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葚
拍卖前的宴会向来是用来社交或炫耀的,精美的菜品和酒水只是为了在觥筹交错之际多一个话题罢了,当然也能起到堵住某些不会说话的人嘴的作用。
“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小鬼,一点教养都没有!”
不久前被藤原将太奚落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怒骂,他周围的宾客都不动声色的远离了他,就连合作的商业伙伴都僵着笑脸往后退了几步。
“还不是凭脸勾搭上铃木家的小姐,都是同样的心思装什么清高。”中年男人越骂越觉得占理,他环顾展厅四周没找到藤原家那两人,一口饮尽杯中的红酒后愤愤离开。
在中年男人的背影消失后人们若无其事地继续着各自的话题,初夏悄悄从露台探出头,确保那人不会再来找麻烦后才带着藤原将太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窝着,一边吃东西垫肚子一边等待不久后拍卖会。
“少爷一共给了两千万円……你要买什么,‘精灵教母之心’?”
【我只是想要一副画而已,那颗宝石恐怕没有十几亿拿不下来吧。】
初夏盘算了一下发现资金绰绰有余,春木有马的画目前市场价也就七八百万左右,算上拍卖抬价估计还能剩下不少,她刚想感叹初青这次出手异常大方时就听见藤原将太补充道。
“对了,少爷说这是你高专四年全部的零花钱,以及你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初夏:?
什么意思,就这么急着把她赶出家门吗!
没等她发消息问藤原初青到底什么意思,拍卖会的主办方已经上台和宾客们客套起来,简短地讲完拍卖目的和流程后,侍者给所有人发了一个叫价用的小牌,带领着人们根据身份地位坐在了相应的位置上。
身为日本著名财团之一的铃木家理所当然排在首位,而藤原家和政客不沾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在医疗器械这一方面的研发,这几年和各大医院都有新的合作,因此勉强混在了中游的位置。
浏览了一遍拍卖品清单,在此行的主要目的之外初夏还看见了其他有趣的东西,什么沙特某地的石油开采权,东京都一套别墅的不动产,名为笑面青江的胁差等等。
还有把小提琴不错,似乎是意大利那边的手工制品,可以考虑买一把作为初青明年的生日礼物,不过用他给的钱买礼物,会被骂‘羊毛出在羊身上’吧?
至于春木有马……他的作品还算靠前,等拍下就有资格见一面,到时候再找机会动手,干脆利落地结束这场闹剧。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等那幅名为《塞西莉亚花畔》的作品被掀开幕布时,除了藤原将太和其他几名对艺术感兴趣的商贾以外,还有一人同样举起了手中的叫价牌。
“八百万。”
前排中年男人得意洋洋地瞥过来,挑衅般笑了笑,轻蔑之意溢于言表,他看起来可不像是对油画感兴趣的样子,现在这幅做派目的非常明显。
麻烦了呀。
初夏无可奈何地瞪了眼藤原将太,拍拍他的手臂示意继续加价。
就这样你一轮我一轮持续了七八次之久,《塞西莉亚花畔》的价格也来到了惊人的一千九百万円,除了初夏和中年男子其余所有人都放弃了加价的想法,眼里带着明显看乐子的意味。
这可是比预计翻了三番的价格,台上的拍卖师脸都要笑裂了,手里的锤子哐哐一通砸。
“一千九百万一次,一千九百万两次——”
初夏面上依旧不动神色,她朝藤原将太眨了眨眼睛,青年想也不想就再次加了价。
“两千万!两千万一次,两千万两次!还有人吗?!”
拍卖师将视线转向了面色涨红的中年男人,他捏着手牌腮帮子发硬,此刻在场所有人的注视都仿佛是一把利刃,刺进他的心脏叫嚣着催促着他,‘继续啊!为什么不继续!’
中年男子死死盯着右后方红发青年的表情,看到对方眉头紧蹙,苦着脸似乎对身侧的黑发少女说了些什么,他顿时浑身的血液涌上心头,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百万,区区一百万而已,全部算下来也不过半年的营收罢了,能坏那两个小鬼的事,换自己一个痛快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猛地举起右手:“两千一百万!”
“两千一百万一次,两千一百万两次——”拍卖师看向藤原家的两人,发现他们并没有再次叫价的想法后狠狠砸下来手中的拍卖槌,“两千一百万三次,恭喜这位先生!”
拿下了!
很快就有侍者走了过来,拿着象征商品号码牌中年男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正想用语言讥讽藤原将太时,一旁的侍者恭敬的拿出合同和签字笔,示意他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白底黑字的纸张上清晰明了的写着商品的名字和价格,足足两千一百万日元,是一家证券公司半年来所有员工起早贪黑的血汗钱,甚至更多。
不对……不对!!!
男人冷汗瞬间就从后背滑了下来。
他所在的公司本就不是什么大的财团,能到这里来也不过借着最近的几个合作,从一开始他只是打算抬价而已,看情况差不多就收手,为什么在关机时刻会鬼使神差地直接拍下了这幅画?他明明不想要的!
这样回去该怎么和其他高管解释,私用公款绝对会被革职的!
可惜在拍卖会安保的逼视下,再加上周围若有若无好奇的目光,他实在是没胆子也没面子干出违反规则的事情,只能忍气吞声的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他的身后藤原初夏把玩着用来叫价的手牌,上面写着代表藤原家的编号。
待周围人将刚才的那场闹剧抛之脑后,初夏没心情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侧身用手捏住藤原将太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对准自己。
昏暗的灯光中,一双泛着金色微光的兽瞳投入少女紫罗兰色的双眼,如果不是有碎发遮掩,这样怪异的景象定然会引起普通人的恐慌。
初夏冷着脸看他,直到藤原将太无辜的表情再也撑不下去。
【我不是说过不许再用这样的手段了吗?】她松开钳制藤原将太的手,飞快地用手语质问,【你该庆幸这里除了我没有别的阴阳师,不然大庭广众之下魅惑普通人,初青都保不住你。】
“我可只答应过不对你使用。”
【这话你留着和初青说吧。】
从初夏的手语力度中就能看出她是真的生气了,藤原将太心道不妙,立马低眉顺眼地垂下头,一副我知错了的听话样。
可惜这次初夏是真的不打算原谅他,换了数个商品后也始终只看着台上,除了叫价时两人有过短暂的交流,就再也没有施舍给他多余的眼神。
没有拍下想要的东西,初夏索性把之前感兴趣的小提琴买了下来,她本来还打算拍下那把胁差,哪料卖方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在拍卖之前突然取消了这把刀的售卖。
不过重头戏始终是‘精灵教母之心’,就算抛去前面所有的商品还是有不少人愿意等到最后,铃木家的两人就是为此而来的,凭铃木史郎的存在就可以想象这颗宝石的身价。
初夏对此没什么兴趣,烦心事凑在了一块,她以上厕所的借口丢下不知所措的藤原将太,独自一人去刚才宴会待过的露台透气。
趴在护栏上的她嘴里含着块薄荷糖,从人声鼎沸的环境中脱离出来真的有种洗涤大脑的清爽感,和会场完全不同的寂静让她回想起高专的夜晚,只不过横滨的夜晚没有那么多星星,或者说横滨的星星在地上。
接下来该怎么做,让将太去找塞丽娜吗?
但是将太之前从来只和阴阳师打过交道,让他去接触诅咒师会不会有危险?
或者说既然她已经被当成了猎物,直接以自身为诱饵顺着塞丽娜这条线找上春木有马也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不过伪装成普通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脑袋里纷乱的思绪像是绕成了吉田婆婆手中的毛线团,随便扯动其中一根都能让大脑发出接近崩溃的隐痛。
要是灰原和七海在就好了。
初夏托着脸颊叹息。
他们肯定也会对高层的行为感到愤怒,一定也会支持她冒险的决定,然后像曾经任务时一样三人合作,七海作计划,灰原打头阵,她负责查漏补缺和殿后,无论什么样的对手都会被他们解决掉。
但是很可惜春木有马的危险度在一级以上,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将他们拖进无法控制的危险当中。
脑海里的想法被她亲自否决,初夏这才想起自从评为准一级后她的任务基本上以单人任务为主,很少再和同级一起结伴行动了。
不知不觉间七海和灰原已经成为了各种意义上的挚友,两人之间的默契不用言语就能感受到,而她好像一直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裹挟着,竟然有些疲于维持朋友之间的关系。
如果是刚开学那段时间恐怕会对此感到庆幸,但现在她竟然对减淡的友谊感到了一丝贪婪和渴求,内心不由得警铃大作。
人这种生物相当复杂,没有得到就会觉得不过如此,然而一旦尝到点甜头又会觉得之前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捧着手心的糖果不肯撒手。
烦恼于年轻人的那点别扭感,初夏身后拍卖会大厅的大门时不时发出吱呀一声,有不少耐不住漫长流程和吵闹的宾客和她一样出来透气。
她选的位置很巧妙,精准的卡在了所有人的视觉死角,没有人打扰的同时还能隐约听到其他人交谈的声音和一些……微妙的水声。
在接吻吗?
初夏百无聊赖的想。
大概是接近拍卖会尾声,出来透气的人基本上又回到拍卖场中,就在她以为终于可以让耳朵清静一会儿的时候,身后又传来皮鞋踏在地毯上细微的声响,脚步很沉稳,初夏下意识猜测这个人身手很不错。
初夏向窗帘遮挡的角落缩了缩,企图模仿身边一动不动的盆栽。
可那脚步声回荡在大厅中,不仅没有走远,反而有种越来越近的趋势。
……这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窗户也能选择同一个方向同一个露台,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缘分了。
初夏叹了口气,回头正对上来人钴蓝色的双眼。
“……抱歉,打扰到你了吗?”戴着帽子的橘发青年保持着掀开窗帘的动作,见这里有人明显愣了一下神,他礼貌的向初夏点了点头,转头向另一个露台走去。
结果过了没一会,青年转头又回到了初夏所在的露台。
“另外两个露台都……有人。”
橘发青年和之前相比脸色发红,看来是碰见了别人的幽会场景。
初夏表示理解,垂下手掌向内示意他随意。
两人自顾自的发了会呆,安静的就好像这里除了盆栽外还莫名多了两座雕塑。
尴尬的氛围逐渐弥漫开来,帽子青年习惯性从大衣口袋掏出一盒烟,等打火机灼热的温度靠近唇边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身边还有一位异性。
“介意吗?”
初夏摇了摇头,她留意到对方的香烟和夏油杰的是同一款。
打火机又一次发出‘咔塔’的声响,金橘色的火苗点燃了烟草,灰白色的雾气袅袅上升,从有形的丝线变成一片与月色相近的透纱,随后风一吹,就自由的向天空飞去。
半根香烟殆尽,橘发青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靠在墙上,眉宇间的烦躁也逐渐散去。
“中原中也。”他按灭剩下的香烟,向初夏颔首自我介绍道。
初夏想拿出手写板,手伸了一半才想起今天出门没带,她环顾四周,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高脚杯,用指尖沾了点液体在围栏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藤……原小姐。”中原中也费劲巴拉读出她的姓氏,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成往常的神色,“咳,我略懂一些手语。”
他有些不熟练的比划出‘你好’的手势。
初夏歪头看着他,明明是一个成年男人,她却莫名在中原中也身上感受到了‘好孩子’的纯真劲,这可真是矛盾的存在。
似乎是被她好奇的眼神盯的久了,中原中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同样拿起了一只高脚杯,正想抿一口红酒缓解尴尬,结果入口竟然是桑葚的味道,而且实在甜得过分。
初夏忍不住露出笑意。
【这是我的果汁。】她慢慢用手语一字一比划,确保中原中也能跟得上自己的手速,【因为侍从说未成年不能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