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死
乐正黎扔完簪子后立刻坐直了身体,她不动声色偏头看去,睨见了那个迈步入殿的男人。
他很瘦,又瘦又高,平阔的肩头上松散地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大氅,内里是一身褚红色的交领衣袍。
男子不疾不徐地走进大殿,层层叠叠的袍子宽大且繁复,套在他身上,好似能将他挺拔的身姿一寸寸吞噬。
步履行走间,乐正黎不经意地目测出那截掩在大氅下若隐若现的腰很是细窄,衣摆上绣着的黑色玫瑰纹样也随走动而荡出轻微的弧度。
目光上移,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就猛地闯入了她的视线中。
赵家人有病,但基因着实上佳。
两道入鬓长眉划出冷艳之色,赵烛衾生了一双分外漂亮的狭长眼眸,只里面遍布阴翳,瞳孔黑的不似正常人。
他太敏锐,乐正黎只瞟了这么一眼,目光就已经像是锁定猎物的矢镞一般直直射向了她的位置。
“有人偷偷看朕,胆子可真大啊。”
赵烛衾盯着乐正黎,声音里仿佛浸了浓稠的鲜血,又涩又哑,从谁头上飘过,谁就缩着脖子躲避。
乐正黎面无表情地垂眸,假装他点名的不是自己。
见状赵烛衾冷冷地哼笑了一声,极为短促,却能叫人听出其中的不悦。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也调转目光看过来,不等众人反应,此人于眨眼间就化作了一条黑色巨蟒。
蟒蛇快速游离至乐正黎的面前,那双竖瞳隔着一层透明鳞片死死盯着她。
它半条蛇身都立了起来,微扬着蛇头的模样似乎下一秒便要进攻。
乐正黎脸色在缓慢地变白。
她怕蛇。
正因为知道赵烛衾养了条蟒蛇,所以第二次复生才完全不敢对赵烛衾轻举妄动。
此蛇很少会变回原型,只在赵烛衾遇到危险或下达指令后,他就会瞬间抛却人身,以极快的速度发出攻势。
可她刚才只是多看了一眼赵烛衾罢了,至于吗?她又不会对他出手……
如今乐正黎是半点不敢松懈,她移开视线,尽量忽视了蛇类带给她的压迫感。
但面前的蟒蛇正在缓慢凑近她的脸,隔得越近,她越能感觉到它身上的杀意和寒气。
还有一种独属于冷血动物特有的冷腥气息。
“月德,行了,先看斗兽……待会再把她赏给你吃掉。”
赵烛衾已经坐在了高高的皇位上,单手撑着下巴,半眯起眸子,像另一条盘踞在权力顶峰的毒蛇。
他好整以暇地瞥了一眼乐正黎,眼神不带丝毫情绪,又挥手叫宫人去把笼子上面的黑布掀了。
黑色蟒蛇得了他的吩咐后,立着的上半身逐渐下压,然后游曳回了赵烛衾的皇位旁边,它就缩在赵烛衾的脚下,梭子般的眼瞳巡回注视着殿内的每一个人。
赵烛衾坐在椅子里,如没骨头一样随时能陷进去。
明明这般懒散的姿势,可周身却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冽威压。
那些质子质女们都快不能呼吸了,他们竭尽所能地蜷缩身躯降低存在感,就怕触了赵烛衾的霉头,像乐正黎这般被一句话定了生死。
哗啦一声,两个笼子上的黑布被掀开,露出里面的两只兽族。
乐正黎的脸色早已恢复,只要赵烛衾没有立刻让蛇吃了她,她心底就不会害怕,更何况这个角色的死期在年宴呢,不至于死这么早。
心绪稍定,她看向了那个正对着自己的笼子,没想到第三次才和这个兽族见第一面。
因为心底觉得攻略一只狼兽并不比攻略赵烛衾更简单,所以她第二次毫不犹豫就将他排除在外了。
她有些奇怪,乌九朝一个兽族,为什么会被囊括进能救她的人选里?
在脑海中问了系统,短暂沉默后,系统说:【他是沔山狼族,来自草原,心脏有起死复生之效。】
听到这话,乐正黎不知为何蹙了下眉。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又问:“难道是因为具有这个能力,所以才被收录进四个角色吗?”
这未免太随意了。
她第二次就问过,到底为什么选中的是这四人?
系统没有直接回应,就说系统选人是慎重考虑过,且具有合理性,请宿主不要质疑。
再次没能得到更多信息的乐正黎把目光放在了乌九朝身上,她还发现刚才被扔到笼子边的簪子已经不见了。
靠坐在笼子角落的乌九朝颇显狼狈,头发散乱,挡住了大半张面容,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一小半的胸膛都露在外头,身姿瘦韧,是很明显的少年形态。
他瘦,但不像赵烛衾那般瘦的没了劲头,而是如同一柄掩了锋芒未出鞘的剑。
胳膊随意搭在膝盖上,低垂的脑袋跟曲着的腿靠得很近,仿佛在假寐。
乐正黎未瞧见那根簪子,不知道是被藏起来了,还是他根本不屑拿着。
斗兽其实是有专门的斗兽场,但赵烛衾非要拉到宫里面来,他就喜欢看质子质女们被吓得脸色发白抖如筛糠还不敢惊声尖叫的样子。
还偏挑在晚上,这样看了一场后,他们回去也必定睡不着觉了。
“打开笼子。”赵烛衾轻渺的声音响起。
有宫人和驯兽师上前,动作麻利地将笼子给打开了。
跟乌九朝对抗的是一个雄伟魁梧的兽族,乐正黎多看了两眼,也吃不准这人的原型到底是什么。
如此高大如铁铸的身躯,显然挤压在笼子里面很不好受,她正这般想着,他就飞快从笼子里面爬了出来。
站直身躯后,这个兽族竟比她刚才估摸的形态还要高上几寸,跟一座小山似的,挡住了殿内好多光源。
有人低低吸了口气,似乎也在惊叹。
“系统,这人的原型是什么?”乐正黎问。
过了几秒,系统才回:【熊。】
难怪不得乌九朝会伤得那么重,本来他们被带上来时就有些虚弱,又无兵器在手,拼杀时只能靠蛮力或巧劲,棕熊体型硕大,力气上肯定占据了优势。
又瞧着乌九朝那个瘦削的身板子,若被举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掼,恐怕半天都爬不起来。
乐正黎难免悬了半颗心,如果乌九朝不用簪子的话,这次指定又要伤重。
但用了,又是另一番情形。
不管伤重还是如何,总之都方便了她。
未等她深思,那棕熊就急步冲到了乌九朝的笼子外,他伸出两条铁钳似的手臂抓住了笼子,不费吹灰之力便把笼子给推着滚了好几圈。
精铁所制的笼子翻动着压在地上,发出钝重声响。
如此两趟,仿佛巡游般叫殿内诸人都看清了缩在笼子里的乌九朝。
棕熊猖狂发笑,又高举起笼子面对赵烛衾,像邀功一样抖了抖手腕,颠得里面的乌九朝左右晃荡。
乐正黎凝眉,不知为何乌九朝好似很虚弱,他慢了半拍,还没出笼子就被对手给抢先了,等这棕熊炫耀过自己的气力后,定要把笼子重重砸在地上。
届时乌九朝被摔得头昏眼花,棕熊想拿下他岂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棕熊力大且狂傲,他举着笼子的姿态好似在把玩一个玩具,完全不把乌九朝当回事。
慵懒倚在龙椅上的赵烛衾见此情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斜着眸子把眼神递给月德。
“让他们斗起来,不斗有什么看头?”他冷了脸,眸底神色深如幽潭。
月德闻言瞬间就变回了人形,继而从腰间抽出来一根骨鞭。
手执长鞭,他快走两步来到殿中央,扬手便一鞭子抽在了棕熊背上。
那骨鞭带着倒刺,一鞭子下去,刮出一道伤痕,鲜血兜不住地往下流。
棕熊吃痛,脱手就将笼子给抛了出去。
乐正黎微微瞋目,捏着酒盏的手指缩了缩,还没来得及担心,就看见那攀在笼子中久久没有动作的乌九朝灵活地窜了出来。
他伸手一抓,整个人便挂在了棕熊的肩背上。
单臂箍着棕熊的喉咙,乌九朝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准备狠狠捶向棕熊的太阳穴和面门。
但棕熊岂会坐以待毙,乌九朝刚有动作,他就反手擒着乌九朝的肩膀,试图再次把他给掼到地上。
可他并未得逞,乌九朝瞬间松开手,借着力气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甫一落地,他抬腿便是重重一踢,踹的棕熊不禁往后退了半步。
两人立刻缠打在了一起。
殿内响起各种声响,拳头和腿脚落在皮肉上的动静不可谓不震撼。
棕熊发了怒,大吼着扑了过去,他吨位重,只要把乌九朝给弹压住,他还能靠着灵活身姿反抗吗?
两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时间越久,体积越大的就更占优势。
撕斗一场,乌九朝或许勉强能胜,但也是险胜。
所以……速战速决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棕熊冲来,乌九朝却不闪不避,众人皆掩面惊呼,似乎已然预想到了惨烈结局。
但静立的乌九朝却骤然挥手就是一个往前穿刺的动作。
其他人疑惑,只有乐正黎和赵烛衾瞧见了那根被乌九朝捏在掌心中的簪子。
银簪圆钝,奈何棕熊来势汹汹,迅猛的速度加上乌九朝猝不及防的出招,使得这支银簪一下子就没入了棕熊的咽喉中。
刺穿骨和肉的声音很恐怖,众人愣神之际,乌九朝又干净利落地拔出了银簪。
一霎那鲜血喷涌而出,四溅着扑到了他的头发上,连被遮掩住的小半张脸都染了血。
反击还没有结束,银簪被抽出后没有任何停留地又再次重重刺进棕熊的喉咙里,来回两下,鲜血大汩大汩地冒出,比乐正黎在广场上见过的喷泉更加连续,也更加多。
所有人都被这残忍且血腥的一幕吓到了,守在殿内一侧的黑羽卫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了乌九朝。
被压倒后的乌九朝扔不停挣扎着,他挥起手臂,用那根纤细的银簪又伤了两个身着重甲的黑羽卫。
五六个黑羽卫涌上去将他死死钳制住。
他脸颊贴着地上的绒毯,鲜血顺着糟乱的发丝往下滴,透过发丝缝隙,有一道暴戾且狂躁的目光与乐正黎撞上。
她面色慌张地回望他,眼底跟着缓慢浮现出害怕情绪,还有一些关切与担忧。
像真的一样。
她扔簪子,早就料到过会发生这种情况,斗兽不允许使用利器,而乌九朝犯忌了。
后果会是什么呢?
后果是要承受赵烛衾的怒火。
但她救了乌九朝,这是既定的事实,羁绊这不就有了嘛。
可她没想到,赵烛衾的怒火会烧的如此狠。
高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满脸不耐和阴沉之色,他眼神冰冷,落在乌九朝身上,如同看一件死物。
薄唇轻启,声音寒凉不带丁点起伏,“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