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
乐正黎是裹着赵烛衾的黑色大氅被送回宸华苑的。
元窈蹲在殿外的回廊上,一听见院门口有动静,就瞬间站了起来。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她急匆匆奔下台阶,目光触及两位嬷嬷后,才看向了黑氅中未露脸的乐正黎。
“这是怎么了?殿下——您别吓奴啊!”
元窈嘴角向下一弯,眼泪猝不及防地就大颗大颗从眼眶里面掉了出来。
嬷嬷们抱着乐正黎进了寝宫,元窈又猛地反应过来,三两步追上去急忙引着她们去到偏殿。
她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解释道:“内殿的床榻上不小心沾了水,不能睡人。”
不管是为了嬷嬷们的安全着想,还是为了掩盖乐正黎在寝宫里面养兽族,元窈都不能叫任何人发现殿内的不妥。
嬷嬷们没有多想,放下人后就转身往外走了。
元窈哭着问了好几句,她们都没有给她解惑。
“一群讨厌鬼!就晓得欺负殿下和我。”元窈低声怒骂着,又伸手去掀开那件厚重黑氅的一角。
大氅之下,一双亮晶晶的狐眸正翘着弧度望向她。
“嘘,不许哭了,吵人!”乐正黎压低声音,伸出一指贴在自己唇上,示意元窈收泪。
“殿下您没事啊?吓死我了,奴还以为您受伤昏迷了!一晚上都没回来,奴都想闯去常阳殿寻你了……”
元窈扑上来抱住乐正黎的胳膊,泪痕还挂在眼角,就已经跟着放轻了声线。
“没受伤,就是发烧而已。”乐正黎把只着里衣的手臂抽出来,撑着软榻从大氅团围中坐了起来。
元窈抬手胡乱擦了擦眼泪,神情中透出几分后怕,嘴一瘪,眼眶就红了红,“若殿下出事,奴可真就没了活路了。”
乐正黎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抻了两下,又锤了捶自己的肩颈和胳膊,“放心吧,不会丢下你的……对了,乌九朝恢复的怎么样了?”
元窈正拿了衣裙过来,闻言偏着脸躲开了她的目光,期期艾艾道:“对不起啊殿下,奴不敢进去看他,但是奴昨天晚上给它送了饭的!”
“没关系,我待会去看一眼。”乐正黎不甚在意地道。
她起身的动作一顿,又坐回去藏在了黑氅里,“我就先不过去看他了……待会午膳还是你去送,然后将我受伤的事情透露给他。”
元窈听罢,面有不解,“但是殿下,您不是没受伤吗?”
“声音小点!他耳力很好的……高热生病和受伤有区别吗?反正你就哭两声,要么说我昏迷不醒,要么就直接说我受了很重的伤。”
元窈狠狠点头,“行!”
其实乐正黎很早就醒了。
还在赵烛衾的床榻上时,在他附在她耳边说出那两句话前。
之所以能镇定地继续装模作样的昏迷着,是她心底起了疑。
赵烛衾语气寒凉,说白天的他会杀她,难道晚上的他就没有动过杀心吗?
又为什么分白天和晚上?
她突然忆起那日在御花园的湖畔,系统跟她说的那句话,当时乐正黎未曾多想,如今细细深思,才陡然明白过来。
系统终是做了件好事,它在帮她。
“系统,你那天晚上说赵烛衾跳湖是个有意思的剧情点,是因为赵烛衾在白天和夜晚会有变化,对吧?”乐正黎隐有猜测,但她还需佐证。
【对。】
“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
【请宿主自行解密。】
“……”
乐正黎看在它帮了她一次的份上,所以抑制住了骂人的冲动。
“这是与我相关的主线剧情,为什么不能告知我?”
【因为同时涉及了皇室秘辛和角色赵烛衾的隐私。】
乐正黎闻言,不禁勾着唇冷笑了一下,“想不到你一个系统,还挺注重人权……那我呢?都连续死两次了,没有金手指便罢,就连这种小细节都不肯予我方便吗?”
系统被她控诉也不为所动,以沉默应对。
乐正黎叹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颈侧细微的疼意昭示着那里有了一道新鲜的划痕,月德对她杀意太盛,这无解,只能暂避。
但不能永远如此,她得掘出赵烛衾的秘密,这才算筹码。
缓缓放下手,她想到了那位高居北殿的国师。
或许可以先去见见这位和她仅有一面之缘的国师大人。
清浅的药味开始扩散在整个宸华苑中,那是乐正黎适才从大氅里掏出来递给元窈让她去熬的。
*
月德将信交给羽卫使后,移步回了寝殿。
碎雪早歇,连风就静了下来。
天幕仍沉,殿内光线稍昏,赵烛衾缩靠在圈椅里,听他进来,偏头看去,“昨天晚上,国师又来了一趟?”
月德立在不远处,依声颔首,“是。”
“他的血快要不管用了……”赵烛衾短促地笑了下,不辨情绪。
“周,周统领,在……在寻他。”
“有白蝉的线索了吗?”
“无。”月德语气有些低迷。
赵烛衾闻言,抬手抵在额头上,满目的冷意,“下一次,乐正黎再来……杀了她。”
月德拧眉,缓了缓才应声:“是。”
浓郁的药香逐渐填满了宸华苑,隔得近了,便是苦涩到喉头发紧的冲劲。
乐正黎灌下一碗汤药后,让元窈又端一碗去送给乌九朝。
“可这药材很名贵哎……给兽族喝,不是浪费了嘛。”元窈不免撇嘴,一脸的不赞同。
“他有伤在身。”乐正黎无奈地笑了下,指着药碗,道:“药材再名贵,哪里比得过人命。”
“那这还是治发热的药呢,它又不是伤风受凉了……”元窈小声嘀咕着,难以苟同自家殿下的想法。
说来说去,她就是舍不得把药给乌九朝给糟蹋了,一个兽族,怎配喝如此昂贵的汤药。
见状乐正黎只得自己起身去端了一碗,她推门入殿,躺在床上假寐的乌九朝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她被送回来之际,他便听见了动静。
模模糊糊不甚清晰,但那婢子哭声却刺耳,待要细听,却又什么都没有探到。
乌九朝便阖了眸子不去关注殿外发生的事情,他试图沉睡,可总也睡不着。
胸膛处的伤口在缓慢愈合,长出来的新肉被覆在白纱和药膏下,泛着痒意,他忍了忍,没有去抓挠。
兽族晓得轻重,若是伤口再出血或裂开,对狩猎和保护自己没有半点好处。
直到药味侵袭,乌九朝便彻底无法装睡。
他觉得烦躁,想暴起跳下床,更想去找那个女人对峙……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手撑着床沿,借着力缓慢地坐了起来。
床帐中始终萦绕着一股柔软且略甜的香气,仅闻了几天这个味道,乌九朝便深觉自己已经把这人身上的气味记到了极致。
他转头,目光直直凝着那扇隔断内外殿的屏风上。
来人站在后面并不进来,他等了好一会儿,女子声音响起:“药放在屏风后,自己能下床了吗?我染了风寒,怕过给你……”
说着,她还掩唇咳了咳。
此时暮光渐隐,还未燃灯,乌九朝的视线却不受阻挠地能窥见屏风后立着的那道人影。
昏暗的光影勾勒出印影,她身姿修长挺拔,肩头拢着绒氅逶迤至脚边,钗环尽卸,满头青丝都披散在后背。
素净中带了些孱弱的病态,像草原上的细茎苦草,一场雪一阵雨便能夺了它的生机。
静默良久,见乌九朝不回应,乐正黎就迈步离开了。
药味经久不散,浓烈的气息比任何味道都霸道。
乌九朝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儿,她走了,屏风后便只剩下药碗中不断蒸腾的雾气,蜿蜒往上,好似供桌上被点燃的香烛。
天光彻底暗下去后,乌九朝不再枯坐,他重新躺回了床榻上。
仰着脸在黑暗中用目光锁定繁复精致的帐顶时,他骤然就觉得胸口处的伤有些疼。
人族都是坏蛋!
人族都是坏蛋!
人族都是坏蛋!
他蹙眉,自顾自的默念三声,方压下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