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
这里虽然被叫做“礼堂”，但更像是座面积不小的私人会所，在二层有一处硕大的会场，座位呈台阶式延伸开来，终点还有投影和幕布，看起来就像是专门接待高管或是员工做汇报用的。
这几年风声紧，他们的行业又牵扯太多的人，类似招待这种活动都是在自己的地盘召开。建筑外层看上去平平无奇，里面宴请的转桌上呈着的却是满汉全席，这种现象大家皆是心照不宣。
顾序川和林乐桃到达的时间刚好，会场里的同事还不是很多，又都在找着座位，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
顾序川的座位在第一排，前面放着标有他名字的人名卡，而林乐桃只需在后排随便找个座位，混到报告会结束便好。
当着外人的面，林乐桃又恢复“跟顾总不熟”的那副表情，给顾序川领过签字笔和纸张后，准备向场后走去，临走前她清清嗓子，款款开口，“顾总，那我先——”
“顾总！”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林乐桃的话语，她潜意识中觉得这个声音非常耳熟，随即偏过头闻声望去，果然是先前见过的那个叫李锦的员工，没想到这次华盛公差里面也有她。
林乐桃对她的初次印象不是很好，此时也不打算过多搭理，跟着顾序川后面简单问候过，便再也没有搭话。
“我们就说这次活动您会非常重视，得亏我这儿提早到了，您这边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准备的？”
像顾序川这样的人，除非是自己的私人行程，否则不论在哪里出行都少不了他人接待，靠近他的人形形色色，怀揣着不同心思，与这光怪陆离的环境交织在一起。
“这个项目整体是我们负责跟进，王总那边特别嘱咐我们要做好今天的接待……”
林乐桃又恢复到神游状态，对李锦的话左耳进右耳出，那人是冲着顾序川来汇报邀功的，讲一百句话也跟自己没有关系。
“……晚餐也都给您安排好了，到时候视察结束，会和政府那边的相关人员一同用餐。”
林乐桃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内心大喜。
论她的资历，还没有到能和顾序川一同出席同一个饭局的程度，所以届时她应该也是晚餐自理了，如同普通员工一样。
她落个悠闲自在，刚好能约着同事一起去逛夜市，那边有很多刚捞上的海鲜，还有沙滩派对，不比窝在顾序川的饭局里束手束脚来得畅快？
想到这里，林乐桃的眼神游移片刻，竭力寻找着她熟悉的同事，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同部门的员工一个也没有找到，就连职能部门派来的人都寥寥。
林乐桃当下一阵沉默。
虽然她很想去这里的夜市，但是要让她独自一人前去，她还是没那个胆量的。
一想到她可能要一个人在酒店客房度过几个小时，她便觉得有些无聊。
李锦和另外几名高层瞬间把顾序川团团围住，林乐桃左看看右看看也插不上话，便也没和顾序川打招呼，自己一个人悄悄地退出人群，缓缓往会场后方走去。
狭窄的过道只余两人通过，她的长裙及至脚踝，裙子花边又有些繁复厚重，这会儿上台阶多有不便，林乐桃一边拎着长裙走着一边四处打量这里的布置。
许是为了不引起上级的注意，这里的装潢十分简洁，乍一看上去好像是什么办事处一般，仅仅做到环境崭新、宽敞明亮，多余的装潢丝毫没有。看来华盛和其他合作企业只舍得在前面的楼盘和未来的帆船酒店上花心思。
这般想着，林乐桃收回视线，而在下一刻，却差点儿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不好意思……”她低声嘀咕一句，仰起头后睁大眼睛，手也不由松开裙摆，“啊，是你。”
站在她面前的任柏鸣朝她粲然一笑，如同春日温暖的阳光。
许是因为任柏鸣站得比她高一阶台阶的原因，她一米七的个头却连对方得肩头都没达到。不得不说这人笑起来简直是人畜无害，轻而易举地就能拉近和对方的关系，“真是凑巧，我就说你也是来参加这个报告会的。”
他身后随行的员工不少，大多为年轻人，林乐桃没过多再跟他闲聊，只是飞快地瞟一眼那人后方的一列队伍，食指向会场外示意，“伞我放在存放处了，会议结束后我还给你。”
说罢，她又朝对方点点头，嘴唇抿出一个向上的弧度，随后又是用手稍稍拎起长裙，从一群人身边经过，最后找了后排靠边的位置，整整裙摆，安然落座。
【一颗小屁桃：[位置]】
【Anna：好啊！竟敢背着我休假！？】
在她向安娜发过消息后，对方很快传来消息，还配上一个社畜专用的打工表情包。
【一颗小屁桃：没有啦，表面是陪着资本家出差，实际上是拜访他的奶奶】
【Anna：！！！】
林乐桃向安娜大致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告诉她自己目前同顾序川一起住在紫金山庄，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就会回巍城。
【Anna：别的不说，先帮我去免税店买点东西】
安娜很快发来购物清单，提到这个，林乐桃竟不由哑然，觉得自己这一阵真是上班上傻了，来到颐都，居然也没想到要去免税店囤囤货。
刚好她手头有点小钱，也想给家里人买一些日用品。
远处的麦克风传来汇报人员极具专业性的解说，然而由于专业不对口，这些繁复、冗长的语句在林乐桃眼中无疑是天书一般晦涩难懂。
罢了，反正眼下她不靠这个挣钱，多几句明白的和几句不明白的，对她来说好像也没有任何差别。
报告会途中，林乐桃溜出会场去二层的天台上放风。
没和顾序川打招呼，她蹑手蹑脚地钻出会场大门，绕过大半圈，来到这座白色建筑的另一端。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云雾遮掩着远处的青峰，林乐桃长舒一口气，放眼望去满眼碧海蓝天，暗暗感慨这里的环境真是堪比人间仙境，华盛在选地看风水这方面真是颇有一套，虽然这里位于市区较远，不过刚好顺了业主和酒店住客的心意——
能住的起这个地方的人，生来与他人有壁，是需要靠金钱和地理环境来拉开与普通人之间的阶层的。
“自己偷跑出来，也没见你去取我的伞。”
林乐桃正倚在天台花园围栏后方，蓦然听到背后传来调侃的声音，冷不丁地被吓一跳。
天台的角落还三三两两聚集着聊天抽烟的员工，谁也没有往她这边注意。
任柏鸣一手抄着裤口袋，另一只手上拿着一包话梅，表情放松悠哉，正站在林乐桃的身后，“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听过没？”
林乐桃的表情有些讪讪，“不是说会议结束后再去拿嘛……”
日光自云层穿透，形成一道道丁达尔效应，照得任柏鸣微微眯起眼睛，他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方才他也只是调侃而已，他随手拆开手中的话梅外包装递过来，“吃吗？”
林乐桃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瞬，而后摆摆手，这番举动中警惕意味颇浓。
然而对方却毫不在意，自然地收回话梅，丢一颗在口中含着，“你也是从巍城来的？”
“嗯。”
“出差？”
林乐桃的唇线微微向上，“很明显是吧……”
她不知眼前的人是做什么的，不过方才看到他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的架势来看，说不定也是颇有地位的公子哥，如同顾序川一样。
她虽然听不懂会场上那些甚是专业的词句，但察言观色她是懂个一二的，想到先前顾序川说今天视察会有些重要人物来访，她当下注意起言行，不想给顾序川或者华盛带来什么麻烦。
但是面前这位……
林乐桃谨慎地扫过他的着装，虽是西装革履仪表堂堂，但怎么看怎么像有钱人家的阔少爷，整体气质与顾序川截然不同，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若不是这人跟自己一样出现在会场上，她甚至都会怀疑对方是来度假的。
“负责哪一块儿的？”任柏鸣的手虚晃一下，指过不远处还在施工的帆船酒店，听起来是在问面前的女孩。
“哦……我不是项目上的，”林乐桃解释道：“不负责施工方面。”
“啊？”任柏鸣明显一顿，话音透着诧异，“我以为来这儿的基本都是一线人员，还说怎么下工地还穿长裙。”
“没有，其实我是替补。”林乐桃灵机一动，编出个还算靠谱的理由，同时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这种活动结束后都需要写新闻稿，负责这个的同事来不了，我就临时被派到颐都顶上。”
也不知对方是信了还是没信，林乐桃也不想过多透露自己属于哪个企业，手指轻快地敲两下手机屏幕，“摸鱼时间结束，我要继续回去工作了，拜拜~”
说罢，她拔腿就溜。
等林乐桃回到座位不久后，她瞅见任柏鸣也悠悠地返回会场。
那人自后方径直往最前排走去，走到最边缘的空位继而落座——
果然是个来头不小的人，林乐桃骤然一惊，庆幸自己没有同那人讲太多，从而给华盛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手机屏幕蓦然一亮，眼见着有消息传进来，林乐桃忙点开屏幕界面上的消息推送——
【顾序川：干什么去了？】
不是吧，这也能注意到！？林乐桃撅起嘴唇，狐疑地朝那人的背影瞥上一眼，随口敷衍。
【一颗小屁桃：去厕所】
【顾序川：会议结束后我有饭局，你自己随意安排】
屏幕上的文字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忽地，李锦的脸又从脑海中闪过，林乐桃的嘴唇微微向下撇出个弧度，心中再次翻腾出不适。
她见过太多像李锦那样的人了：男男女女，功利心极重，卑躬屈膝或者阿谀奉承，长久依附在高层左右，仿佛在职场向来就是要踩着别人的脑袋往上爬的。林乐桃鲜少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她们的主任为人向来圆滑，可以很巧妙地把自己的员工护在身后，对那些心怀鬼胎的外来人员应付自如。
顾序川让她自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可能会照顾不周，让她多加体谅。
这里位置偏远，林乐桃打开导航软件，搜了一下紫金山庄离这里的距离，继而吓得咋舌，一时有些犯嘀咕自己要如何回去。
她抬起头来仔细地环顾四周，找到几个脸熟的同事，想着一会儿可以问问他们要往哪里去。
但无论怎么说，得先把伞还给那位……
她心中画出个小小的问号，不知该给对方加上什么样的头衔。
这般想着，林乐桃便再次溜出去，这次是去存伞处，她认认真真地将伞擦干、折好，叠得整整齐齐不余一丝褶皱，随后放在自己这里保管。
等到报告会刚刚结束，大家终于可以喘口气之际，趁着这个休息的时间点，林乐桃像一条敏捷的游鱼，“嗖”地穿过人群，自旁边狭窄的过道钻到任柏鸣旁边。
那人正看着手机，猛然觉得身边多了道人影，下意识抬眼偏头看去——
林乐桃挽着裙摆，在他座位旁边蹲着，手里拿着方才那把透明的伞，正扬着脑袋看着他。
清澈的瞳仁映出女生秀美的模样，眼前的画面像是被一帧帧地放缓，任柏鸣无声地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些耳边旁人的嘈杂声倏然被隔至很远，化作持久的嗡鸣。
然而林乐桃没发现丝毫端倪。
“还给你。”她做个稍稍向前送着的动作，将雨伞轻轻地放到任柏鸣的桌前，“我走啦，拜拜。”
在任柏鸣还没来得及答话时，林乐桃就像一只轻盈的鹿，利索地站起身来整整裙摆，欢快地向顾序川的方向而去，同时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看到那人时，自己的脸上早已浮现明朗的笑容。
顾序川早就将她那点小动作看在眼里，男人冰冷的眸光不客气地扫向同排的人，任柏鸣坐在原处，自是接收到那人掷来的不友善的目光。
面对顾序川，他出乎意料的没有表现得多么拘束胆怯。
任柏鸣坦然地坐在座位上，迎上对方的视线，就好像两人只是一次不经意的目光交汇，只不过停留的时间过长些许。
“顾总，您这边还有什么我要做的吗？”林乐桃和顾序川进行最后的确认，毕竟很快就会有一群像李锦那样的人，亲热黏腻地围过来，盼着同顾序川说上几句话，或是能和他出席同一场饭局。
让林乐桃意外的是，顾序川向旁边做接待的员工示意须臾，道了句“在这里等我两分钟”，随后带着她往出口那边移了移。
“路远，你把我那台车开回去。”站在门口，顾序川的音量不高，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林乐桃的脸色顷刻一阵红一阵白，被吓得连连后退，“饶了我！你那可是兰博基尼，又不是五菱宏光！我没那个胆子！”
“车而已，身外之物，有什么差别。”身边的员工来来往往，顾序川语气里有几分不耐，他的事情很多，暂时不允许自己在这里停留过久，里面大大小小一帮人还在等着他，“你不想开就算了，自己想办法回去，明天上午还要陪我奶奶看表演，别怪我没提醒你。”
两人站在这里其实已经引起路过人的注意，顾序川单手正正衣领，飞快地撇下一句话，继而利索地转身离开大堂，很快消失在林乐桃的视线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