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话
乐正黎临睡前还在想,这种苦肉计是否管用?
乌九朝身为兽族,怎么可能轻易被风寒传染,但她心中牵挂,装作关心则乱的姿态也无懈可击吧。
她不去见他,自然是为了缓和他的敌对情绪。
兽类戒备心太强,只能循序渐进,若急功近利,倒适得其反。
她得用行动告诉他,她对他没有任何恶意,即便最开始存了别样心思,但最终还是以救他为主。
是想救他,而不是要救他。
但目前看来,苦肉计似乎无用……他并不怜惜人族,即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睡至夜半,乐正黎突然惊醒。
她伸手摸索了一番身下垫着的那层厚实暖和的大氅。
这是赵烛衾白天穿的那件吗?
是!
她猛地坐了起来,弓着腰去摸了摸大氅下摆,果然有一大片硬硬的地方,是血迹干涸后的印记。
“疯子!这大氅是沾过血的啊!”
乐正黎皱着眉怒骂了一声,她都忘记这茬了,竟还裹着大氅睡了一觉……
赵烛衾纯纯的想膈应她吧?
都是皇帝了,居然还小气到不肯赐她一件新的大氅。
乐正黎低声抱怨着,起身把黑氅卷起来丢在了一旁的椅子里,床榻亦不能躺了……
她只能和衣躺在了另一侧的软榻上。
折腾小半宿,窗外已晨曦缓坠。
淡薄光亮揭开了黑夜的口子,雾气氤氲,有初生朝阳缓缓而至。
元窈端着热水进来时,被正襟危坐在软榻上的人影吓了一跳,“殿下?”她咽了咽喉头,语气惶然。
“嗯。”乐正黎的声音一出来,就少了往日的软黏,一听就是醒来很久了,完全脱离了起床那一阵的迷糊。
“您一夜没睡吗?”元窈放下水盆,转而去查看了一下几个炭炉。
毫无意外,都快要熄灭了,温度在逐渐退散。
她心中奇怪,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乐正黎打着哈欠道:“后半夜醒的。”
“是因为炭炉不暖,所以睡不好吗?”元窈心急,又去检查殿内各处,想找到缘由。
乐正黎摇头,她很困,但脑子却很清醒,抬手指着床榻对元窈道:“换一床干净的寝具,还有……把椅子里面的那件大氅拿出去洗干净了再送回来。”
元窈闻言,停下动作,转而去处理自家殿下交代的事情。
用完早膳,乐正黎站在窗边盯着不甚明亮的天幕看了看,太阳再次叫厚云绊住了脚,未能成功逃脱。
想来很快又要下雪。
她不太喜欢冬天,且北聿的天气在下雪前云层厚叠,连能透气的光都无。
轻轻叹息一声,她转身去柜子上拿了伤药,出了偏殿,直奔内殿而去。
寝殿里冷的叫人心惊,乐正黎行至屏风处,低头一看,昨天晚上送来的饭食和汤药都半分未动。
如此算来,乌九朝竟是快两天都没有用食进水了。
乐正黎咬着下唇,心头涌出一股无名火。
绕过屏风,她脚步颇重地进了内室,心口涌动的火气在瞧见躺在床上的乌九朝后消下去一大半。
“伤口如何了?还痛吗?……真是能耐啊,为什么不吃饭不喝药不灌水?”
她捏着药瓶,三两步去了窗边,扬手一推,紧闭的窗棂便被打开了。
“我费劲地救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守在床上等死的!有什么需要也不说,等着我来猜吗?”她回身至床边,垂眸盯着他。
“说话啊!”乐正黎满脸无奈,搞不懂乌九朝为何沉默不言,她又说:“让我看看你的伤。”
伸手前,她对那日还心有余悸,就怕他又起了脾气,用低吼来震慑她。
可总不能次次退缩,对着赵烛衾时,尚且能强硬两分,就不信一个乌九朝还真能把她给逼退。
手指还没触及乌九朝,他就说话了,“你让我猜。”
乐正黎怔了怔,一时半会还没理解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便被少年的声音所俘获。
他身上的伤好了很多,不像那日,嗓音嘶哑沉郁,如今清凌至极,只含了几丝微不可闻的低哑,落在耳中,刺得心口一跳。
她猛地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在谴责她那天回答他问她为什么知晓他的名字……
乐正黎瞬间就像泄气的皮球般,毫无怒意。
她偏着脑袋笑了下,真是个蛮记仇的狼崽子。
“我那天是在逗你……不是故意的。”她伸手去掀开白纱,目光视下,那般重的伤,现在居然快要愈合完全了。
乐正黎吃惊,“为什么你的伤恢复得这么快?”
乌九朝不回应,扭头对着朝里的墙面,头发乱糟糟的,跟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一样……
“系统,这是为什么,他的恢复力未免太恐怖了。”在乌九朝那里得不到答案,她转而问到了系统这边。
【沔山狼族的天赋罢了。】
系统语气很淡,仿佛对此事早已有所预料。
但乐正黎仍旧觉得愕然……
这到底是天赋,还是上天所给予的枷锁?
她愣神时,乌九朝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把头转回来,眸光从发隙间盯着她的脸瞧,“洗漱。”
乐正黎回神,还震惊于他的能力,闻言只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让宫人抬水进来……洗漱后,我再给你上药。”
将床榻上的帐帘放下后,她转身出了寝殿。
其实到此刻,乐正黎仍是不解为何系统会把乌九朝纳入那四人中,但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或许正是和他身上所具有的天赋有关。
若沔山狼族是这般神奇的兽族,又岂会轻易被人族捕获?
这种能力,人族又知晓吗?
乐正黎清楚人性,这种凶悍的治愈性世间少有,想求之人趋之若鹜,但从那日大殿中众人的表现看来,他们并不知道乌九朝身上带着这种逆天之力。
否则,他就不会是被拿来当作一只普通兽族参与斗兽了。
乌九朝捂着胸膛去净室时,乐正黎守在殿外还在思考此事,单手支着下颌,她目光游离,看着宫人进进出出地去收拾床榻打扫殿内……
她在想乌九朝到底是由谁送来的?
在脑海中问过系统,它沉默一秒,后答:【南疆。】
说到此事,系统又顺便向她解释了一下,乐正黎母国离襄和南疆挨得极近,两国都接壤着广袤无垠的草原。
兽族不管是迁徙亦或是定居,都会途径离襄,从而跋涉至草原深山之地。
而南疆因某些历史因素,所以对兽族很不友好。
“那为什么乌九朝不是离襄奉上的?”乐正黎问系统。
【离襄作为交易点,并非直接捕猎者,力量不足,即便守着好地势也无用,会受旁国倾轧。】
这么一说,乐正黎便明白为什么离襄会成为兽族的过路站了,因为离襄国力软弱,难以抵抗纷争,故而以平和居之。
但国君显然有着强硬打算,左联合晏承阙右攀上了南疆,是为了在扳倒赵烛衾后狠狠瓜分一杯北聿的羹吗?
短暂的思索被脚步声截断,乐正黎揉了揉眼睛,偏头看向净室的门口。
乌九朝用不习惯浴桶,往日在草原,皮毛脏了,滚进溪流或水泊中,随意翻转几下,便清清透透。
可人族的东西真是逼仄,他无法变回原型洗浴,只能以人身入水。
连衣物都繁琐,他盯着摆在桌案上的袍子无从下手,一件叠一件,里里外外难以分清。
把衬裤从中抽出来穿好,又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袍,赤着脚的少年就从净室走了出来,湿漉漉的残水在地上拖出一道水痕。
他头发全湿,搭在肩膀上,洇了一大片深色,衣襟敞开,水珠沿着往下滑过伤痕遍布的胸膛。
乐正黎坐在椅子上,目光沉了沉,这下才算是真正看清楚了乌九朝的长相……
他脸颊旁垂落着几缕湿发,不太明亮的日光从一侧的窗扉外倾泻而入,照在五官轮廓上,勾出一半晦暗的阴影。
深邃眉骨下嵌着一双淡金色眼眸,线条蜿蜒而下,是挺直的鼻梁和略显锋利的唇。
他有着一张分外俊郎的容颜,不输任何人族世家子,且那对金色瞳孔极其摄人心魄,跟镶嵌于其中的黄水晶一般。
似乎是被乐正黎的视线所灼烧,乌九朝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她,“为什么盯着我?”
他问她,语气委实算不上好。
乐正黎噗嗤一声笑了,“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兽族,多看两眼,怎么了?”
此言一出,乌九朝脸色不虞地抿了抿唇,偏头避开乐正黎的眼神,他冷声道:“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