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头
轻咳一声,她移开视线,“殿下想要何种甜头?”
“你说呢?”梁丘珩砚直直注视着她,嘴角笑意不曾散开,似噙着无声哂意。
乐正黎转着脑袋扫了一圈四周,见无人经过,才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将脸颊缓缓凑近了他。
梁丘珩砚眉尖微挑,抿着唇半阖上了眸子,瞧着像是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
乐正黎看着他,在维持了几秒的正经后,直接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殿下……殿下真是太有意思了……”她笑得站不稳,又再次跌回他的怀里。
梁丘珩砚睁开眼睛,心知被她耍了一道,咬住口中腮肉用利齿磨了磨。
他抬手扣住了她的下颌,态度强硬且不容拒绝地低头想去吻她。
乐正黎平摊着手挡在自己脸上,男人炙热强势的吻就亲在了她的掌心里。
“殿下,甜头……哪里有自己索取的道理?”
五指收拢,她如他那般捏紧了他的下巴。
梁丘珩砚眸色愈深,低头将唇瓣贴在她虎口处完成了一个不算吻的亲昵,“那你来。”
他的声音略显含糊,滚烫的鼻息撒在乐正黎肌肤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既然我来,殿下就不可反抗,亦不能得寸进尺。”
梁丘珩砚垂视着她没有说话,好似根本不愿意开口答应。
乐正黎就跟他僵持着,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掐进了他的脸颊里。
“行。”仅片刻后,他就颔首同意了。
然后他微微俯下了身,让她能好好给他一个‘甜头’尝……
乐正黎笑了笑,没有拆穿他的心思。
就着单手钳制梁丘珩砚下颌的姿势,乐正黎仰头将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嘴角相贴,呼吸缠绵。
属于她身上好闻的清甜气息灌入了梁丘珩砚的鼻尖,他没有阖眼,垂下视线凝于她的脸上。
她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一错不错地同他对视。
在感知到梁丘珩砚的喘.息缓缓加重之际,乐正黎立刻向后撤去。
唇上的艳色从他的侧脸碾擦而过,印出一小团不甚明显的痕迹。
“殿下要说话算数!”乐正黎瞧出他伸手想抓自己回去继续尝‘甜头’,连忙出声阻止。
梁丘珩砚无可奈何地笑了,浅尝辄止的吻哪里能填满深如沟壑的念欲。
答应了又如何,只要他想,再来一次也使得。
但两人如今关系还没到极为密切的地步,如果表现出过于急色的话……他怕吓到她。
“下次,本世子还要。”他敛眉,表情似有不虞,忍耐着好歹没有失控。
乐正黎笑着点头,推开了他的环抱,将肩上氅袍还给了他,“殿下还要出宫,一路上切莫叫冷风侵袭了。”
梁丘珩砚不想接,可最后还是伸手拿了回来。
乐正黎弯腰撸了一把狗头,又快速收回手,生怕它把口水蹭到了自己身上。
敖犬眼珠子圆溜溜,里面充斥着不可忽视的懵懂和单纯,仿佛完全没弄懂自己主人和她在做些什么。
辞别梁丘珩砚后,乐正黎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宸华苑回返。
此时天色及近傍晚,熔金的暖色如被倾倒的彩墨,点滴晕染于天穹西侧。
霞光明媚,却毫无温度。
但乌九朝很喜欢冬天。
他身上有着厚厚皮毛,一迈进夏季就热的想日日泡在河水中,冬天却让他觉得暖烘烘。
很舒服。
舒服到想从山坡压着秃秃的浅草打着滚滑下去……
可现在,这种小游戏成为了他的回忆,和再也无法抵达的幻想。
缩在柜子里的乌九朝怏怏地将狼头搭在交叠的前爪上。
他想母亲和族人了。
草原的风长贯千里,却吹不到王都来。
若非他防备心不足,怎么可能生生与母亲和族人分离。
或许这一别,就将是永远。
嗅着柜子发出的木头味道,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真的回到了草原上,叼着一大块木料跑回了母亲身边。
母亲这时候就会用脑袋拱拱他的脊背,无声地斥责他一声:又到处乱跑,还乱捡东西。
乌九朝不反驳,只笑着:母亲,这木头是香的!好香。
人族很厉害,能分辨瘴草毒物,会研制香料食谱,还会做出兽族没见过的各种物件……
但也会无止境地折磨迫害兽族,抓捕兽族用来玩乐为奴,驱使兽族互相厮杀……这也是人族。
兽族天生卑贱,可它们只是想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净土,这都难以容忍吗?
并不是所有兽族都性情暴戾恣睢,也不是所有兽族都不通人性。
上天给予它们显化成人的能力,又赋予它们远胜于人族的力量……甚至它们还额外有了不为人知的能力。
却剥夺了它们反抗的权力,以及对同族的笃信和像人族这样不可摧毁的团结心。
兽族生于荒野,生于山川,生于湖海。
它们因种群不同而被分割得七零八散,上一次兽族合力抵御人族的盛况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母亲从外祖母或曾外祖母口中都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即便兽族联合起来又如何?
还不是让人族轻易就压制住了,经此一遭,兽族元气大伤,再无抗争的志向和精力。
它们选择躲避人族,不管是困守在茫茫无垠的草原,还是屈居于山势险峻的峭壁,亦或是沉入深不见底的海里……
不放过它们的,始终是人族。
乌九朝叹了口气,蜷缩着狼身躲在狭窄的柜子中。
他缓慢地阖上了眼睛,试图通过睡觉来驱除这些难过和不安的情绪……
轻盈的脚步声却扰乱了他的假寐。
耷拉着的狼耳瞬间耸立地笔直,乌九朝调转狼头,金色眸子泛出几分犀利的目光穿过木板缝隙看向了门口。
乐正黎刚一回到宸华苑,就迫不及待地来偏殿寻乌九朝。
她提着裙子入内,之前倒塌的桌椅软榻都被元窈使唤着宫人清理干净了。
宫人在要去搬那个只剩半截的木柜时,乌九朝却罕见地从内殿赶了过来阻止。
幸而有元窈打圆场,将在场诸人糊弄了过去。
纵然饲养一只兽族并不是受人指摘的事情,但乐正黎特意交代过,乌九朝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好。
掩藏乌九朝之事,利大于弊。
“你怎么又跑来柜子里了?”乐正黎半蹲下了身,隔着破烂的柜门往里探进了脑袋,“没有在生气吧?”
她下意识的话惹得乌九朝重重嗤了下鼻息。
什么意思?
他有这么爱发脾气吗?乌九朝狠狠咬牙。
“没有!”他回应,语气颇沉。
乐正黎轻笑,见他不出来,自己就屈着身子钻进了柜子里面。
骤然闯入一个人后,柜子瞬间变得格外逼仄。
微弱的木头气味完全被一股女子身上的甜香所笼盖住了。
乌九朝往后靠了靠,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吼,“你进来干什么?!”
“进来送礼物给你啊!”乐正黎被吼了也无所谓,转而笑眯眯地说:“狼崽子,你看……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她把收在袖袋的璎珞项圈掏了出来递向乌九朝。
被拿在指间的璎珞,非常朴实无华的款式,甚至某些地方还支出来一小节短短又突兀的金丝。
但精致的绿翡石坠在金丝绞缠而成的项圈上,随着摇晃撞出细碎清响,无可否认,这是一条很漂亮的璎珞。
乌九朝的视线一滞,没有说话,但喉间的威慑声却明显消失了。
乐正黎半跪着倾身向前,看了一眼璎珞后对他说:“这可是我亲手去给你做的,上面刻了国师殿的术令,可以证明身份,也能让你在皇宫中畅通无阻。”
“虽然我并不喜欢给你戴上这么一件莫名其妙地象征着主权的东西,但谁叫规矩如此呢?你也入乡随俗吧,勉为其难地便戴上,好不好?”
“要是你不喜欢这个,等回头我有时间了,再去给你寻摸一件更好的,成吗?”
乐正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把璎珞戴到狼脖子上,却在靠近时,又被他偏头躲开了。
偏着的狼头让乐正黎看不见他的表情……
真是麻烦啊,还是变成人身的乌九朝可爱些,她如此想。
乐正黎晓得他不想戴这种东西,可不戴,就不能出去,不戴着还会被其他人族任意处置随意打杀。
乌九朝是只很强的狼兽,但双拳难敌四手,遑论宫内戒备森严,巡逻的都是隶属于皇帝和月德的黑羽卫。
她不想拿他的性命来赌自己在赵烛衾心中的分量。
思及此,她的右手不由分说地控制住了乌九朝的狼头,左手捏着项圈便往脖子里面套。
乌九朝挣脱不开,又张嘴冲她呲牙。
尖利的狼齿就抵在乐正黎柔嫩的手腕处,但凡他一偏头,就能一口咬断她的手骨。
他并没有这么做。
乐正黎很快把璎珞给他戴好了。
金丝盘绞坠平安锁的璎珞项圈是最不起眼的款式,但搭在乌九朝的狼毛中,却透出另一种简洁不羁的流畅美感。
乐正黎捧着他的狼头左右晃了晃,眼神从他的脖子转移到了耳朵上,“戴着真好看,我手艺可真好。”
乌九朝轻嗤,嘲笑她的自恋。
“不好看你也得戴着,没得商量。”乐正黎还是把魔爪伸向了狼耳。
手指使劲地揉搓了几下,攥着那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上下其手磋磨碾转。
乌九朝摆头,想要将她的手给甩下来。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才不是任人摆布的狗!
在乐正黎猝不及防之下,乌九朝猝然变回了人身。
然而他的耳朵还被乐正黎捏在手中,因此一时间没能消失掉。
顷刻间,形势就有了反转。
毫无意外,刚才还步步紧逼握住人家耳朵不松手的乐正黎被身形挺拔的少年给压倒了。
柜子本就狭窄,装下一只狼倒还有空隙。
一人一狼也勉勉强强。
但两个人可就够呛了。
乌九朝仗着比她高比她手长腿长,变回人形的瞬间就欺身而上扑向了乐正黎。
他脖子上挂着的璎珞圈随动作不断晃荡,绿翡石撞在平安锁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乐正黎不受控制地向后倒下,脑袋磕在柜壁上,‘咚’的一声有些响亮。
她痛呼,抬手捂着后脑勺想把自己从这种处境里解救出去。
乌九朝被那一道撞击声吓到,耳朵尖颤了又颤瞬时消失不见了,随即他想往后退。
奈何柜子实在太小,一来二去,两人再次撞在了一堆。
柜子里萦绕的香气愈发浓郁,回旋在乌九朝的嗅觉里,让他想打喷嚏,又想抬手去截断甜香的来源。
乐正黎更是苦不堪言,她推了推乌九朝的肩头,“起来,你好重啊!我快喘不过气了。”
她伸手在空气中四处乱抓,最后攀到了那半扇破破烂烂的柜子门,借着力就想坐起来,可乌九朝还覆在她身上。
他瞧着瘦,身子骨却着实重。
薄韧的肌肉初显轮廓,虽还未长成如梁丘珩砚那般硬朗挺阔的身材,但已不容小觑了。
乌九朝低头看去,只见香气来源匍缩在他的身躯之下。
无论是变回狼形,还是维持着人身,她在他面前都小的可怜。
如同草原上刚刚降生的小动物,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也没有能庇护平安的母亲。
这么孱弱的物种在他们草原都是要被母亲所弃养的。
纤瘦的人族,柔嫩的人族,不堪一击的人族。
只要乌九朝想,他随时都能弄死她。
金色的眼瞳与乐正黎的眸子对上,她仿佛看见了蕴藏在里面不易察觉的淡淡鄙夷和怜悯。
乐正黎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
嫌弃她?还是觉得她过于弱小?
“乌九朝,我好看吗?”
她微微弯了下眼睑,面上神色不变,只狐眸里魅意纵生,嫣红唇角的笑丝丝缕缕扩展开,很快便席卷了整张脸。
笑靥如花,百媚千娇。
乌九朝的喉结动了动。
明明现在也不是夏天?
他也没有变回狼身,为什么就突然觉得有些热?
难以抵挡的燥热烘烤着他的心脏和脸颊,肌肤上晕出薄薄的一层绯红之色。
偏头移开视线,他嗓音低涩:“……好看。”
这次他遵循着内心想法,没有再撒谎。
乐正黎闻言,笑得更加粲然。
“那你上次为什么还说我比不上你们草原的姑娘呢?”她抿住唇,似笑非笑地揶揄着。
乌九朝沉默。
少年的喉结滚动了数下,仿佛在吞咽要人命的毒药般,难以下咽又甘之如饴。
他说:“我故意骗你的。”
乌九朝垂首,两人几乎鼻尖相抵,气息纠缠,不可分割。
他的心跳愈发急促,热气蒸腾着大脑,令他连最基本的言语都吐露不出来。
乐正黎待他不同,他是明白的,所以他选择后退一步,试着不再负隅顽抗,而是接纳她……
接纳这个与大部分人族不一样的女子。
接纳她肆无忌惮地闯入了自己的领域。
接纳她所呈送给他的善意,还有爱意。
大概他还弄不懂什么叫爱人……
但如果那个人是乐正黎的话,他也许已然懂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