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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窟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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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流风城,此时,容耀却匆匆走进了青轶的房间。

青轶与容耀离开三途司后,容耀便接了青轶的任务离开,如今他急匆匆赶回,正是为了向青轶禀报这次任务的收获。

青轶正在窗边作画,除夕刚过,窗外依旧冷意料峭,但窗边的桃树上却已长出了几朵花苞,让满院萧索的冬景多了几分生机。

青轶细细描绘着院中的景色,竟似有些沉迷。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折翅的小鸟忽然坠落到了窗框上。

看到小鸟羽毛上的血迹,青轶脸色一变,随即便搁了笔,抬步走向了窗边。

容耀正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屋内,那时,青轶正轻手轻脚地用双手捧起小鸟,将小鸟温柔地包裹进双掌中。

那一刻,浑身沐浴在窗外照进的光芒中的青轶,低眉间,眼里盛满了悲悯与慈悲。

容耀刹时愣住,不觉便停下了脚步。

须臾,青轶双掌打开,小鸟的折翅已经接好,小鸟仿佛重获生机般感激地在青轶掌中轻啄了几下,青轶以笑容沉默回应了小鸟,然后,它便扑楞地支起翅膀,飞向了窗外广阔的自由天地。

青轶凝望着小鸟慢慢飞出了围墙,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有些呆愣的容耀。

容耀回神,立刻作揖禀道:“城主,我自熔金谷归来,带回来三个消息。”

青轶想了想,却道:“三个消息?恐怕不止三个。“

容耀立时笑了起来,道:“城主料得不错。第一个消息,熔金谷中,如城主所想,现在的确是滟妖叶荼大权独揽,她的野心流露无疑,那日三途司她所装出的谦卑的样子定然是假的。可她最终也还是让我进入了熔金谷。“

青轶听着容耀的禀报,脑中回想着的却是与苏寐在三途司最后的分别。也不知离开后的苏寐有没有再想起过他这个人?

他必须要控制住现今的局势,因为他还没有找到所有“偷”了苏寐神力的人或妖。所以,离开三途司后,青轶便让容耀携着他的妖王印记去了熔金谷。至今为止,他只踏足过一次的地方,也是他恨极了的地方。

容耀见青轶似陷入了沉思,放缓了语调,“第二个消息,自我进入熔金谷后,也如城主所料,多数妖都觉得我是个疯子,居然敢单枪匹马闯进妖族的中心,他们试图杀了我,可都被你寄在我身上的妖王印记给挡了回去。在我与众妖纠缠的时候,叶荼始终旁观着,没有任何动作。”

青轶依旧没给出任何反应,反而追问道:“那么,第三个消息……你查到叶荼到底做过什么?”

容耀微顿,显然心中仍有疑虑,“城主,十七年前,拂羽去成州捉妖司找莲光的那一天,的确为叶荼所救。但在我们去野棠山的时候,她并没有离开过熔金谷。是以,野棠山的事,无法判断叶荼到底有没有提前传消息给拂羽。但这一次,在谷中,我截到了她发出的一张妖引。”

那是一张寄往清池城的妖引,收件人是蓬莱阁老板王禄,想当然王禄必也是妖。

如果叶荼此时在谋划什么,王禄或许是个突破口。

然而容耀抬眼看了看青轶,发现青轶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容耀想了想,又说起了另一个他在回程途中得到的消息,“城主,还有一个消息,与沈寞和孤叶山庄有关。”

青轶沉吟着看向容耀。

容耀道:“沈寞因亡母祭日,已经回到孤叶山庄。陌翃从婆娑妖狱逃走的事已经传开,因此有许多江湖修士也去了孤叶山庄,他们推举燕必行为盟主,要举办捉妖大会,捉住陌翃。孤叶山庄现在热闹得很。“

青轶不在意,更不想管,只淡淡道:“这种事,即便燕必行不现身,沈寞定然也会应付。“

容耀似乎早已料到如此,然后,他迟疑了片刻,才道:“还有最后一个消息是,辛柠也去了孤叶山庄。她似乎是去为松荞求药。”

数月前,不兴谷收留了一个重伤的灵族,就是松荞。辛柠竭尽全力为松荞治疗,但松荞伤得太重,已近弥留。松荞唯一无法放下的就是堕灵凌波,辛柠虽不知道松荞和凌波之前的事,但为了松荞,她去了野棠山,因此遇到了苏寐。然而,辛柠带凌波离开野棠山后,凌波却独自离开了。

辛柠惦记松荞,只好独自返回不兴谷。松荞没见到凌波,心中更加放不下了。于是,松荞利用灵族禁术延长了生命,决定亲自出谷寻找凌波。可松荞的生命其实早已像衰草一样枯萎了,灵族禁术根本也延长不了很长时间。之后,辛柠和松荞在三途司得知了凌波被夜骞所杀的消息,那时松荞已经奄奄一息。可谁又料到,松荞在离开三途司后,留下一句她还有未完成的事,就独自离开了。但辛柠仍不想放弃,于是去了孤叶山庄为松荞求药。能治愈灵族禁术反噬伤的药,只有燕必行昔年捉妖时偶然得到的一株龙雀草。

容耀想起他去向父亲求证两人信息时,父亲的唏嘘和无奈,说完,便沉默了下来。

青轶看到容耀这个样子,安慰似地拍了拍容耀的肩。

容耀立刻振作起来,问:“城主,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即便城主所思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苏姑娘,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城主。

思虑许久的青轶感受到那份赤诚的重量,很快道:“我们去清池城,蓬莱阁。“

如此,王禄必然很快就会现原形了。

容耀立刻应道:“那我马上去安排。“

但青轶和容耀却没能立刻离开流风城,原因在于:周柑的父亲周一斐因周柑数月未归,又失去了行踪,他派人四处搜寻也一直没有消息,犹豫许久后,他终于从京都远赴流风城登门拜访,选择了向青轶求助。

周一斐是皇城捉妖司的一把手,职位比主管皇城捉妖司的尹泱父亲尹旳只低了一级。

青轶和容耀就这样因周一斐暂留在了流风城。

但青轶并不知道,不过晚了几天,等他到达清池城时,却已经天翻地覆。

那日,苏寐与王禄达成“口头协议“后,此后,接连数日,王禄都没有再露面,而苏寐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至少,仍然滞留在清池城的的周柑等人并没有找到苏寐藏身的地方,属下劝周柑离开,周柑也不理。这一次,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等到苏寐现身。至于为什么等,他却并不太明白。

那几日,清池城中,风平浪静得让人焦灼。

转眼间,已是数日后的傍晚,夕阳晚照,将破败的茅草屋似乎也照出了几分朦胧诗意。

王禄再次出现在了苏寐日前住过的那间茅草屋前,接着,不一会儿,苏寐也从茅草屋中再一次走了出来。净瞳依旧没有跟在苏寐身边。

随后,苏寐和王禄没有寒暄,而是直奔他们今晚的目的地。

清池城外,无心鬼窟。

传闻,十年前,灵族曾在此对灵族最大的叛徒堕灵焰英进行审判,不料审判途中却突然出了变故,焰英失控之下使出自身异能九味玄火焚烧了整座山,不仅使得整座山十年依旧寸草不生,也使得山中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窟洞。而且每到焰英失控焚山的那个时辰,山中就会传出诡异幽昧的响声。此处,因此落得鬼窟之名。

想当然,十年前那晚所有出现在无心鬼窟的人和灵族,无一从火中幸免。

王禄将故事说完后,就沉默了下来。

而苏寐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这晚,王禄带着苏寐选择了从鬼窟的背面上山,他们在夜色中上上下下,摸黑走了约半个时辰后,苏寐才隐约觉得渐渐靠近了鬼窟的深处。

接着,又是近半个时辰的摸黑行走,苏寐才窥见不远处的前方有一丝火光闪烁。

苏寐心中一动。

王禄脚步更是急切。

苏寐立刻跟随他往前,走到火光闪烁处,向下看去——

被九味玄火烧成深窟的巨大洞窟中,火光耀耀,人群微缈如蝼蚁,无论人或妖妖,都静默地站立着,几乎挤满了洞窟里的每个角落。

而后,苏寐几乎一眼就看到了洞窟高台上站立的韦管事,以及他身旁那把泛着冷幽清光的石座,虚位以待着潮物阁真正的主人。

苏寐不由多看了冷凝沉肃的韦管事一眼,不料她的目光竟差点与察觉到盯视的韦管事迎面对上,苏寐立刻收回了目光。

看清地形后,苏寐已经明白,她和王禄此时定然身处高处某个隐蔽的洞窟中。虽然苏寐无法猜测王禄想做什么,但王禄的确花了心思。

王禄开口提醒道:“苏姑娘,这里既为鬼窟,我想,即便今日这里聚集的都是潮物阁的人,韦管事也不会介意今晚这里再变成鬼窟的。“

苏寐点点头。那位韦管事的确很敏锐。

王禄朝底下看了一眼,接着又道:“还有,我想此刻苏姑娘也应该明白刚才我说的故事的用意了。“

韦管事站立的高台下方,有一向下的暗洞,暗洞两旁,分别站立着两位手拿大砍刀的刽子手。

看到这样的情形,苏寐又怎么还不明白,潮物阁或许也即将在这里进行一场审判,如同十年前一样,那暗洞下方囚着的恐怕就是审判的犯人。

想到此,苏寐心中隐隐闪过不安,皱眉问道:“王老板,可知暗洞底下囚的是谁?“

王禄窥测着苏寐的心思,“苏姑娘担心是方相吗?“

苏寐隐在暗处的手下意识攥紧。

不等苏寐回答,王禄又急迫追问道:“如果暗洞下方囚的人是方相,在这种场合,苏姑娘会选择救人吗?“

无论是谁,苏寐都会救。但苏寐却不会将心底的想法告诉王禄,因此她并没有开口。

这时王禄却注意到了苏寐于暗处攥紧的手,他眼中精光闪过,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两人沉默着注视着底下的洞窟。

直到那张虚位以待的石座上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苏寐惊异地发现,潮物阁真正的主人,是一个确确实实的人类,而且竟已垂垂老矣,满是沟壑的脸,浑浊至极的双眼,这样的人怎么能与韦管事对抗?

苏寐也注意到,那人蹒跚缓慢的脚步,以及他到达高台下方时,韦管事第一时间伸出的手。若没有韦管事的搀扶,恐怕那人根本就走不上高台。

这就是潮物阁真正的主人?

苏寐不动声色地继续注视着底下洞窟。

却见韦管事已将潮物阁主人扶上了石座,而他也回到了原来站立的位置上。

韦管事显然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如同那日蓬莱阁对苏寐的围杀,他回归原位后,所说的第一句话还是一句命令,“提人!”

接受到命令的属下立刻开始分别拉动暗洞四方的链条,伴随着链条拉扯的声音,暗洞下方的囚笼渐渐被吊了起来。囚笼里的人也慢慢显露出了真面目。

苏寐定晴一看,发现囚笼里的人竟是椴花谷宣琤!

苏寐有点讶异。

王禄好心解释,“这位宣公子,大概记性不太好,日前来到清池城,不料正好撞上了韦管事。后来听说不知又因为什么惹得韦管事大发雷霆,于是才有了今日的审判。”

苏寐沉默了一会儿,不答反问:“王老板事前不知囚笼里的人是他吗?”

王禄坚决摇头,只道:“只要同潮物阁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既是韦管事的事,那么最好连猜测都不要有。“

话里暗示意味十分明显,苏寐缓缓点头。

然后,两人将注意力再度移向了下面。

洞窟内,审判已经开始。

一个让人听起来并不舒服的低沉声音在洞窟内回荡着,潮物阁竟将宣琤何时进椴花谷,何时第一次出谷,以及因何事扬名,包括他何时在哪儿杀了第一个人,宣琤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调查得清清楚楚,可谓将宣琤的底细揭了个彻底。

苏寐最关注的只有两点,一是宣琤怀着目的接近女妖撷云,潮物阁认为撷云的销声匿迹与宣琤有关,他们不知撷云怀孕且已死在三途司;另一点则是宣琤为偷九味玄火进入过潮物阁,不料却被韦管事瓮中捉鳖。

但看今天洞窟里的阵仗,苏寐总觉得这场审判的意味不止于此。

王禄将商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也学了十成,他察觉到苏寐眉头动了动,便别有意味地又抛出了一个问题,“苏姑娘,你觉得潮物阁今日的审判针对的是宣琤吗?”

苏寐平静反问:“王老板觉得不是?”

王禄道:“非也。但我想,苏姑娘大概并不知道一些旧事。关于十年前的灵族审判,还有一些传闻,据说与椴花谷有关。”

苏寐侧身看向王禄,王禄笑着接道:“虽然只是一些流言,但当时清池城中的确来了一些椴花谷的人。”

苏寐沉吟了片刻,道:“所以,王老板的意思是……提醒?当时灵族审判传闻与椴花谷有关,而现在潮物阁如此针对宣琤,这两件事是有关联的?”

苏寐本以王禄又会避而不答,不料王禄却神情认真地道:“是。这两件事当然有关联。”

接着,王禄目光便转向了底下的洞窟中。

苏寐随之也向下看去。

洞窟内局势却已发生了一些变化,对于宣琤的冗长的判词已经结束,此时宣琤已被潮物阁的人押到了高台下。而韦管事似乎正在确认行刑前的最后一些事。

韦管事的声音依然毫无人情味,“宣琤,椴花谷是怎么得知潮物阁存有最后一点九味玄火的?”

宣琤虽然面色苍白,但脸上仍带着某种自持的高傲,他讥笑着回道:“那你潮物阁又是怎么提前得知我会去偷九味玄火?“

韦管事声音更加无情,“看来,你是打算放弃这唯一自辩的机会了。“

宣琤冷笑道:“若潮物阁当年没有人在灵族审判的现场,潮物阁又是如何得到最后一点九味玄火的?众所周知,堕灵焰英是唯一天生拥有九味玄火的灵族,她死后,这世上便再没有了九味玄火。你们当年所做之事,与我相比有何不同?“

“哦,这便是你敢肆无忌惮潜进潮物阁的原因?“

韦管事声音虽轻,但苏寐却明显感觉到韦管事周身的气息变了,他被火光照亮的半边脸更是露出了诡异邪魅的笑容。

洞窟内突然变得沉滞无比,好像有千斤顶正从上方慢慢朝所有人压下来。

宣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里慢慢涌现出一丝惊喜的异动,他一眨不眨地看向韦管事的右手,随后,果然见到一团燎原的烈火在韦管事掌中燃起。

苏寐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作为人类的韦管事,怎么能够操纵灵族的九味玄火?

王禄显得过于平静的声音再次从身边传来,“苏姑娘,潮物阁总是一个让人惊喜的地方。韦管事十年前进入潮物阁,便是靠着一个又一个惊喜走到了现在的位置,你看,现在有谁敢质疑他做任何事吗?“

苏寐收敛情绪,故意愤怒道:“既如此,王老板又为何建议我与潮物阁主人做买卖?“

今日审判,就如同王禄所说,分明是韦管事的一言堂。王禄引她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苏寐更加看不清了。

王禄回应道:“但我也说过,苏姑娘可以待今日过后,再做决定。“

苏寐也应道:“王老板果真商人本色。“

苏寐目光转向底下洞窟,韦管事掌中的那一团火,在通明耀眼的洞窟里其实并不起眼,也并不明亮,但偏偏这一团火却有着令人惊异的毁灭力量。

九味玄火可以焚烧世间一切生灵,包括妖族和灵族。

传闻,除了堕灵焰英,无人能够操纵它。

此刻,韦管事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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