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喧嚣的闹市。
一辆马车由远及近,疾速奔驰而来,马蹄声踏地铮铮作响,掀卷起一道四溢尘烟。
近处一瞧,便知是个官家大户,那马驹枣儿红,鬃毛飞扬,膘肥体壮,在狭窄的巷道丝毫没有减速之意。
那马车以红楠木为车身,镶金嵌宝,窗牖被一帘淡青色的绉纱遮挡。
上面花草纷繁纹路皆是金雕银丝镌刻而成,车中飘出的檀香蔓溢。
微醺暖风将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掀起,露出小小一角。
姜慈让阿弥给自己端来一碗馄饨,趁热小口吃起来,听见一旁议论纷纷,侧耳听到几句。
“刚过去的那辆马车上可是尚书之女崔竟,今儿要在云庭荟那儿抛绣球,要招揽个赘婿进门,咱们也去凑个热闹罢。”
“啧,那崔家女可是个不男不女的双儿,身子先天骨孱弱得狠,十二岁得了种怪病,肌肤长许多鱼鳞斑点,一到春天皮肤就像蛇一样蜕皮,脸上压根看不得!”
“那岂不是吓死人?身上臭不臭?床笫之欢还不知常人能不能忍得了……”
姜慈把筷子一摔。
那一桌人循身而望。
只见一身气派的英俊男子,唇红齿白,身着一袭白色长袍,外罩一件苍青大氅,长身玉立,不染红尘般的骄矜清冷。
正襟危坐像是一颗被细雪覆盖的青松。
几人本是市井粗人,不学无术,正要骂些污言秽语,却被姜慈通天气派给震惊,一时半会憋屈个脸,也怕惹到颇有权势之人。
便稍加敛声,语气执拗还了个嘴儿。
“兄弟,瞧你细皮嫩肉的模样,那婆娘准是喜欢,当个赘婿可就不愁今后的荣华富贵了!”
姜慈瞪他一眼,不与之纠缠,交付了吃馄饨的铜钱,带着阿弥便朝云庭荟酒楼门口赶去。
云庭荟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绵延交织,檐牙雕琢,参差错落,并与烟波缥缈的湖泊接壤,景色雅致,一向是文人墨客登高畅谈的名地。
楼外已集聚很多人,人潮暗涌,拥挤异常。
姜慈拨开人群,已然满头大汗。
虽来人甚多,但也留出一片空处,大概是作为抛下绣球而争夺的场地了。
姜慈被人挤得胸闷气短。
人们各各挥汗如雨,奋力朝前拥挤,都想一睹为快。
自己正要出去,结果被一股推搡的力量拽了回来。
最后一个踉跄,便又被推了出去,崴到脚后差点栽倒在地。
陡然与阿弥冲散开来,失去了联系。
楼上,擂鼓正盛,雨点般急促,箫声四起。
伴随人们的起哄,一双温柔眼透过竹帘缝隙悄悄观望。
楼下,少年一袭白衣,墨发垂落肩头,神色阴郁,发束金笄,正从容不迫抖落身上沾染的灰尘。
与那些灰扑扑的莽夫们一对比,格外不同。
指尖细细点过,描摹着他的轮廓,坚定地开口:“便是他了。”
姜慈内心暗骂,早知不该来此凑热闹,正要拍拍屁股走人,这时13号权谋系统蹦出来提示。
【宿主,接下尚书之女崔竟的绣球,可获得崔氏家族的鼎力相助,况且完成这项任务可兑换巧舌如簧,让人莫名信任的小技能。】
姜慈顿了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13,你别这么坑我好吗?我壳子虽然是男人,可我是个正经女子啊,你让我娶媳妇?!”
“而且我穿过来,我下半身已经跟瘫痪没区别了,何必祸害人家姑娘?”
姜慈内心嘀咕。
【宿主,你也太认真了吧,不就是穿到书里,体验下男权人生不也很好吗?】
13号嘟囔着嘴,小指头绕来绕去。
想到老婆粉嘟嘟的脸颊,它只想快点帮助宿主完成任务,然后和14号小公主去度蜜月。
“呸,穿成男人就更不能当个滓渣,利用无辜女人成就自己王权霸业,你再多嘴,把你锁进小黑屋!”
13号一脸惊恐,吓得屁滚尿流,嘤嘤地蜷缩着身体。
变成一块玉佩装饰挂在姜慈腰间,不敢吱声。
姜慈刚转身走出几步远,就被几个健硕大汉团团围住。
“这位公子留步,“抛彩”即刻开始,切勿乱动。”
姜慈急了,一急又咳起来,满脸通红。
“兄台,在下只是个穷酸病秧子,活不长久,何必耽误你家姑娘终身,行个方便,放我出去罢。”
姜慈见那大汉未动,便在内心呼唤13给点道具让自己脱身。
而13装死,捂着耳朵在玉佩里头坏笑。
姜慈气得半死,还未等再说一句,头顶被什么敲撞到,绣球一骨碌便落到自己脚边。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人们都像是见了瘟神一样躲避不及,往后连忙退了几步,让出一大圈。
而其中一名壮汉大喊。
“”小姐已经抛下绣球,被绣球击中者,即为郎君。”
“公子,请跟我们一同去楼上洽谈。”
姜慈两眼一抹黑,身子略微歪斜,两脚发软,咳嗽更加猛烈,拿出手帕呕出一块血,惊得旁人都两退两步,就连那几位壮汉都面面相觑。
姜慈正要趁着几名壮汉愣神之际,快速遁逃,拔腿就跑。
一丝清亮之声倏然响起。
“还愣着干甚,赶快抓起来!”
一声令下,姜慈就被大汉扛在肩上,丝毫动弹不得。
姜慈扭头一瞧。
一位撑着纸绢伞,头戴薄纱斗笠的人,走下台阶,款款而来。
“阿弥!”
然后自己便晕死过去。
再次醒来,便是在一处厢房内。
一只玉脂似的手掀开单薄纱帐,手指纤长,骨节分明,还未等人看清手的主人是何样貌却又缩了回去。
姜慈按揉着脑袋,天天询问出声。
“何人?是谁在哪儿?”
没过多久,一位雌雄莫辨的美人儿,身着艳丽红鸾锦服,发端垂下翡翠流苏金步摇,眉间一粒红纹点缀。
那枚红点便是双儿的身份象征。
“公子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的?”
那双儿坐在床沿,神情关切,声音听来似是男声,可长相极为阴柔偏女相。
姜慈心下了然。
这便是那传说中的崔竟。
便假装冷淡,板着俊俏的脸蛋,怫然不悦。
“姑娘,在下已有心悦之人,若是再度迎娶怕是有背良心。”
“还请姑娘另觅佳人。”
崔竟面露伤心愁苦之色,红了眼眶,泫泪欲泣,楚楚可怜。
“公子是嫌弃妾身是双儿?”
“不是嫌弃,只是姑娘并不是在下心悦之人,双儿又如何?世人眼界浅薄烂俗。
“当女人亦可保家卫国学作木兰替父从军,当男子亦然可绣花捻琴唱戏,传承女子技艺!”
“就怕姑娘妄自菲薄,听信流言蜚语,失去玲珑之心与壮酬之志,成为深闺高阁之笼中雀鸟。”
姜慈言辞越发放浪形骸,竟全都是些离经叛道的“歪理斜说”。
但这恰恰说中崔竟内心深处,说得这个双儿差点泪流满面。
姜慈最后说得口干舌燥,一抬头,崔竟情真意切地握住自己的双手,神色坚定不移。
“公子,崔竟心悦于你。”
姜慈溪一惊,抽出双手,连忙拒绝。
“不可不可,我除了心有所属之外,还有一个隐疾。”
崔竟面露疑惑,连忙追问。
“严重么?会殃及到公子的性命么?”
姜慈勾了勾手指,让崔竟靠近一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出“我不举”三个字。
想看到这个双儿满脸惊恐与嫌弃的眼神。
岂料崔竟反而眼睛一亮,脸色绯红,有些娇羞,支支吾吾的解释。
“公子,莫忘了妾是双儿,所谓双儿,无论自个喜欢的是男是女,都可行……”
“妾会满足公子的。”
什么虎狼之词?!!
姜慈惊讶得合不上嘴巴,焦急烂额。
在门口,霎时传来一声请安。
“拜见老爷,小姐正在好生照料那位接下绣球的公子呢。”
姜慈听见外面一阵纷繁脚步,正往里面走过来,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崔竟迅速后退几步,与自己拉开距离,又变成不苟言笑,一板一眼的乖巧模样。
“爹。”
崔竟上前主动请安,极为可人。
来人正是当朝尚书崔玄远!
是四皇子的心腹之臣!
更是原主最为忌惮的肱骨之臣!
姜慈作为废柴三皇子曾经暗杀过四皇子,就这层敌对关系,怕不是入了魔窟,尸骨无存!
果不其然,崔玄远将近花甲之年,看到自己后,笑意便凝滞在脸上,脸色铁青,额头青筋都在鼓动。
一旁崔竟还未发觉,还在活络两人关系,可气氛陡然尴尬。
然后指着自己,跟崔玄远欢天喜地宣布。
“这便是女儿挑选的如意郎君!此生非他不嫁!”
崔玄远一身暗紫色缎裳,面料平常无奇,不见丝毫奢华之气,头上仅戴白冠一枚,身姿清瘦却笔挺,浑身分明散发着书卷清贵之气。
他作揖参拜,并未有僭越失礼之举,一言一行皆是滴水不漏。
“微臣拜见三皇子,吾女行为举止若有违礼节,还望三皇子多多海涵。”
“今日之事,老朽只当是个天大误会,若是三皇子不嫌弃家饭粗淡,便一同用午膳罢。”
崔玄远虽不待见自个,但也到底给了个台阶下。
既然如此,姜慈也一带而过,不再多言。
“谢过崔大人好意,本王还有琐事,就不再叨扰。”
姜慈一语未毕。
崔竟一改温和面容,紧抿着唇,原本乖巧气质变得阴狠乖戾起来,双目赤红。
她赶忙挽留,甚至不顾男女礼节,冲上前拽住姜慈衣袖,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公子就不能留下来陪崔竟一起吃完晚膳再走么?”
崔玄远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一把年纪,视为掌上明珠,娇生惯养的女儿哪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姜慈油然而生一种怜悯的情绪。
便上前一步,欲要出言安慰,却被崔玄远鹰隼般的锐眼刺剜,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是在崔府!
“三皇子,请便吧。”
姜慈见状,只好作罢。
【“叮——”由于宿主接下绣球,技能已经被放入工具包了哦,是否现在开始使用?】
“用吧。”
姜慈只感到有什么东西融入身体,感觉轻盈很多。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两秒,约莫是意识到什么,崔竟又猛然低头,用袖子不停擦泪。
“公子……”
姜慈只是叮嘱了些事情。
“令媛得了鱼鳞病,这病说好治也好治,说不好治也不好治,若尚书大人信得过,本王这儿倒有个药方可以一试。”
“三皇子请说,微臣感激不尽。”
崔玄远本想拒绝,可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有什么东西挠在心头肉上,又痒又麻。
姜慈拿起递来的纸笔,一气呵成,龙飞凤舞写下药方,拍在檀木桌面上。
“麻黄,桂枝,苦杏仁各四钱,白芍,炙甘草,红枣各六钱,生姜,白术,枳壳各十钱,熬煮四柱香的时间,冷却到温热才服用下。”
崔玄远注视药方好半天,才幽幽吐住几个字。
“三皇子,这药方是怎么寻得的?”
显然,崔玄远并不信。
姜慈心知他是个老狐狸,也不与之争执,便装模作样,故作高深,吊吊其胃口。
“如何寻得本王自有路数,倘若崔大人怕有什么问题,大可去找些名医来瞧瞧本王的方子配在一起可有什么欠妥的地方。”
“崔尚书爱女之心,路人皆知,又怎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呢?”
“这鱼鳞病可是关乎到令媛一生幸福。”
崔玄远冷哼,提着一口气缓缓吐出。
“若老臣按照药方治好了爱女,岂不是欠上三皇子一份大人情?”
崔玄远眉宇间狠厉无比,饮下一盏浮茶,死死盯着自己,一种威逼和压迫扑面而来。
“实不相瞒,本王的人情,可换三万两白银,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
姜慈竖起三根手指,直视那双深沉的眼。
崔玄远暗中观察,只见原来羸弱不堪的少年眸中透露一种捉摸不透的情绪,一改往日怯懦和软弱。
病态的苍白掩盖不住桀骜,过分精致的相貌透出一种腐烂的绮靡。
姜慈上前一步,深深作了个揖。
“福州百姓正处旱灾,蝗虫肆意过境,自然颗粒无收,饿殍遍地,那三万两本该是朝廷拨款下放分配到各地。”
“可福州县令只顾吃喝玩乐,中饱私囊,若是贪图小利还可闭眼不究,但挪用公款,强占百姓之土地和粮食,私自与佃农签订不公条例,使得地方频发暴动,民怨沸腾。”
“尚书大人乃是清流,也定不会坐视不理!”
崔玄远捻着胡须,开始审视这位平日胡作非为的三皇子。
如今却这样懂礼节,知进退,心里感到不可思议。
“若是真如三皇子所言,本官定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还有一事儿,村里有个叫王大腰的男子,只因打破官差的头,就被福州县令百般折磨,民间本疾苦,倒不如崔大人为女多积德行善?”
姜慈暗送秋波,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的崔竟。
崔竟倒也是个痴情种,立刻会意,接上话茬。
“爹,若是三皇子的药方真能治好我的病,这种小事儿咱们就应下吧。”
崔玄远点了点头,拿出腰牌,递给自己。
“三皇子从京城远道而来,多有不便之处,若有违抗者,可用此物。”
崔玄远意味深长笑着说。
姜慈硬着头皮接了下来,没想到老狐狸还是狡猾,不想得罪福州各极官府,权利倒是交给自己,恩怨私仇也全丢了过来。
老东西!给我爬!
姜慈咬牙切齿,憋着一肚子火,不得不曲意迎逢,满脸堆笑。
“那本王便谢过崔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