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结
一瞬间,其他质子质女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就连赵烛衾也不免扬了下眉,他睨着乐正黎,眸底目光逐渐冷凝,那是盛怒的前兆。
“你的?”他问。
乐正黎点头,眼中笑意潋滟,丝毫不惧赵烛衾身上蔓延而出的肃杀和嗜血之气,她又重复了一遍:“对,是我的。”
莫名的,殿内好似突然静了一瞬,像所有空气突然被抽走一样。
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众人皆默默垂下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立在殿中央的赵烛衾,更不敢向乐正黎投射半分怜悯的目光。
‘吱呀’一声,大火侵蚀了殿中横梁。
被烧断的木头从中裂开,发出叫人牙酸的狰狞嘶叫。
月德抬起眼皮望了望火势的走向,见无法对赵烛衾构成威胁后,他就又变回了蛇形。
黑蟒转动着蛇头紧盯乐正黎,仿佛只要赵烛衾一声令下,他便会扑上来一口生吞了她。
本就是冬日,冷寒天气下,火烧大殿竟然生出几分温暖的光耀。
殿外已经聚集了许多宫人,他们提着水桶伫立在廊道外,没有一个人敢过来灭火。
如拧发条般,所有人的神经在缓慢紧绷,缄默不语的赵烛衾比这烧得正盛的大火更能掠夺活人的生机。
一瞬间,那种凝固又压抑的氛围再次降临,很静,却又很吵,烈火灼木未曾停歇,只是所有微弱的哭求都消失了。
乐正黎同他四目相对,仅隔几米远,她能清晰瞧见他那双微阖的眸子中所涌动出来的凌冽又暴虐的神色。
“真是个……胆子很大的人。”蓦地,赵烛衾居然扬唇笑出了声。
他又掂着那根簪子晃了晃,问她:“既然都要死了,不如你告诉朕,为什么要给他银簪?”
赵烛衾歪了下脑袋,脸上浮出两分好奇的表情来。
他好像是真的在奇怪,竟然会有人敢跟他明目张胆地作对,事后也不跪地求饶,还梗着脖子承认。
又好像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并不在意乐正黎的回答,反正他会杀了她,死人的话,听过即忘,又何必听。
乐正黎也笑起来,她有着一对极其标致的狐狸眼,嫣红的唇一勾,眸子也随之弯起,无妖媚之色,娇俏明丽的样子倒像是只番邦进贡的银狐犬。
“因为好玩啊。”她笑靥如花,提着裙子往赵烛衾身边走来。
华美宫装并不衬人,好在她生了一张白玉芙蓉面,否则锦葵紫的颜色压在人身上,会夺了旁人的注意力。
她身量不算矮,腰肢纤瘦,及近赵烛衾身前时,却发现自己居然低了他一个头还不止。
月德在她有了靠近的举动时就陡然直起了蛇身,蛇瞳犀利,里面满是戒备和杀气。
“陛下不觉得无趣吗?这种出其不意的情况多有意思啊,您不喜欢?”
她的嗓音有些温软,没什么威胁力,但刻意压低后,便带上了点沙哑。
笑眸微弯的乐正黎注视着他,殿内发生了这么多事,除了赵烛衾以外的人都难免有点狼狈。
半散的鬓发垂落在她的脸侧,其下是一截白的如脂玉的脖颈,黑色的木灰漂浮着黏上了她,缀在露出的皮肤上,像瑕疵。
赵烛衾轻嗤,手指翻转,那根簪子就被他像握匕首那样拿在了手中。
他把银簪圆钝的一头指向乐正黎,“为何喜欢?”
“喜欢鲜血一刹那喷涌出来的场面……还喜欢陛下和众人脸上露出的惊讶之色,没有人预料到此事会发生在大殿上,只有臣知道,所以很喜欢。”
“而且臣只是好奇……好奇这簪子能不能杀人……狼兽刚好帮臣验证了,原来只要力气够大,被磨圆了尖头的簪子也能杀死一只熊兽。陛下身边的人真是懈怠啊,这般玩忽职守,又是否将陛下的安危放在重中之重呢?”
“不过……簪子被狠力插进喉咙中时,那切肤的声音和迸溅而出的血液,还真是好听又绚烂啊。”
乐正黎嘴角的笑容很艳盛,她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簪子刺进血肉中的动作,似乎真的对此很感兴趣。
赵烛衾用那双狭长且阴翳的眸子睨着乐正黎,他也笑了下,随后大跨一步拉近了跟她的距离。
乐正黎没有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仍立在原地不避不退。
“你说,得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徒手把这根银簪贯进脖子里面?”赵烛衾问她。
火势越来越凶猛,犹如一头巨兽,逐渐要将整个大殿给吞入腹中化为齑粉。
那些质子质女们瑟瑟发抖地拢在一堆,他们转头望向大开的殿门,眼底满是渴求,谁不想活着呢?
可多活一日与再活两日有甚区别?
倒不如烧死算了,总好过日日在北聿担惊受辱。
烈焰灼灼,冲天火光带来强势的温度,热的人都满头大汗,刚开始那股子冷寒气全散了个干净。
木头被烧时,会发出各种声音,劈里啪啦,好似被巨兽嚼碎了吞咽时奋力窜出嗓子的哀鸣。
赵烛衾手执银簪在乐正黎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就像她刚才那样。
圆滑又冰冷的簪头逐渐挨到了她的皮肤,那些快要凝固的血也跟着蹭了上去,颜色像艳红的胭脂或朱砂,一落下就是明显的痕迹。
“陛下可以亲手试一试。”
乐正黎稍稍扬起了头颅,将自己细白的脖颈完全袒露在了赵烛衾的眼神……和那根银簪下。
赵烛衾眸底蜿蜒出微不可见的玩味,他当真把银簪抵在了乐正黎的咽喉。
雪白的颈子和染血的簪子相碰,脆弱又冷硬。
手指往前一送,圆钝的簪头就陷入了乐正黎的肌肤中,藏在那层薄薄皮肤下的经络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通过银簪传递给赵烛衾,让他能完全感知到眼前人的薄弱之处正被自己拿捏着。
乐正黎轻轻吞咽了一次,不甚明显的喉骨上下滑动,与银簪贴近又分离,仿佛在啄吻。
赵烛衾似乎找到了更有趣的玩法,手指微动,他把簪子压在了乐正黎喉咙正中央的位置,“女子居然也有喉结?”
说着,簪子就毫不留情地往里狠狠戳入。
即便未曾刺穿肌肤,可这般力道之下,乐正黎也被捅了个好歹。
她咬着后槽牙忍下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吟,垂在身侧的手指把布料攥得死紧。
剧痛直冲头皮,她在心中尖叫:靠,好他妈痛!
即便心底已经骂翻天了,但乐正黎面上神色依旧从容自若,笑容也愈发粲然,“对啊,陛下不知道吗?女子也有喉结,只是不太明显罢了。”
她抬手去握住了银簪的前半截,“看来这个力度还不够,陛下可以再加重些。”
冰凉的指尖与赵烛衾的手离得很近,稍有动作,两人的指骨就碰在了一起。
赵烛衾的手也很冷,突起的骨节泛着白色,如极其易碎的琉璃。
乐正黎再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缩短,她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覆盖到了赵烛衾的手背上。
这种姿势,是她在亲手牵引着他杀自己。
若放在平时,能跟赵烛衾离这么近还上手的人早就尸首异处了,但此刻,两人之间是半点旖旎气氛都无。
不知是被她的笑容和淡定的态度所蛊惑,还是真的沉迷于探索圆钝的簪头能否刺穿咽喉……
赵烛衾此刻没有感到不适,他眼角氲出淡色绯红,如同笑意侵染而上幻化出了显目的烙印。
乐正黎又吞咽了一下,细小的喉骨像在挣扎,想从那根脏污嗜血的银簪下逃出生天。
这是本能的求生反应,但她又克制住了。
她紧紧攥着赵烛衾的手,握着簪子稍微退开几厘米后,又再次朝自己的咽喉狠狠袭来。
这是可控的行为,力气掌握在自己手中,想要作弊轻而易举。
但她没有,力道之大,显然是下了狠手要真的把簪子贯进喉咙里。
她在揣度赵烛衾的心思,也是变相地下了赌注。
倘若凭她的手劲真的把银簪刺入喉咙中的话,那她也不必劳心费力去接近这四个人了,她有这么一把子力气干什么能失败?
因此即使是做戏,她也用了十成的力带着赵烛衾的手刺向自己。
想哄住别人,得先把自己骗过。
火光下,萦绕着耀眼光芒的簪子在离乐正黎咽喉一厘米的位置停住了。
是赵烛衾的手制止了它继续向前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