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封霁神色复杂难言,一颗心亦在她叫出“封琰”的瞬间,彻底冷却。
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叹出。
早知“封琰”二字有如此效果,就该让她多叫,他也不必再费力去压制什么。
不过须臾,他便神色如常,道:“衣袍被划了个口子而已。”
“而已,你是没听到我的假设吗,这一刀距离的皮肉说不定一寸都不到。”林晚棠是真的后怕。
封霁好似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轻抚她发顶来安慰她,此刻他也这般做了,“应该是衣袍扬起时,恰巧被划到,你要信我能护得住你,不会让任何刀剑靠近我们。”
林晚棠对于他的这份自信忧心忡忡,现在只是一道小口子,再过不到两个月,那要的就是他的命。
可她也不知道那时他会遭遇什么,不知该如何提醒,也反驳不了他此刻的自信,他是真的很厉害。
最后她道:“下次你不必亲自护着我,程清他们也很厉害呀,当然,最好是别再有下次了。”
封霁皱眉,“我说过——”
林晚棠打断他:“好了不用再说了,我不听。”
两人用过晚膳,封霁要去书房,林晚棠没回房,默默跟上他。
封霁停下,转头看身后的小跟屁虫,问:“做什么?”
林晚棠用祈求的眼神抬头望他:“我能知道,从刺客身上搜出来那封信,写了什么嘛?”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庭院中,这是个没什么风的夜晚,草木也静悄悄的。
她目光炯炯,嘴角挂着有些娇憨的浅笑,或许知道自己不该,又实在想,于是撒起了娇。
封霁只思忖了一瞬,便道:“跟上吧。”
她是个会关心大事的好孩子,就算不撒娇,他也会同意。
闻尔早已等在书房中,看见林晚棠时没有多惊讶,“殿下,信纸果然与上次一样,已经处理干净,请殿下过目。”
一张四四方方的信纸平铺在书案上,封霁走过去,林晚棠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一同看。
林晚棠原以为是什么敌方机密,一看才知,这封信竟然是北辽二皇子耶律高荣特意写给封霁的,信的末尾盖有有耶律高荣的印章。
“这耶律高荣是不是脑子不正常,派刺客送信,到底是想刺杀还是想送信???”
封霁淡定道:“或许两者皆有,从这次派来的刺客来看,应该是刺杀为主,顺便送信。”
林晚棠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呆呆地看他。
封霁道:“若我死了,这信也没用了。”
林晚棠连忙道:“呸呸呸!这话不吉利。”
随即她才开始细看信的内容。
看完,觉得这耶律高荣属实不要脸。
主动挑起两国战争的是他们,送信的方式亦如此极端恶劣,竟然还妄想在休战期与大晋做交易,换取过冬的粮草。
北辽与大晋环境迥异,大部分都是苦寒之地,少有耕地,多养牛马羊,每到冬季,都会粮草紧缺,只是有时候严重,有时候又没那么严重。除了牲畜,那边还盛产御寒的毛裘,极寒之地特有的一些珍稀草药等。
这些都是林晚棠看地方志得知的,信中用来交换的东西,也大抵是这些。
北辽试图用一些对于大晋来说极为珍稀的东西,换取大量的粮草。
正好,大晋农耕已经十分发达,已经许多年没忧心过粮食问题,北辽要的粮草数量,也不会让大晋闹饥荒。
若不是两国正在针锋相对,这笔交易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林晚棠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
天祐元年,封琰刚即位,便不断试图向北辽求和,直到十一月份,北辽才同意,但不要任何金银珠宝,只要粮草,要的数量之多,林晚棠已经开始自觉节食,不过被封琰知道后,制止了她,她才知这人竟动了军饷,以为议和后便可高枕无忧。
不过让她印象更深刻的是,北辽得了粮草,立即充作军需,在严寒凛冬,整兵继续南下。
他们不用为粮草发愁,而大晋军队刚失了军饷,他们生来在极寒之地,有御寒优势,而大晋军队还在穿几年前的旧棉衣。
南下势如破竹。
“北辽所用来交易之物,并未我们必需,反而他们只缺粮草,若不是缺粮草,恐怕冬季也不会安分,这样的交易不能同意!”林晚棠道。
“你说的很对,”封霁目露赞许,又沉声道:“但此事需由皇兄决定,我不能僭越。”
林晚棠从他语气听出,此事若交由陛下决断,恐怕会让他们失望。
封霁见她蹙眉,忍不住安慰:“不过也不需要过多担心,有我在。”
林晚棠:“……”
唉,估计陛下也是仗着有这个厉害的皇弟在,才那么肆无忌惮,可谁能料到后来的事。
信送去汴京再回来,不加急的话,大约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此事对封霁来说自然不算急事,甚至,林晚棠想,若是他没那么正直忠君,还会故意拖着,或者干脆就当没收到过,反正他是陛下亲弟弟,陛下总不会连亲弟弟都疑吧。
她觉得拖着是很好的解决办法,但没有劝封霁。
夜晚睡前,林晚棠对于遇刺之事的情绪已被其他事情冲散,没特意想起,梦里却猝不及防梦到另一种结果。
被惊醒后,她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只穿着中衣,便跑了出去。
她此时有些分不清梦与真实,害怕封霁真的比前世早两个月被刺杀身亡,用命换得她平安回到行宫。
他的屋子那么安静。
林晚棠的恐惧被这种安静放大,她想尽快确认,又不敢再向前一步。
忽的,房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封霁难得松垮地披着外袍出现在人前,却见林晚棠只穿中衣,光着双足,一脸惊惶未定,轻轻地发着抖,是冷的,或许也是惊的。
见到他的一瞬,她扑进他怀里,压抑着声音,细细碎碎地哭。
封霁一时无措,只下意识退回房中,关上门,将深夜寒意阻止在门外。
“怎么了?”他抚摸她的头顶,越来越顺手。
林晚棠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缓了许久,才瓮声瓮气道:“做噩梦了,梦见你……”
她说不出口,但封霁能想到。
他叹了口气,“那现在看见我,有没有好许多?”
“嗯……”仍瓮声瓮气的,将他的腰勒得很紧,头也不肯抬。
封霁又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劝她回去睡觉。
林晚棠却语气倔强:“我在你这里打地铺。”
这也没在封霁的意料之外,他不想在这个时候逼她回去,只是道:“我打地铺。”
两人如林晚棠在昭锦殿的第一晚那般。
稍微有点不同的是,林晚棠非要挨着外边缘,向外侧卧,封霁抵御了许久她的目光,才继续睡着。
第二日天方开始亮,封霁醒来,发现怀里温软,潮热的呼吸击打在脖颈,微微发痒——
林晚棠不知何时从榻上下来,连同两床被子也掉下来,却与他裹在同一张被子里,她抱着他腰身,睡得正熟。
封霁深深吸了口气,才克制住自己没立即将人揪开。
晨光熹微,自窗棂撒入,他能看清她双眼微微红肿,眼下亦有乌青。
不忍吵醒她。
他将手伸进被窝,小心翼翼欲抬她手臂,可才动了毫厘,便听她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声,手直接攥紧了他衣服,亦贴得更近。
封霁这才发觉什么,顿时脑中轰然。
偏偏熟睡的人却动了,像是嫌那只手臂膈人,她用另一只手抓住,猛地压回去,还攥着不动,像偶尔攥他手腕,梦中的她一定如此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