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此话一出,很明显,徊仙愣了一下。
他站在乐正黎的身旁,蹙眉敛目的神情仿佛在努力将这句话理解。
“如果你口中的欲望是指爱欲或恨欲的话,那我确实没有。”
缄默良久,他才缓缓道出这句话来。
乐正黎微微凝眉,继续追问:“那你岂不是称得上是真正的仙人了?”
她有些苦恼,脸上就完完全全表现了出来。
徊仙见状,唇角线条不禁融化了些,晕出些清浅的笑意,“不是神仙,只有徊仙。”
难得的,乐正黎竟能听到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类似揶揄的言语。
她抬手撑在桌案上,笑着应声:“那徊仙除了爱欲和恨欲外,有其他欲望吗?”
“有。”轻启薄唇,他吐出一字。
乐正黎偏头望着他,眼神格外专注,“什么?”
“离开此地。”
这个答案并不出人意料,之前乐正黎从系统口中听到关于伏灵族和他母亲玉昭的经历后,就觉得徊仙恐怕早有去意。
只是他们都被困住了。
那么他们到底有没有可能离开此地呢?
乐正黎在脑海中唤了声系统,又开始求教了。
系统:【按理来说,没有可能。】
“那徊仙的这个欲望不就成了难以达到的执念了吗?”
系统:【但凡事皆有例外。】
“别卖关子,快点说!”乐正黎没了耐性。
系统:【此前告知过宿主,赵家人的诅咒可解,那么反过来,伏灵族被囚也不是永恒的。】
【玉昭在生前通过禁籍上的指引推衍出很多破局之法,赵家人死绝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并不现实,赵氏血脉绵延未尽,就算赵烛衾死了,还有旁支和宗室,就连南疆都混着赵家人的血脉,想要赵氏彻底消亡,恐怕还要再等上很久很久……】
【另有其他秘法,但系统暂未知晓,请宿主自行解密。】
乐正黎咬了咬下唇,将心口翻涌不歇的火气遏制住。
短暂的愣神没有引起徊仙的注意,乐正黎又问他:“想要离开此地是不是很难啊?”
“我不知道。”徊仙叹了口气,神色居然有些茫然。
他没有骗乐正黎,是真的遍寻无法。
母亲留下线索,却未曾言明。
终止星的出现意味着终结。
那么到底是终究他被囚禁的命运,还是终结如今快要乱起来的局势?
乐正黎和紫微星有交集,和南疆世子也有牵连,这是否证明她的现世就是破局的关键?
徊仙想不明白,他只想再看一看星盘。
但时间还没到,在每月的首尾相连之日他才能得窥天机。
若用卜术,一来害怕无形中产生偏斜的影响,二来他的能力受限,所卜出来的结果并非全然正确。
沉吟片刻,徊仙还是选择问出一个问题。
“你那日第一次进国师殿时,可有在我身上看见了什么?”
乐正黎懵了懵,第一次?
啊……不就是她闯进浴池那一次嘛……
她能看见什么?
徊仙又希望她看见什么?
“没有,我该看见什么吗?”乐正黎看着他,满眼的懵懂。
徊仙听见这话,忍不住又暗自叹息。
或许他得再找个时间给她看看自己的后背?
想到这,徊仙面上神色透出两分不自在来。
乐正黎还在盯着他,窗外的明媚天光映进室内,正巧便让她瞥见了面前这人隐隐泛出薄红的耳尖。
徊仙在想什么,竟把自己给想的脸红了……
太过稀奇,导致乐正黎不禁朝他靠近了半步。
女子倾身而至,衣裙上浮动的浅淡香气铺面袭来,瞬间侵入了他的思绪里。
徊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时辰不早了,我教你做璎珞吧。”
他忽视了乐正黎的灼灼视线,转身去拿了些工具放到她手中。
两人端着材料对坐在静室窗边的软榻上,中间的小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珠子和玉石。
乐正黎对于做手工一事天赋并不高,但好在徊仙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即便她将金丝缠得乱七八糟,再落到他手中后,便会起死回生。
青年修长指节如玉石所铸,无论是拈起一颗珠子,还是拿着钳子绞金丝时,都美好至极。
璎珞项圈很快完工,较之前徊仙给乐正黎的那一个要稍微粗糙一些,但更显拓落不羁。
徊仙要拿着璎珞去加持术令约束,看出乐正黎百无聊赖,便说她可以先出去逛一圈,待到回来,就彻底完成了。
于是乐正黎就出了静室,循着林荫窄道,从书房后面绕到了山间石板路。
“好奇怪,为什么不干脆把国师殿建在山顶呢?”乐正黎在脑海中随意地问了一句系统。
【因为山顶是徊仙母亲的住所。】
“什么?”乐正黎仰着脑袋往上看,但被层层叠叠的茂密树杈枝叶挡住了视线。
【徊仙母亲亡故之后,那上面的宫殿就彻底尘封了。】
“这么多年,有人进入过吗?”
【不知,你该去问徊仙。】
听着系统冷冰冰的语气,乐正黎没好气地嗤了一声,“他似乎不喜欢别人提及他的母亲……我也不该过问此事,我和他没有这么亲密的关系。”
系统:【可你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一个很冒犯的问题了吗?】
它指的是乐正黎问徊仙有没有欲望这件事......
乐正黎颇为尴尬,现在想想自己怎么就问出口了呢?
这真是一个很失礼的行为。
她抬手摸了摸脖颈,辩解道:“我那是瞎问的。”
乐正黎本就没指望徊仙会回答她。
结果徊仙竟好脾气地回应了。
唉……这么好的一个人,他又会有什么坏心呢?
乐正黎抚着下巴喟叹,到目前为止,徊仙都没有露出过任何锋芒,这不纯纯大好人嘛!
所以才要更加戒备啊,她轻笑。
复行几步后,乐正黎被仆从拦在了林荫小道的尽头。
他们尽职尽责地看守着通往山顶宫苑的小径,不许任何人上去。
乐正黎也没有想硬闯的心态,她仰头去眺望山顶,入目只有丛丛绿冠。
转身下山回到国师殿时,徊仙已将璎珞上的符咒弄好了。
“谢谢国师大人!”乐正黎双手接过璎珞,笑得眉眼弯弯。
纵然徊仙说过不会推拒她的请求,但于情理上,她不能次次占便宜。
该有的回礼还是要有,无论贵重与否,至少是个心意。
“不必客气。”徊仙收回手,嗓音冷淡似噙着霜。
他垂眸,看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玉镯,那上面烙出了一道很浅的痕迹,宛如破开的冰面所延伸出的一条纹路。
“倘若你遇到难事,尽可来国师殿暂居。”他与乐正黎四目相对,语气分外认真。
乐正黎一边将璎珞揣进袖袋里,一边抬眼去看徊仙,这是他第二次建议她住在国师殿了。
看来国师大人真的很担忧她会死掉呢。
“多谢大人的好意,但我现在还不太需要……”
被婉拒了的徊仙也并不生气。
他点了点头,送她出了国师殿。
顺着宫道往宸华苑走的乐正黎在晃过一个拐角后,就撞到了一堵硬邦邦的人墙上。
她完全没有防备,鼻梁爆发出一阵钝痛,脑袋更是晕晕乎乎眼冒金星,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挡在她前面的人却噗嗤一声笑了,继而嗓音低沉道:“你走路都不看路吗?”
乐正黎揉着鼻尖,仰头看去,只觉泪眼朦胧间看东西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哀声叹道:“世子殿下您非要杵在拐角这边等着人撞吗?”
梁丘珩砚双手环胸,懒懒地斜靠着宫墙,墨蓝色氅袍随之拖曳在地砖上。
他朝脚边努了努嘴,示意乐正黎往下看,“这么大只敖犬蹲在这边,你都没有瞧见吗?”
乐正黎跟着低头看去,那只通体漆黑的敖犬正咧着嘴冲她呲牙。
由于它长得实在是太凶悍了,这就让她根本判断不出它是在笑,还是在对着她流哈喇子……
“你这狗……不吃人吧?”乐正黎往后退了两步,蹙眉盯着敖犬,一脸的防备之色。
“你需要的话……它能吃。”梁丘珩砚勾唇,无伤大雅地说着。
乐正黎简直像见了鬼一样,眉头皱的更深了。
她又不着痕迹地往后退,想要远离梁丘珩砚。
但梁丘珩砚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长臂一展,宽阔的手掌就扣住了她的肩膀。
再往他那边一带,乐正黎不受控制地踉跄着脚步靠近了他。
“又想跑?本世子可什么都没有对你做过,为何总是避我如蛇蝎?又为何不喜与我交谈接触?”
梁丘珩砚一脸不悦,深邃眸光凝在乐正黎微拢的眉间。
他的确想不明白,乐正黎怎么和他记忆中的人有了偏差呢?
她不应该时时刻刻想方设法地凑上来吗?
结果现在见了他反倒像见了猫的老鼠,真是奇怪啊。
他面上神情不辨喜怒,但盯着乐正黎的视线却逐渐有了变化,那是强烈的窥探欲。
仅仅两面,他就骤起疑心。
手掌沿着乐正黎的胳膊向下抚过,不等她再次挣扎反抗,他就攥住了她的手腕。
细白纤瘦的腕子被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乐正黎默默咬牙,这位世子真是……
真是不容小觑。
她顶着压迫性极强的目光,轻轻开口:“世子误会了,我哪里想跑了?只是我怕狗罢了……您这敖犬瞧着就不好惹,若我不离远些,待会咬我一口怎么办?”
男人心,海底针,难以揣测,且复杂至极。
她连借口都要在舌尖反复措辞才缓缓吐出来,生怕自己哪里漏了馅,叫这个男人给抓住了破绽。
到时候她失了先机,岂不白白让这男人占据上风。
乐正黎垂着脸颊,不想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和眼底神色。
梁丘珩砚却直接俯身压近。
沉沉的声音落在在她的耳侧,他说:“乐正黎,敖犬会认人,你是我要迎娶的妻子……它再蠢钝,都不敢咬你的。”
“那你呢?是否认清了自己的心,或是我对你的情?”
“本世子说过,答应了我的事情就不许耍赖……所以,刚才在国师殿的客堂外又为什么要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