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近
眼睑垂落,乌九朝痛恨不怀好意且满口谎话的人族。
他们见过他的脸,在从草原押送至此的途中。
那些男人半靠在笼子上,嘴边挂着邪笑和讥讽,“这狼兽倒生的漂亮,若是做娈童,岂不美哉。”
“再漂亮也是个兽族,搁人族里,至多算小白脸,养着都嫌床上无力。”
“你怎知无力?兽族力量磅礴,捶死两个你都不带喘气的,我倒是挺喜欢这狼兽。”此人说着,还伸手入笼捏了一把乌九朝的脸颊。
“嗤,你算个屁,这可是献给皇帝的东西,轮得着你肖想吗?”旁人一把打掉他的手臂,笑得轻蔑。
“如此拥戴北聿,也没瞧见北聿皇帝多给南疆几分好处,送个皇子过来,倒乱了南疆血脉,呸,北聿又凭什么力压诸国?”
“千百年前,北聿之主可是镇压妖兽的主力,你说他凭什么?”
男人们高谈阔论着,说些乌九朝听不懂的话,他被灌了软筋散,躺在笼子里,连最基本的威吓都做不到。
每当他直面人族时,耳旁便会响起母亲之言,她告诉过他无数遍人族是丑陋的,由内而外无一例外。
所以乐正黎不会明白,为什么乌九朝突然又露出了满身的尖刺和锋利的獠牙。
狼崽子低下头颅,半弓着的脊背更显内里骨肉的蓬勃狠韧。
喉间持续溢出的声声低吼让她不免站起了身。
乐正黎缓缓收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没有说假话……乌九朝,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英俊的兽族。”
她不知道是不是漂亮这个词触了他的逆鳞,还是他觉得她言语轻佻所以感到冒犯……
但乐正黎没有撒谎,即便见过的兽族屈指可数,可乌九朝的容貌已然胜过那些兽族。
甚至把很多人族男子都甩开一大截,她有必要说好听话骗他吗?
可乌九朝应激了。
大概他并不喜欢被冠以漂亮之词。
“是我言语轻浮,不该用简单的一个词来定义你。”乐正黎舔了舔唇角,在他的压迫气势下,逐渐向后退去。
“但这个词并非诋毁或贬义……乌九朝,我真的没有说假话,你可否先冷静一下。”
当后背抵上屏风之时,乐正黎止步。
她能立刻离开寝殿,但她没有这样做。
“那你们兽族是如何夸赞同类的呢?雄伟?强壮?英姿勃发?年轻力壮?……”她轻声问道,试图抚慰乌九朝的情绪。
殿内寂静,唯剩少年低沉的吼声。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着乐正黎,全然的戒备和防御之态,好似下一刻就要扑过来衔住她的脖子一口咬下。
属于兽类的危险气息在缓慢地填满这一方天地,不似月德或赵烛衾那般阴冷的睨视,是另一种光明正大的威压。
“人族所说的任何话,都是谎话!”乌九朝勾唇,眼中无笑意,只余满目狠厉,“你们人族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他一步步压近,湿发随着走动而尽数覆在胸前,水珠子顺着发尾滴落,染透了才披上的外袍。
赤脚无声,靠近的压迫感却逼得乐正黎呼吸紧绷。
她喉头滚动,深知自己该暂避锋芒。
“乌九朝,人族有坏种,兽族亦然,怎能一概而论?”
此话立于中庸,乐正黎是想劝他不要非黑即白。
但在乌九朝看来却是另一种变相的辩解,是为人族做下的恶行开脱。
他讨厌这句话。
毫无缘由,只觉愤怒。
狼兽之力全然泄出,这种气势几乎碾压得乐正黎喘不过气来。
他一步步逼近,穿越透亮的窗扉,又再次隐入昏沉的阴影里。
“你为他们说话……一丘之貉!”乌九朝歪了下头,罕见的能找到一个成语。
他是气急了,兽形隐现,脑袋上居然在乐正黎不注意时冒出来一对狼耳。
摆头时,狼耳也随之晃动。
乐正黎目光往上,凝视着那两只狼耳,竟在这般危险的气氛下愣住了神思。
实在是……太过可爱。
通过这对耳朵,她仿佛能模糊猜出乌九朝的原型是什么毛色。
耳朵上的绒毛大部分是灰色,但在耳尖和耳尾上都浮着一小圈淡黄的绒毛。
完全不突兀,反而衬得耳朵愈发精致漂亮。
但他的右耳有着一道明显的残缺,不知是天生,还是被后天伤害的,缺口不大,但总归是白璧微瑕,瞧着有些碍眼。
短短一会儿的晃神间,乌九朝已经离她很近了。
他倾身而至,冲她呲牙。
兽吼声从未歇过,声带震动,从口中溢出,隔得近了,听着耳根子生疼。
乐正黎艰难地把视线从狼耳上扯回来,随即落在了乌九朝的脸上。
他母亲应是一位非常好看的狼兽,否则不会生出这般骨相优越眉清目秀的儿子。
乌九朝的眼睛很亮,本就为罕见的金色瞳仁,外罩一层亮晶晶的眸光后,便像是有人将天上繁星摘下来置于眼眶里。
唇锋似刃,弧度平直,狼崽子气得很,抿紧唇角,不肯显露半分情绪。
他死死盯着乐正黎,仿佛在看猎物。
乐正黎的后背贴在屏风上,与他四目相对,骤然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
压抑和对兽族天生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大脑,唇瓣翕合,说不出一个字。
她闭了闭眼睛,试图脱离这种让她手脚发软的窘迫境地。
怎么能被一只长着毛茸茸耳朵的狼崽子吓到呢?!
“乌九朝,你敢再靠近一些吗?”
她注视着少年,嘴角缓缓上翘,漾出一丝明丽的笑来。
指尖扣在屏风的木骨上,尖锐的痛意攀沿至脑海,使得她堪堪挣脱了被压制的无力感。
他随意向前两步,缩短了跟她的距离。
狼崽子身上湿润的水雾还未褪去,由于离得太近,而尽数冲进了乐正黎的怀抱中。
她太过镇定,脸上毫无惧色,甚至还在笑着。
乌九朝看得心烦,顿感受到了挑衅。
他抬起手臂,‘砰’的一声响起,是拳头砸在乐正黎脸侧的屏风上的动静。
“你是在激怒我吗?”乌九朝低首凑近,语气生寒,淡金色的瞳眸收缩又扩展。
他身上的气息强势无比地围拢住乐正黎,连狼耳都不再有抖动的迹象。
张嘴说话时,依稀能窥见那两颗属于狼族的兽牙,尖利且泛着冷色。
“这算什么激怒?”乐正黎仰头同他对视,眸中笑意愈盛,“这顶多算是……想与你亲近一二。”
她抬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殿内这般冷,可掌心下的温度却有些灼手,“乌九朝,你可知……何为亲近?”
乌九朝面无表情地低眸看着她,他的杀机和怒火隐匿在平静的眼神之下,反手便动作利落地擒住了她的腕子,“想和我亲近?是□□吗?”
这般直白的话差点噎死乐正黎。
她脸色一僵,咬着后槽牙失了语……你们兽族讲话都这么胆大露骨吗?
乌九朝见她表情有异,不禁冷声嗤笑。
他躬腰俯首,脸颊贴近她耳侧,压着声线威慑道:“……那会比被我咬死更痛苦。”
被送至王都的一路上,他见过太多污秽又龌龊的人和事,那些娇弱的女兽,总会夜夜隐忍嘶叫,她们太过柔弱,越卑贱的越会被折辱。
只有异常漂亮或早已经被预订的女兽的处境才稍微好些,也仅仅是不用遭受身体上的磋磨罢了,口头和手上的骚扰并不会少。
母亲教导过他们,□□之事要顺从于心更需两情相悦,切不可强迫雌兽,这是令人不齿且错误的。
乌九朝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族连狼兽都被比不上呢?
……
不是不懂,只是不愿直面兽族被人族折磨,他们从未可怜过兽族,只当它们是一群未通心窍卑贱肮脏的下等货色。
故而才会肆无忌惮地凌虐欺压,毕竟残害兽族比伤害同族所要付出的代价小太多了。
乐正黎在听到他的话语后,心底难免生出了惊诧情绪,乌九朝这话说的很重,同时内里携着难以忽视的戾气。
他到底看见过什么?才会觉得亲近就是唯指床笫之事,又为什么觉得亲近了会死的很惨?
她偏头,差点就吻上了他的唇角,“有多痛苦?”
猝不及防的动作,幸而他反应迅速,瞬间就避开了。
冒在头顶上的狼耳颤了颤,终究敌不过此女的‘亲近’,他不动声色地向后撤了半步。
手指松开,也不再紧攥她的手腕。
乐正黎却乘胜追击,反而右手一捞,环住了乌九朝的腰,隔着微湿的外袍,近乎触摸到内里起伏的脊骨。
“跑什么?刚才那般凶悍,原来是色厉胆薄吗?”
“乌九朝,并不是所有的亲近都会让人痛苦……”
话音未落,她踮起脚,朝他的唇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