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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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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寐和净瞳离开流风城后,一路风餐露宿,而且因为没有什么不长眼的蝇蝇苟苟出来“挑衅”,万般无聊的净瞳索性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当他们即将抵达离野棠山最近的槐城的那个下午,净瞳忽然睁开了眼,强行让苏寐带着他去了路边的一家茶摊。

茶摊是普通的茶摊,三五桌椅,寥寥茶客,只在路口支了一面旗子,算是招徕茶客之用。

显然这处不过是供人暂歇脚的地方。

苏寐刚走到一张桌前坐下,店主人立刻就笑盈盈迎了过来,然而,他还没开口,净瞳忽然从苏寐身后熟练地跳上了桌子,一脸兴味昂然地环顾着四周,店主人看到净瞳,神情立刻一变,惊恐得开始结巴起来,“姑娘,你……这只猫……”

要说,如今的昔泽大陆,看见净瞳不害怕的人,那必然是要捉他的人。更何况,净瞳分明就是故意跳上桌子的。

苏寐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不用管他,他不过太淘气。”

可店主人却几乎只想立刻转身逃走,他将手中拿着的茶壶和瓷碗战战兢兢地往桌上一放,接着便像风似的逃了。

净瞳看着落荒而逃的店主人,眼中露出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苏寐无声地摇摇头,倒了一杯茶,推给净瞳,净瞳立刻露出一副不情愿的神情,我堂堂上古妖王,才不会喝这种粗质陋茶!随即,净瞳黑幽幽的瞳仁一转,双眼便盯着隔壁桌的两个中年汉子看了起来。

苏寐目光微瞟过停在茶摊前的两辆大车,车上全是置办的婚仪物品,红红的一大片,很难不吸引人的目光。然而细看之下,那些婚仪物品似乎又与普通的婚仪物品有些微的区别。每件物品上竟都刻了一朵莲花的标记。而隔壁桌的两个中年汉子显然就是负责采买和押运的,可他们脸上的神情……也有点古怪。

苏寐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放下了茶碗。

“寐寐,你说我们到底能不能在这里找到枝枝呢?”净瞳一边盯着那俩中年汉子,一边有些惆怅地说道。他就知道,苏寐肯定也察觉了古怪,到底是谁要让他们来这里呢?

净瞳心里有种被算计的愤怒。正当净瞳准备过去吓吓两个中年汉子时,两人却开口了。

其中一人神情有些瑟缩,“大哥,我……不想回去……“

“胡说什么?今晚的婚礼,这些东西都要用……“另外一个稍年长的汉子话里带着几分沉凝。

“可……可是……“

“别说了,反正我们只管将东西送到陈宅,其他的……“年长的中年汉子话说到此,神色更加古怪了。

这时,不料却有另一道兴味十足的声音突然插入了两人谈话中。

“陈宅,今晚陈宅有婚礼吗?“

净瞳正想着到底是谁说出了他想问的事,转头却见苏寐竟然已经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开口的人。

那是一个着宽袍广袖的中年男人,面容丰朗俊秀,神情明媚舒展,微微带笑,他背上背着一把墨色的油纸伞,举手投足之间一派名士风骨,虽然身上只穿着普通的灰色麻衣,但毫无疑问,这仍然是一个相当引人注目的男人。

苏寐走进茶摊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位远行客。或者说,就注意到了这位气质出众的灵族。他身上有和连理枝相同的气息。

中年男人见苏寐朝他看去,淡笑着看了看她,目光就再度转向了那两个中年汉子,悠然笑道:“听闻槐城婚俗不同于其他地方,不如我和你们一起进城吧?也可以给你们搭把手。“

“不,你不能去……“回答中年男人是那个表情始终有点瑟缩的汉子,他话里的惊恐更明显了。

中年男人眼中露出几分兴味,“哦,为什么?“

年长中年汉子一脸冷言厉色,“难道先生不知道,在现今这世道,好奇心重的人通常都更容易遭遇意外吗?“

“意外吗?“中年男人依然爽朗大笑道:”不错,在现今世道,还是做个不闻天下事的书斋先生最好。“

接着,年长中年汉子没有再回答中年男人,拉起身旁同伴就走。伴随着驾车声远去,那两个汉子和那两辆满载着红色婚仪的车子很快进了槐城,消失在了进城的人流中。

苏寐收回目光,看向依旧望着槐城方向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神情仍未变,但他没有再回应苏寐的目光,而是直接将茶钱放在了桌上,然后便大踏步地往槐城方向去了。苏寐从中年男人远去的步伐中,看出了中年男人其实应该也修行过术法。只是,不知道这槐城到底有什么吸引了他的到来?

苏寐又想到连理枝在流风城留下的古怪线索,看向槐城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深思。

苏寐和净瞳走进槐城时,街上早已没了中年男人的身影。远观槐城街道,也像茶摊一样,不过几个稀廖路人,整体显得十分萧索。而在那些低头行走的路人中,苏寐从他们脸上看到了熟悉的小心与木然,同苏寐之前经过的那些无数个受妖侵扰的小镇上的人们一样。

或许因为眼前所见与流风城熙攘热闹有太大的落差,净瞳一走进城门,便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眼里也流露出几分深沉来。不过,作为堂堂的上古妖王,净瞳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让人看出他的心思呢?当他在人群中锁定某个方向后,很快就同在流风城一样,撒着欢飞快地跑开了,惹得来往的那几个路人也纷纷如同惊弓之鸟,迅速跑得没影了。

变故发生在苏寐失神的一瞬间,当苏寐看到即将拐入小巷的那团白影,这时似乎才记起回头知会她一声时,苏寐也又一次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只该死的大肥猫,她现在该去向谁打听双成工坊的那对兄弟住在槐城哪里?

苏寐虽察觉到槐城的古怪,但她始终没忘记连理枝留下的线索。

苏寐环顾四周,好在街角还有一个没跑的人,她沉默地看了那个缩在街角的瘦弱身影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朝那人走了过去。

眼前的老人衣衫褴褛,抱着一根枯木枝,闭着眼,似在沉睡着。他的年龄显然已近花甲,苏寐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才开口唤道:“老丈。“

苏寐叫第一声时,老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于是苏寐又叫了一声,老人这才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然后眼中很快露出一丝庆幸的神情。

“老丈,我想向您打听一点事。“苏寐仍旧直言直语。

“什么事啊?“老人打量着苏寐,收起了颤巍后,老人脸上很快变得同那些逃跑的人一样木然了。

“老丈,我想向您打听骆氏兄弟,在流风城做瓷器的骆氏兄弟。“

“哦……他们啊。“老人想了很久,似乎才想起来,”他们离开槐城了,离开槐城好。“

“他们近日没有回来这里吗?“

“不知道……他们离开了,怎么可能还会回到这里?姑娘,我看天快黑了,你也尽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赶快出城吧。“老人劝说着苏寐,说完便站起了身来,准备离开。然而,或许因为起得太急了,老人差点踉跄跌倒。

苏寐立刻伸手扶住老人,她想到那两辆车上的婚仪物品,“老丈,今晚陈宅不是有婚宴吗?“

“陈宅,你说的是……“老人眯着眼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神情大变,”去不得……姑娘,去不得……“

接着,老人也像之前的那些路人一样,迅速蹒跚跑开了。

苏寐看着那个使劲逃开的背影,没有去追,而是将手中紧握的碎银放到了老人刚才歇息的地方。她想,如果老人没离离开槐城,应该会回来这里的。

之前,茶摊前那两个押车的中年汉子的话;加上现在这个老丈的话;还有槐城街道弥漫的萧索气息,木然的路人;都已经让苏寐确定,槐城附近必然也有妖族存在。甚至这里的人们也饱受妖族的侵扰,所以,人们神情中才充满了小心和木然。然而,从来没有到过槐城的连理枝又是怎么知道槐城附近有妖的呢?那只妖又藏匿在哪里?

种种谜团涌上苏寐的心头,苏寐突然将目光看向了即将从山头落下的夕阳,红日下那一片起伏高耸已经变得有点暧昧不清的山的轮廓,连理枝在双成工坊留下的线索指向骆氏兄弟,而骆氏兄弟居住在野棠山附近,野棠山是槐城附近唯一的山。

却说另一边,同样是黄昏时分,当朦胧的晚霞将一座黑墙白瓦的大宅似乎染上了一层灰黄色彩的时候,净瞳凭着他灵敏的嗅觉,终于来到了那两个中年汉子口中的“陈宅”。而净瞳所见,陈宅也的确在热热闹闹地筹办着黄昏婚礼,来往进出的人群络绎不绝,寒暄与道贺声衬得陈宅如同盛宴现场,与槐城街道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咦,原来果真是你这只猫啊。”

当在城外茶摊遇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极不识趣地靠近他时,净瞳立刻傲娇地、一声不吭地跳上了陈宅的围墙。

“咦,你为什么不理我呢?我还想问问……”中年男人好笑地看着净瞳,故意别有意味道:“你的主人现在在哪里呢?”

问寐寐?

他才不要开口,也绝不会告诉他寐寐到底在干什么!

净瞳扭过头,仔细地观察着陈宅的布局。宅中灯火最明亮的地方有两处,必然有一处是新娘待嫁的地方,至于另外一处嘛,那肯定就是厨房了。贪吃的净瞳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眼中很快流露出几分迫切。然而,就在他准备从围墙一跃而下时,那个已走到了围墙下的中年男人却又开口了。

“所以,其实只有你对陈宅的婚礼感到好奇,你一个人偷偷溜来了?“中年男人的话语似乎仍在暗示着什么。

净瞳没多想,也没答话。他也没再看中年男人一眼,便迫不急待地跳下了围墙。

眼见净瞳消失在围墙后,中年男人脸上立刻收起了兴味的笑,眼里多了几分淡淡的沉思,“哎,我说,我不过也想从这里进陈宅,你怎么不听完我的话就走了呢?……你刚刚就装作没看见我,现在又跑了,难道你察觉到我是谁了?“

语毕,中年男人当真也学着净瞳,翻墙进了陈宅。

苏寐将目标锁定在野棠山后,就想立即进山探个究竟。但她忽然想到了青轶的话,还有皇城捉妖司对他们的紧追不舍,担心净瞳可能陷入同在流风城一样的陷阱。没多犹豫,苏寐就决定还是要将净瞳带去野棠山,而苏寐认为净瞳此时会在的地方,只有陈宅。

苏寐一路向陈宅而来。不巧的是,当苏寐到达陈宅正门前时,已是戌时末,恰好遇到喜轿被抬出陈宅。苏宅只好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喜轿在萦绕的锁呐声中,渐渐远去。不知怎么的,苏寐心中又浮上了在茶摊看见那两车婚仪物品时的奇怪感觉,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然而,苏寐没想到的是,喜轿竟被一路抬出了槐城,直往野棠山的方向而去!

耳听到锁呐声越来越小,红色的喜轿和送嫁人群也似乎就要被黑色的山影吞没,苏寐立刻准备上前拦住那只诡异的送嫁队伍,但,就在这时,让苏寐无法再平静思索的事又再次发生了:送嫁队伍在经过野棠山的某处后,所有人都凭空从苏寐眼前消失了!

在苏寐眼中,这当然不是鬼打墙,而是所有人都进入了妖族布下的结界中。而能将整座山都布下结界的妖族,苏寐至今还是第一次遇到。此时,槐城人们脸上的小心和木然,以及整个槐城显得冷清萧索的原因,苏寐终于能够确定了,就是因为盘踞在野棠山的妖族。那是一只妖力强大,不容小觑的妖。

想到那只凭空消失的送嫁队伍,苏寐的心,第一次无法再像以往捉妖时那样平静。她迅速念起口诀,开始结印,“夜之星辰,城之魂灵,彼山翻覆,就在此印!”

随着苏寐结印将成,苏寐清晰看到,因她结印唤出的无数光点迅速袭向野棠山的各处,那样的光点迅速且密集,就像从天降下的流星雨,势要击破野棠山的无形结界,然而,事实却很快令苏寐失望,当那些光点碰撞到野棠山的结界后,自野棠山内部忽然出现了一股与苏寐斗法的妖力,让那些光点像坠落的陨石般,竟慢慢化入了野棠山的结界中,一阵忽然爆发的强烈光照过后,苏寐结印唤出的所有光点全部消失,野棠山在夜空下很快恢复了平静。

苏寐立刻再次结印,这一次,她唤出无数的火球砸向野棠山,想利用大多数妖族都怕火的特性,但是,苏寐,又一次失败了。火球根本没靠近结界,便再次被妖力震散了。

苏寐还是没有服输,她立即又一次结印,她幻化出一只巨大的劈山斧,想以劈山斧不容置疑的杀伤力劈开结界,结果却是,苏寐,第三次也失败了。劈山斧仅仅将结界劈出了一个小口,接着便被结界弹出的妖力毁掉了。

第四次……

第五次……

……

苏寐一次次尝试,也一次次遭遇失败。

十次对决后,毫无预兆地,苏寐忽然从口中吐出了大量的鲜血,她跌倒了,使劲地爬了起来;她还想再试,然而此时的她,却已经无法再次结印了。

毫无疑问,与盘踞在野棠山的妖族,第一次交锋,苏寐彻底败了。

苏寐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挫败,眼中却仍然如同世上最锋利的剑刃般,死死盯着野棠山。

当苏寐又一次跌倒爬起来,试图再次破解结界时,有一个人似乎终于不忍苏寐再如此挥霍仅存的法力,他毫不犹豫地将背上的墨色油纸伞掷出,打断了苏寐的再次结印。

苏寐挣扎着转身,并不意外地在身后不远处看到了在城外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

“你为什么要打断我?”苏寐以一种从未用过的愤怒语气朝中年男人大声嘶吼道。

“我为什么要打断你?”面含薄怒的中年男人依然丰神俊秀,“我当然要打断你!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样子,能够打败野棠山的妖吗?”

“我为什么不能?我有信心……”苏寐几乎被心中翻涌的疼痛搅动得再次跌倒,但她硬是凭着还想闯进野棠山的意志,让她依然坚定地站立着。

中年男人却已看穿了苏寐的倔强,已经有点气急败坏,“那是因为你并不知道那只妖到底有多强!”

“强大,并不能成为我不捉她的借口。”即使只为了那只送嫁队伍中的那些人,苏寐也绝不会忘了,她身为捉妖师,肩负的使命和必须承担的责任。让所有人都可以毫无畏惧地生活,还昔泽大陆该有的清明。

“那你就去送死吧!”

中年男人恶狠狠地诅咒道。说完,他的脸上竟真的浮现出了一丝阴鸷的表情,眼中更是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恨意。

谁知,苏寐看到中年男人的表情后,嘴角竟意外露出了一抹淡笑,“我的感觉一向很敏锐,果然你并不是来这里的普通远行客。”

中年男人闻言,收起了脸上的阴鸷,淡淡问:“你不也是普通的捉妖师吗?”

“我是普通……的捉妖师。”

“哼,我懒得与你争辩。”

中年男人目光转向苏寐手中的墨色油纸伞,苏寐立刻识趣地将油纸伞丢回了中年男人手中。

中年男人颇为爱惜地抚摸着油纸伞,就像抚摸某件珍宝般,然后,他拿着伞,转身就走。

苏寐却怅然若失地盯着那把普通的墨色油纸伞看了好久,直到中年男人快要彻底走出她的视线,她忽然开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中年男人背影停了下来,接着,苏寐看见他将那把油纸伞小心翼翼地又插入了他背上的行囊中。苏寐盯着他的背影,心中仍然难以放下。这样一个来去如风,带着一把心爱的墨色油纸伞的灵族,到底是谁呢?

半晌,中年男人仍没有停下,也没有转身。

苏寐心想,她可以以后探查,不料,这时,中年男人却忽然转过了身,远远地看向了她,以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对她说道:“苏寐,你应该听过雾藏海慈悲书斋,我与你,其实行的是一件事。”

苏寐看着中年男人,心突然一动,问话不禁脱口而出,“你真的相信妖可以被感化吗?”

“不错,我相信。“中年男人话中有话,苏寐并不理解,中年男人随即嗤笑道:”但偏偏,你们这样的人,总是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说完,中年男人没再理会苏寐,直接转身走了。至于今天发生的夜半送嫁的事,他相信陈宅的人或许能够给他答案。知道答案后,或许他就能想出办法去救今夜消失的那些人。

而苏寐看着中年男人远去的背影,想起昔泽大陆的传言,不禁喃喃道:“原来你就是慈悲先生,风定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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