護或是下屬那樣,能夠平靜又輕易地說出振奮貼切的正面道理;在雛森面前,總是很難完整呈現出由衷的真實,話語到了嘴邊最終都會自動打彎或是吞噬回去。
——唯恐再多說一點,就要將他刻意深埋的心意給表露無遺了。
僅止於破例的這天,他放縱了一些堅持。不知是因爲卍解修煉有成的自信,還是因為距離太近而失守矜持。
雛森的淚水還是決堤了,一面說著斷續的感謝之語,一面接過日番谷給的紙巾抹去眼淚。
這段話莫名地帶有強勁的影響力,畢竟除了藍染跟同期生之外,實際上這條屍魂界的□□路走來,從頭到尾伴隨自己的人就是日番谷了。
專注於他的娓娓道來,過往那正向的經歷同時也翻湧而上,伴隨方才感受著他掌心傳遞的溫暖,這樣的和煦洪流已不禁強行將灰濛的烏雲散盡大半,由慚愧伴隨——自己這些日子來到底還在遲疑不決什麼,想到以前信誓旦旦鼓舞引領著他人的自己,究竟漂泊到哪去了?
「還好嗎?如果覺得有困難要說欸?」
「啊……好的。我會完成任務的。」
「非常好,我就知道妳可以!那今天妳可以早點退勤沒關係噢。」
「嗯,謝謝隊長。」
平子有時會對於自家副官突發的精神恍惚而表示關心。就怕她身體狀況有異,或是又憂鬱氾濫想東想西的。
今日雛森接下了要前往現世三天的任務。
這樣任務起初擬定給五番隊後,平子頭一個就決定派發給雛森參與。一部分是希望給她多接觸實戰方面的不同職務屬性,除了文書內勤,是時候也該跳脫一下她以前千篇一律的工作模式;另一部分則是私心期望她能暫離五番隊去散心,畢竟她也表明了,接納過去的副作用,其實就是不斷回踩傷疤的記憶。
這樣的勇敢面對值得讚賞,卻也堅強地令人心疼。
而除了五番隊副隊長,還可以再調配其他人選,不限番隊的。平子向雛森以邀功的口吻聲明,他可是特別爭取了她的青梅竹馬,十番隊隊長日番谷也一併同行。說是若有最熟悉的人在身邊,即便面對到困難,她也比較能有個安心的照應,為了可愛的副官,這點用心良苦不算什麼,不用謝了之類的。
雛森沒料到,新的上司除了對自己昔日的工作狀況做足了了解之外,連私下的人際關係都給仔細摸透了。
有點欣慰於平子的盡心,但同時卻突兀地略感畏懼。
她現在其實有點心虛被他人得知自己跟日番谷是青梅竹馬這件事。
只要稍微提及這層關係,黑歷史就會被連鎖牽引,而自己那是非不分的代表性印象,更輕易深植人心——
畢竟與日番谷的拔刀相向以及乞求救贖罪人,是她最為後悔的衝動過往。當時的愚鈍,當時的盲目,當時的喪失理智,不管回想幾次都覺得面目可憎。
所以在四番隊首次與平子真子照會時,才會在回顧中刻意避開談論,那前一日才剛對自己語重心長的日番谷。
她已決意將對日番谷的念想牽絆,暗藏於最深處。
想跟以往展現不同的作法,越是在意的人,則越該守護在心中即可。並無需特別展現得像之前崇拜藍染一樣搞得眾所皆知。如今她期望自己的成熟,便是在他人面前,應該蛻變得更加內斂一點才是。
——啊,不自覺地又自然追溯到種種過去了。
她在辦公位置上甩了甩腦袋,意圖拋去雜念。目前只需專注眼前,專注未來,當務之急是要儘速地將工作完成一個段落,免得今日之後,沒有自己協助公務的這幾天,隊長一人獨挑大梁會太過辛勞。
翌日,雛森抵達穿界門與其他同行者會合時,除了見到名單上的日番谷之外,還有十一番隊的一角及弓親也早就駐立在此等候了。
加入的兩人對此行的解釋是,這回難得遇到訓練空檔,並且現世那邊尚有要事等待完成,這才趕緊臨時跟上的。
其實領導者日番谷並沒有追問任何緣由。而他們大概是先入為主這樣的組合氣氛難免尷尬,於是照會的第一時間在劈頭主動就講了一串……
雛森很快就從略感訝異裡,轉換成為認真的聽眾,最後被好奇心驅使之下頻頻詢問要事為何,然而那倆人卻始終保持神秘,直到踏入穿界門的那刻,弓親才悄聲說著:「等主要任務告一段落後,會再跟雛森副隊長揭曉的。是好玩的事情喔,噓。」
執行任務的過程中,四人因為實力堅強,基本上遇不到什麼難題。且在行動相處上有著雛森的高配合度及一角的熱血作為軸心,更還算契合,氣氛沒有想像中的僵化,反倒是很容易就打成了一片。
一路見證十一番隊的倆人雖老是不留情面的鬥嘴,但關鍵時刻卻又默契十足的聯合除害,雛森不禁稱羨起他們的摯友關係時,則被兩位主角百番地撇清,甚至還差點衝突打了起來——真是,連嬉鬧都熱血十足呢,不愧是十一番隊。她笑著在心中簡易下了個評論。
另外,途中還有巧遇到數月不見的夥伴,井上。
井上除了熱情與這夥人打招呼之外,還雀躍地詢問要不要去她那兒坐坐用餐——但提案立即被日番谷這主要決策者,給果斷回絕了,並且強調澄清:『他們並不是來玩的,更沒有什麼需要使用義骸活動的機會。』
雛森注意到了他們在談天時彼此都直呼名字。
然而一旁的自己,在這段插曲中幾乎只有沈默的份。
——原來,日番谷和其他死神們,都已經跟現世的戰友們這麼熟了啊。
對於這些勇敢的人類,她都只有耳聞,實際並未沒接觸過。以目前的局勢,實際上她處於完全脫節的狀態,經歷跟記憶彷彿仍斷層在莊嚴的護廷十三隊,戰後偌大卻寂寥的四番隊病床,最終甚至僅落在封閉的五番隊職務室裡。
所以現在的她,倘若要想改變,則得努力跟上大家的步伐,世界還在運作行走的,未來想必充斥著不同的風景。像日番谷說的那樣。
這只能向前,不能回頭的道路中,千萬不能只有自己落後了。
她憤慨地想著,努力拋去多餘的惆悵,不斷在心中給自己打氣。
「那是什麼厲害的東西?也帶我一起去好嗎?」
「當然沒問題。日番谷隊長,那我們就自由行動了喔!」弓親以他美艷的笑容先是對驚奇的雛森豎起大拇指,接著再彎腰面對下方視線的日番谷揮手示意。
「隨便。我要找地方午睡一下。記得準時集合。」語畢,日番谷則是揣起手,意興闌珊地先行一步。
到了任務的尾聲,還有一點閒暇時間可以運用。
十一番隊的倆人終於肯將謎底揭曉,對雛森及日番谷自信滿滿地說著:
『當然就是為了再來現世的超商,吃到三角飯糰啊!那味道實在令人念念不忘,真的超——級——好吃絕不是蓋的!』
所謂的要事,就是三角飯糰。
『……就這樣?』日番谷顯然無言以對。
『哇!真的嗎?』雛森連在這種事情上配合度都表現極佳地附和讚嘆。
她回想到,難怪第一天日番谷提到沒有使用義骸的機會時,那身旁的一角居然會莫名不自在地冒冷汗苦笑,原來是心虛啊。貫徹完畢來龍去脈後的她,不禁覺得這兩人真可愛,非常有趣呢。
——他們哪有像阿散井以前聊到的那種形象,什麼沒大腦,又無趣,只知道戰鬥訓練的野蠻人?根本錯怪人家了好嗎。
「那就先到浦原商店那邊借個義骸,走吧,雛森副隊長!」
興高采烈的雛森尾隨著滿心期待的一角及弓親一路穿梭。
換上義骸後的三人,同行在超商消費了數種口味的三角飯糰後,隨意歇坐在人行道的公車站牌椅子上,滿足地享用著下午茶餐點。
其中又出現個小插曲。
顯然外在與空座町的人類們格格不入,而引來了種種路人異樣流連的目光,尤其是這兩名男子,身上居然還攜帶木刀。
弓親對此十分適應,心中自信肯定著那些人必然是被他的美豔所吸引,畢竟路人的竊竊私語中,大多數的貶義都是提到——怎麼有人的光頭可以像電燈泡一樣亮呢?
嘴裡塞滿飯糰的一角頭冒青筋,神情憤怒,感受到危機來襲的雛森,則連忙在一旁緊張地好言勸說,而弓親一貫地不以為然,只是以似笑非笑的神情凝視著五番隊副官,意味深長地說著:
「話說,在雛森副隊長跟日番谷隊長這對青梅竹馬旁邊,我們確實蠻像巨大顆電燈泡的……」
「咦咦?你們也知道我跟日番谷是舊識?」
「欸?對啊……」雖然對於雛森顯然詫異的表情感到出乎意料,但既然都不小心開啟這話題了,弓親只好誠實地解釋著:「目前應該,瀞靈廷內無人不知吧。」
「日番谷隊長真的是男子漢!表現得可非常明顯,有魄力!我欣賞!」吞下食物的一角則不知是在暗示什麼,話一說完就立即被弓親強行摀住嘴。並且施暴者還用眼神示意:請看氣氛講話,先閉嘴。
「……這樣子啊。」畢竟聞言後,她僅是神色尷尬地露出苦笑。
萬萬沒想到,連交集鮮少的十一番隊同僚,竟也會知道青梅竹馬這件事情。
她以為瀞靈廷內大概只有同期,幾個好姐妹以及自家番隊上的那少數熟人才清楚的,她肯定自己從來都沒有在其他公共場合提過……但這回,冬季大戰結束,她從四番隊清醒後,居然全世界都知道了。
有點難為情,有點驚愕不已——原來,始終只有自己被蒙在鼓裡,早已經產生驟變的各個細節。
實在太孤陋寡聞了,好像快要跟不上世界的節奏,被遺落在後頭的自己頓時感到胸悶地喘不過氣。
難以掩飾愁腸百結襲來的無力感,先行褪去義骸後,隻身一人的她全神貫注地透過靈壓找到了日番谷的所在地。
夕陽即將西下,草坪上的翠綠染上了點昏光。此地除了鳥鳴及風聲之外,十分寧靜。
想起在瀞靈廷多年的點滴,她與日番谷就算見面也幾乎都是混雜在群體居多,況且他們並非同期院生,照理說應該呈現得很低調才對。
頂多如同現在的情境,她也僅會選擇在四下無人之處,與他私會。若不特意外傳,怎麼會走漏風聲呢?
「吶,日番谷。除了接納過去之外,我還想要在未來接受更多新的事物呢。」
「嗯。這樣很好。」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起頭太無趣,讓日番谷的回應有點漫不經心。
雛森歸納著現世幾日,他一貫展現的不苟言笑,沈默寡言,不知是不是工作壓力的關係。
眼下這半著瞇眼,將手掌交叉枕於腦後的躺姿男子,明明已入春,卻還以破舊風的深綠薄巾包覆著頸及口部,奇怪的新造型。
可是,明明平子隊長強調,因為他是熟人,才會安排在自己身邊一起行動的;而如今看來,她反而和另外倆人的互動還比較多,日番谷可是連要去哪裡午睡都沒先知會過自己。
若是在正經事上莊嚴,那她可以理解;但現在任務都結束了,只剩兩人獨處的時光,卻還莫名地感到隔閡。
在公事職務的每個時刻,真的往往就只會板著一張臉……這樣怎麼可能,會在工作場合很明顯地讓人知道,他們實際的關係有多好呢?更沒有在其他人面前喚過兒時的小名不是嗎。
「小獅郎,問你一件事。」
「啊?」
「護廷十三隊……不,應該是整個瀞靈廷內,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是青梅竹馬這件事了?是你跟大家說的?是嗎?」
「什麼東西?」日番谷聽聞這沒來由的言論後,剩餘的睡意盡失。蹙眉,彈坐起來,並轉側與身旁蹲坐著的雛森對視。
她的模樣,她被餘暉照耀了半臉,肩上那已剪短的髮絲被風拂起同時撲上面容,在髮絲即將栽入眼眸之前,她將那擾亂之物先給勾回了耳後。
她那狠狠瞅著自己的眼神,意境傳達非常明顯,並不是在一派輕鬆地說著玩笑話……這奇怪的人,剛剛不是還很雀躍的跟人家去吃下午茶嗎?一轉眼到他身邊怎麼就怒氣沖沖了,更令他費解的是,這種問題,有必要這麼嚴肅像在審問犯人?
「我……白癡,難道我用天挺空羅告訴過全世界了不成?想也知道那一定都是流言蜚語散播出去的,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就變這樣了。」
她挑眉,稍微卸下了眉間的深鎖,將僅存的一分懷疑釋放:
「真的嗎?」
「當然。我沒必要騙妳……」
若真要嚴格說來,他確實曾經向全世界昭告過。
不過記得那僅僅只是對藍染的挑釁忍無可忍,便真實地表明立場回嗆罷了,那種情況應該還不致於,讓心意破綻得這麼明顯吧?應該蠻隱晦的吧?他越發不安地想著。
「妳還……聽說了什麼嗎?」
「嗯?就這件事情,沒別的了。」
看來雛森果然沒發現任何不對,重點從頭到尾都糾結在他們原來是青梅竹馬的這事情被廣為人知。好險只是這種小事,他頓時回歸了平穩的氣息,鬆一口氣。
「也是……我也太大驚小怪了。」
「沒什麼,想說什麼就說。我會聽妳說的。」
「嗯……日番谷,我是不是,心也生病了?」
「怎麼說?」
「我、我現在有點害怕,不清楚一個人的時候,對世界一無所知的時候,都覺得很可怕,怕是不是又是騙局,怕……」悲從中來,她一面闡述著自己惶恐不安的心境,一面思索著,那個核心癥結點。
「來到現世的這幾日,我感到很陌生。除了不了解的新事物之外,連你和人類的結識,都一無所知。我怕我越來越不了解你,然後……我們就越離越遠了。」
她壓抑著顫抖的唇,費力地將最後的這句話語道出時,淚水也從眼眶裡剝落了。
好情緒化,好任性的言論。但她判定,若再這般積累下去,卻不從實表達出來,將永遠無法消化舒坦。
她是又想到從前了。
昔日的一大段日子以來,為了藍染那個影子,似乎已經因此錯過了許多瀞靈廷的細節。最關鍵的是日番谷的事情,她這怎樣也放不下的羈絆。
她臥床在四番隊時,最常夢到的人其實不是藍染,而是日番谷……可能是最後昏厥的時刻,映入眼簾的是從未見過的,日番谷崩潰的神情,歇斯底里的怒吼,讓她心痛,讓她自責,讓她混沌。
有人說,她是中了鏡花水月的催眠才會對藍染這麼執著的。她無法確定真相為何。
而唯一能肯定的是,從四番隊甦醒,從沒有感應到藍染的靈壓,從沒有鏡花水月的遮罩後,她便有力道去更清晰地檢視過往種種,以及自控的意識運作轉為流暢,能將視野拓展得更佳遼闊了。
彷彿有段很長的時間,她都囚困在狹窄的空間裡,被假象的掌心天空全然籠罩。
另外,好在還有一點,自己的性子並未被竄改。
她始終秉持著一貫的做法,有些事情是需要努力爭取,而不僅僅是自然等待的。
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想要達成的目標,想要靠近的人,都是以奮不顧身的姿態盡心竭力地勇往向前。
含括現今,不願縱容生隙的牽絆走向斷絕亦然。
「那我保證,日後,不會再有妳不知道的事情。瀞靈廷發生的一切,無論好的壞的,還是我經歷的事情,都會跟妳說的。」日番谷伸手為她抹去臉頰的淚水,「別哭了……很醜。」
「唔……討厭。」她在對方贈予這樣溫柔的舉動後,順勢逮住了那欲將歸位的手腕,「那,打勾。你答應我的,要再發誓一次!」
日番谷嘖了一聲,一邊埋怨著:「怎麼跟小孩子一樣。」一邊反撩起她的纖手將小指勾環,還被單方面強迫蓋了章。
她這下子,可終於破涕為笑了。
他在允諾前撒了最後一個謊——她就算淚流滿面,其實還是好看的,無論是呈現什麼表情,在他的眼裡都美得不可方物。
「對不起,突然就這麼任性。」她其實是指突然哭起來的冒失之舉。
「沒關係,並不意外。」但他好像以為是勾手約定的肢體接觸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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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風血雨的千年血戰無預警侵襲了屍魂界,並二度重創了護廷十三隊的和平。
幸虧友哈巴赫的復仇之計未能得逞,最終全然了結於一護的刀下。
收到勝利的戰報後,日番谷疲倦地解除了卍解的成人型態,一瞬間又變回了原型矮小的身軀。他不想空等總隊長下一步動作的指令,也回絕了前來幫助戰將們治療傷勢的四番隊隊員,反倒先是從逐漸聚集的各隊員靈壓中搜尋那唯一一抹念想。
雖然前些時間趕上並阻止了巨型敵人的殺戮,並在高空視野中確認過那抹身影的安然,但難保後續作戰的動盪會讓雛森又再遭遇到危險,他必須,再次做個確認。
「雛森,妳沒事吧?」
「沒事。」
當見到雛森時,她已經正在使用回道為鄰近的傷員治療中,臉上雖有些塵土擦傷,但整體看起來是安好的。
「平子呢?」
「隊長為了救我暫時暈過去了,不過沒大礙。」
「嗯。你們都沒事就好。」寒暄完畢後,日番谷只是持續凝視著始終低頭跪坐保持著回道輸出的雛森,她此刻看起來很認真,便設想著乾脆就靜靜等待她完成救援後再進行對話吧。
「那個,這身衣服……是因為該死的殭屍滅卻師,本來以為完蛋了,但幸好有涅即時救援。」
其實開啟話題的同時就後悔了,因為他必須將獲救後壽命會減少的這件事選擇隱瞞。好不容易戰勝了邪惡,這點代價日後若有機會再跟雛森說吧,除了怕她擔心以外,也同時可以避免掉目前的情勢再有多餘的悲傷氣氛出現。
「……嗯。」雛森這下終於肯抬眼看他了,但那回應僅僅只是伴隨著挑眉,嘴角抿了抿,好似欲言又止。
他覺得她不對勁,說不上來地。好像,有點異常冷漠,不知是不是錯覺。
結束隊員的治療後,雛森起身,往戰場核心以外的另個方向走去。
日番谷任由直覺引導,總歸無法全然放下心,便決定保持距離地暫且跟在她身後,準備隨時應援。
雛森並非沒有察覺到後方的身影,但也卻同時感到異常的煩躁。
——這人幹嘛一直跟著自己?難道不用去會合副官嗎?不用去統領一下劫後餘生的十番隊隊員們嗎?
——要怎麼開口說?
總覺得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戰爭期間種種的擔心,而想要表達的真誠,卻又慘遭那絲絲的憤然情緒輾壓著。
「問你一件事,你什麼時候有哥哥了呢?」
「妳聽誰說的?」
「阿散井跟露琪亞小姐說的。」
「……」
可能實在是漫無目的,可能實在是太糾結矛盾了。
她停下腳步的同時,後方的人也跟著停頓。接著她回首,想到他曾告訴自己有話就說,便有勇氣開門見山了。
「為什麼只有我不知道?」雛森對於這樣的不滿,直接形於顏色。
「唉……不是那樣,這件事說來話長。況且也只有他們倆人、朽木以及更木剛好撞見而已,並不是只有妳不知道……」被拷問者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在嘆了口長氣之後,還是先好聲好氣地解釋。只是想來,他從見到對方後就繃緊神經擔憂到現在,但最後居然是收到擺著憤怒的臉色應對?
礙於眼下的他突然就不想再處於弱勢了——
「不過妳憑什麼這麼生氣的質問我?」於是打算同樣以怨懟反擊。
「我……我當然氣憤啊!對於日番谷,我居然又有不知道的事情……」
「妳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揣起手,對於她莫名其妙的指控不敢恭維,要賭氣他奉陪。
「你……!哼,不說就算了。」她將從方才就鼓起的兩腮洩氣後,便振袖轉身。
「喂!妳去哪?」
「我要去哪與你無關。」
「等等……」日番谷見她當真要離去的背影頓時又心軟了,連忙衝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意圖挽回。
「那是冰輪丸卍解的完成狀態——冰花消失後,我的身形會產生變化,不僅變高還會變老,但因為我不想跟他們浪費時間解釋,才隨便由他們猜想什麼哥哥的。」
「你、你唬爛我! 」她一臉難以置信。
「我幹嘛唬爛妳?」他則是無奈至極。
「所以你原本的態度也是覺得,跟我解釋等於浪費時間?」
「……不是這樣。」
「那你現在就用給我看,你說的變高變老。」她又用那種眼神直瞅著日番谷,要他給個交代的執著。
「我……那個很傷損精力,況且我才剛解除……」
「那就算了,隨便你。」一瞬失落的神情佈滿面容,她心一橫地便甩開他的手,但這次,她實在沒有走遠的力氣了,只是覺得很無力……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上。
「喂喂喂!妳到底幹嘛這種態度?」而日番谷面對這樣氣在上頭又百般任性的雛森,感到束手無策。無論怎麼解釋都聽不進去,他實在兵荒馬亂,連帶也被感染得心急如焚,就差沒跺腳咆哮了。
「……不是講好了,有什麼事情都不能隱瞞?」她將音調轉弱,一字一句,是由大腦思索同步言語緩緩傾吐的:
「而且,關於你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的事為什麼每次都只有我不知道,或是總是最後一個才知道?其實我很在意我們的關係,明明熟識的最早,但卻覺得這之間一直在拉長距離,這樣的感受,讓我感到很寂寞……我明明,很努力想彌補之前因為藍染隊長造成的隔閡了,但好像,最後什麼都沒有改變。」
「……」
上一回的情境出現時可能他還沒有意識到,當時還以為只是雛森仍處於創傷的狀態,才會多愁善感;但這都過去一年多的時間了,已經身心都痊癒的她,當第二回聽到類似的心聲起伏時,他好像才猛然頓悟,並且可以感同身受於她的癥結了。
因為此刻竟與他長年來的感觸如出一轍,他又何嘗不覺得寂寞了?只是他已經縱容了這樣的日常,讓寂寥隱退成慣性而置之不理。
「沒關係了,我明白,那是你的自由,再如何熟識,我確實都無權過問。」
她想必已經挫敗到極致了。明明這些日子以來,賣力地思念他,想接近他,但卻總被對方擋在門外的感覺。這一不小心,一個低落就輕易地讓自私的情緒全流淌出來了。
「那我卍解,妳要補償我的體力耗費和顏面掃地。」
「……咦?用什麼補償?」
「用妳的餘生。」
「咦咦?什麼意思?」
「我就知道,就算跟妳講了,妳還是不會馬上懂……」這情境裡的第二次,他像重播劇情一樣又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接著,一記深呼吸後續道:
「妳聽好,我這是頭一次為了一個女人就犯蠢的發動卍解完成型……居然害我被全世界嘲笑!為了等妳回老家,我幾乎每天在屋頂上跟白癡一樣盯著白道門;為了追上妳,我在凍死人的冰原裡好不容易找到冰輪丸的聲音;為了保護妳,我沒日沒夜躲在洞窟裡直到我覺得快過勞死的時候終於修煉成功完成型態;為了妳……我真是他媽的做了一堆蠢事,甚至還在總隊長面前說過我不在乎隊長職位!這下子夠清楚了沒?妳這個笨蛋,可必須跟我在一起一輩子不能反悔!」
「……」
「——卍解。」
「等……」
「要等什麼?我已經說了不許反悔。」不知是不是因為剛解除,日番谷這回未隔太久就承接的解放,竟然可以不需等冰花的過渡時間,而是直接讓身形改變——
「承諾妳的事情我沒有食言,我的一切,都已經全盤托出了……妳若想再知道更多,是不是應該付出一點?妳想要權限,妳甚至要名份,我都可以給妳。」
「發生什麼事了?日番谷隊長!」
「怎麼了?好像是日番谷隊長的靈壓?」
音源來自核心的戰後地點。原來是多單位的隊士以及其他席官,正陸續從不遠處前來,因為突然感應到冰輪丸巨大又壓迫的靈壓,而紛紛擔憂地奔來關心……但映入眼簾的場景,居然是判若兩人的日番谷跟茫然失措的雛森正膠著著,並非是什麼敵人出現。
日番谷擺了擺手表示沒事,目光則沒有離開她的仰首對視。
「妳……不會反悔吧?」口水咽了咽,他正屏氣凝神地注視著雛森已經呆滯許久的神色。他轉而將憤慨的語調放緩,深怕一瞬解放出來的語意過於沉重,傷害到她。
待她給予回覆的這幾秒鐘之間,大概是他人生中度過最漫長、最忐忑不安的時光了吧。
「我想問……這些都是真的嗎?你沒有騙我吧……?」她眼眶有點紅了,鼻子辣了,唇瓣隱藏不了顫抖。
「……當然。」他亦緊繃地在調整呼吸後回應。並且暗自在心裡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但她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則是在下一瞬間就撲進了他的懷裡,而現今那相對嬌小的身軀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撞擊感。
這女人,好像不知羞恥為何物,身旁有這麼多目光緊緊注視又驚呼著,還突然來個這麼親密的舉動。但他也暫時拋棄任何尊嚴了,此番他決定破例效仿一下懷中人的真誠。
「嗯,我不會反悔的!小獅郎……」雛森這允諾是將小臉埋在他的胸膛裏說完的,害羞的音量,她的吐息,給了他心臟無比的溫暖,彷彿長年以來被迫冰存的單戀也頓時間融化。
遙想過很久,幻想過好幾次的坦承,沒想到會是以這樣措手不及的情境下發生。
正如日番谷的預感,這件事情,沒多久便羞恥地傳遍整個瀞靈廷,並不是誇大其詞。
什麼日番谷為了告白卍解成成人型態、還以為在拍電影一樣居然來個世界末日中告白……等諸如此類的流言蜚語滿天飛。
但詳細是怎麼解釋的,謠言又怎麼個冷卻消失的,他憶不清了。
他只記得,她最後埋在自己懷裡啜泣了很久,模樣十分狼狽,眼淚七零八落的,根本沒有好好認真地欣賞他成人型態的英姿,反倒一直撒嬌喚著兒時的綽號。
他不計前嫌,除了安撫之外,不免損她個愛哭鬼,怎麼每次在他面前都是只會哭呢?
對此,她除了斷斷續續地說著:很內疚,她真的太晚發現小獅郎的心意了,也對於自己太慢歸類出情感而感到愚鈍,很抱歉讓小獅郎掛心自己這麼長的日子。
甚至,她哭完冷靜後,紅著眼還不免扁嘴指責:「可是,這麼重要的事情,這樣的委屈,這樣的心意,你明明始終清楚,怎麼還可以藏這麼久?不先說出來?
——你怎麼跟阿散井一樣笨哪!」
「白癡!誰跟他一樣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