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
随着黑羽卫渐近的还有另一群稍显错落的足音,显然是对方也出手了。
赵烛衾牵着乐正黎立在半焘居的门口,他脸上现出一丝阴狠的表情,扫视了四周石道,又看向房门紧闭的半焘居。
月德亦面有戒备,就算赵烛衾完全不在意这场刺杀,但手底下的人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在黑羽卫群群簇簇地围拥上来时,后面那些纷杂的脚步声却突然停了。
凌冽寒风中,不闻任何惊骤之音。
乐正黎还没来得及疑惑,一支呼啸而至的利箭就乘着风朝半焘居门□□来。
她压住舌尖惊呼,长箭却并非冲人来的。
只听“叮当”一声,箭尖刺透了那枚悬挂于屋檐下的风铃,横贯穿过,又直直钉在了门楣上。
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在场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有箭为什么不射人?反而去射一只风铃……
乐正黎仰头看去,顿时发现了异样。
风铃破开,从里面洋洋洒洒地飘出来一些细微的粉末,冷风一吹,眨眼间就流窜到半焘居的周围。
“不好,他们放毒!”乐正黎声调微扬。
她抬手捂住口鼻,刚想松开赵烛衾的手指,却又被他攥得更紧了。
他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个被箭矢射成两半的风铃,居然根本没有想要遮掩口鼻的动作,这样一来显得乐正黎有些多此一举。
她不晓得他百毒不侵,却也知道他获得了长生,一点小毒大概确实对他无害吧。
尚思索间,大批戴着面具的刺客就提刀闯入了黑羽卫包围之地。
他们携着一股狠绝之意,毫无花纹的木质面具在夜色下透着令人窒息的诡异感。
黑羽卫也毫不犹豫地拔剑迎了上去,刀戟相撞,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音。
一时间,刀光剑影擦出的火星子宛如暗色里骤然爆起的焰火。
月德始终守在赵烛衾身侧,他面上神情逐渐变得狠厉,偶有不长眼的无面乱党想趁乱打过来,都被他手持长鞭给抽了回去。
乐正黎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厮杀场景,长刀划过,鲜血喷溅,或是手臂都留不住地断在了地上……
大片大片的红色染透了地上的白雪,洇开形状不一的痕迹。
身着墨衣的黑羽卫和那些穿着粗布麻衣戴了面具的无面乱党相比自然更胜一筹,他们手起刀落,应对起来丝毫不显吃力。
可无面乱党跟不怕死的凶兽一般,从四面八方连绵不绝地纷沓而来。
石道狭窄,半焘居面前有一小圈稍微宽阔的坝地,是这些无面乱党最终想抵达的位置……
但月德和几个黑羽卫阻挡在此,完完全全地将赵烛衾给护卫在了其中,让他们靠近不了分毫。
无论是黑羽卫,还是无面乱党,倒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没有如影视剧里一样哀声嘶叫或呐喊。
他们沉默着,沉默到像是失去了声带。
不管是断了胳膊和腿,还是一刀毙命,都未发出丁点尖锐声音。
赴死之心如此强烈,一批碾着一批,拼了命地往赵烛衾面前送。
人潮汹涌,倒下的尸体都是被踩在脚底的梯子,一步步蹬着向前,混着白雪,踩出更为湿黏腌臜的血渍污泥。
乐正黎看得起了层鸡皮疙瘩,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冲击力太强,心理会感到不适……
赵烛衾低头觑她一眼,“这就受不了了?”
乐正黎脸色泛白,扣着他的手力道加重,几乎是半边身子都挨在了他身后,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一副想躲又想看的样子。
赵烛衾正待继续说什么,就注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月德有些不对劲,“月德,怎么了?”
声音落在短兵相接的动静里,很快消散。
月德缓缓转头看向赵烛衾,他眼珠子已经变成了竖瞳,猩红的血管蔓延开,仿佛要爆裂出满目的血色。
乐正黎也在盯着月德,见此情形,不觉瞪大了眼,他这是怎么了?
“陛下,走——”月德从牙缝间挤出来几个字,他捏着鞭子的手格外使劲,青白的骨节和筋络极为惹眼。
赵烛衾皱眉,仰头看了一眼那个碎裂的风铃,里面已经不再飘出粉末。
显然这粉末不是毒,而是能引发兽性的秘药。
可月德在出宫前已经服下了克制此类药物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再中招?
乐正黎不明所以,免不了多问一句:“他这是怎么了?中毒了?”
奇怪,月德既然都出现症状了,为什么她却毫无反应?
难道说,那粉末不是针对人的……而是独独用来对付月德。
“是秘药,引出兽族凶性,走。”赵烛衾话都没说完,牵着乐正黎就往半焘居疾步奔去。
黑羽卫强悍地踹开紧闭的大门,带着两人进了屋子。
乐正黎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赵烛衾此举含义。
外头都被无面乱党的人给团团包围了,他们想闯出去有些艰难,还不如进了这半焘居再迂回从旁边或后面退出。
果然,赵烛衾拉着她毫不停留地一路向后而去,穿过木楼,原来是有一扇后门的。
有黑羽卫持续靠近两人,将他们护在其中,循着石道奔逃,可也有源源不断的无面乱党追了上来。
“嘶——”
一声高昂又尖利的蛇吟贯穿周遭,乐正黎边跑边回头望了一眼。
月德已然变了形态,暴涨的蛇躯堪比数人难环抱的巨树,扬尾一扫,就压垮了半壁木楼。
它大张着蛇口,鲜红的信子频繁出入。
昏沉夜色下,若非有零稀烛火相照,乐正黎根本看不清月德发狂的姿态。
蛇躯上泛着锋利寒光的密鳞悉数掀起,高高直起的上半身猛的扑杀出去,口中便已衔了一个无面乱党。
尖牙刺穿无面乱党的身体,鲜血瞬间喷涌出来,如天雨散花般淅淅沥沥地浇在地上的其他黑羽卫和无面乱党头上身上。
月德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
蛇头经掠而过,也不管是敌方还是己方,径直就撞飞了好几个人,再砸到地上,传出闷闷的像肉饼被颠锅颠起又重重落下的声响。
月德一双赤红的眼瞳恍如黑夜中悬浮的一对灯笼,游移不定地锁定着下面的人族。
长长蛇尾再次横扫,木楼被撞得稀巴烂,翻飞的木屑和梁木无所顾忌地撒下。
乐正黎越看,头皮越发麻,隔着这么一段距离,都仿佛嗅到了那股子血雨腥风。
赵烛衾一直都没有松开她的手,感觉到她指缝和掌心内的汗水后,转而握住了她的腕骨。
他回头瞟她一眼,“不想死就跟上我的步子,要想看热闹就留在原地好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讽意,乐正黎不敢再回首去观望被甩在身后的杂乱战局。
攻上来的无面乱党愈发多了起来,绕着石道追逐,利箭被持续射出,有些“噗嗤”一声贯入黑羽卫的皮肉里,还有些掉在石道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乐正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带着将赵烛衾拖累,他却没有松手,甚至还攥紧了两分……
明明出宫前还在说什么,想看看她会不会死在外头,怎么现在到了逃命的时候反而死死拉着她一起呢?
她有些想笑,喘息间耳边接收到了一些更为显著的声音。
再一细辨,那些杂乱无章踢踏声不像是人发出的,而是……
而是急速奔跑的狗。
没让乐正黎等太久,一大群敖犬和野狗就从前后左右的石道里面飞奔了过来。
它们也不叫唤,跟幽灵鬼犬似的,扑上来就开始撕咬那些黑羽卫。
被人踢出去后,仿佛感知不到痛感,瞬时就再次爬起冲了过来。
刀剑捅入狗身里,引出令人牙酸的切肉声。
鲜血淋漓,滴滴答答迸落在地上,宛如开了口子的河堤,水流洪泄。
这些狗很不对劲,乐正黎瞥了一眼,见它们皆双目深红,那性状与月德中了秘药发狂的模样无甚差别。
关键是这些狗非常锲而不舍,死咬着赵烛衾这行人不放。
它们不知疲倦,但黑羽卫双拳难敌四手,恶犬太多,有刀在手也应付地很吃力。
用嗅觉敏锐紧缠不放的畜生来围堵,属实有些阴险。
偶有一两只恶犬突破防线,直接蹿到了乐正黎和赵烛衾身边,张开血盆大口就咬住了他俩衣袍下摆。
无比尖硬的犬齿透着森森血气,牙缝间好像还夹杂着些血肉碎沫,咬住了就不会松口,骇得乐正黎急忙拔出腰后的弯刀去割断袍子。
幸好她身上带着两柄利器,否则还真束手无策。
她眼神环视,觉得这些恶犬都盯准了赵烛衾和她,对于那些黑羽卫就只防不攻,并且裂开的狗嘴皆直直朝着赵烛衾袭击……
涎水和血水迸溅出来,它们呈现出凶戾的样子,被这样一群发了疯且不知痛的恶犬围攻,黑羽卫也难以再继续推着赵烛衾往前跑。
他们疲于应对,执剑的手都开始发颤,哪怕是切萝卜,切了这么久,手劲都在开始倾泻了。
更何况,这些还是一群来势汹汹源源不断的恶犬。
黑羽卫把乐正黎和赵烛衾围护在中间,他们皆一脸凝重,挥舞利剑,狠狠刺出又迅速收回。
恶犬死伤数十,后面的却半点不畏惧,踏着血污和尸体与黑羽卫较劲。
和畜生厮杀并不比和人厮杀轻松,再这样下去,黑羽卫迟早力竭,到那时,大家都要被狂躁的野狗咬死。
乐正黎脑中闪过一丝情绪,快到没有抓住。
她只能无声问系统:“这些狗这么回事?都发狂了,为什么还会牢牢抓着一个目标攻击?!”
系统给予提示:【第二次复生时,梁丘珩砚告知过你,他身边的云腰奴会控犬。】
【因此即便这些狗都理智全无,也仍记得嗅着特定的味道去发起攻势。】
经系统指引,乐正黎很快想来,梁丘珩砚确实无意间跟她聊过这个话题,控犬再厉害,都要以味道做引,否则还是会乱套。
所以,引诱着恶犬的味道是什么?
她自觉自己是没有异样,那特殊的气味肯定就在赵烛衾身上,这种味道人族闻不到,只有犬类才会对此尤其敏感。
“陛下,把大氅和外袍都脱下来!”她未曾细想,直接抬手去扒赵烛衾的衣物。
赵烛衾被她的举动弄得始料不及,伸手要去阻止,却抵不过乐正黎的力气。
稍一犹疑,大氅就被解下扔出去了。
那件大氅刚一落地,就引得诸多恶犬一拥而上扑在上头撕咬啃拽。
乐正黎又去解他的外袍,甚至连里衣都想一并脱了,赵烛衾看她这样急切,竟有些想笑。
“丢了衣物又如何?味道早就沾染在我身上了,避不开恶犬的追踪,它们鼻子太灵了。”
赵烛衾任由她脱了自己的外袍,仅着一身赤色丝缎内长衫,幸好此时已经没有落雪,否则他非得被冻成根冰柱。
乐正黎抱着外袍没有说话,她当然想到了这一点,那如果有两批带着气味的人呢?
黑羽卫还在抵御恶犬侵入,她没有太多时间解释什么,只下意识推了赵烛衾一把,“我们兵分两路,至少能获得喘息之机。”
说着,她就把赵烛衾的外袍搭在了自己身上,转而向石道另一边跑去。
黑羽卫自动分作两股,护着两人往相反的方向遁逃。
赵烛衾微不可察地拧着眉回头看了一眼乐正黎的背影,他没有料到,危急关头,她居然会想着保全他……
若是她自己出逃,又因和梁丘珩砚有旧,逃出生天的几率自然大多了。
赵烛衾眉目间一片淡然,似乎多看一眼就能抚平一些自己算计她的阴晦心思,以此得到安定。
他倒要看一看,梁丘珩砚会如何对待这个万般维护他的女人。
两人之间的旧情又会有多深厚呢?
想想都觉得血液沸腾了起来,剖开急跳的心脏,里面藏着的满是恶意和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