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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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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金田村距离青浦县城十里路,若是走,得走两三个时辰。

陶姜坐了吴阿大进城的渔船,船上还有几个村里人,挎着篮子,挑着扁担,竹篾编的筐子绿油油的,带着竹子的清香,里面装着鸡蛋,草药,笋,还有叶子犹带着露水的白萝卜,一筐筐摆在船上,鲜嫩嫩的,很喜人。

刘大夫也在船上,陶姜打了个招呼:“您老进城干什么去呀?”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刘大夫将手里的莲蓬给她:“进城看看城里有没有治病的法子。”

陶姜接过莲蓬,剥了个莲子扔进嘴里,甜丝丝的。

吴阿大过来,每人交一枚铜钱,算船费。平时大家连这一枚铜钱也舍不得,走着路就去了。

天还暗着呢,船头一盏灯,一只鸬鹚站在船头横杆上,眸子锐利而警惕,突然,它轻飘飘掠过水面,扑腾一声钻进水里,很快,一只鱼被它叼了起来。

陶姜发出惊叹声。

“阿大养的这鸬鹚了不得,可是个捕鱼的好帮手!”

吴阿大憨厚一笑,将鸬鹚嘴里的鱼拿下来,扔进木桶,撑起长蒿,往后一划,船便前进了一大截。

那鸬鹚嘴里没了鱼,继续站在横杆上,警惕地盯着水面,不错过任何一点动静。

陶姜看见鸬鹚脖子上的套子,眨了眨眼睛。怪不得这鸟不把鱼吃下去,原来渔夫将它的脖子套住了。

船上的人围着刘大夫讨论青浦县这场可怕的疾病,陶姜一边剥莲蓬,一边听着,在心里打腹稿。

马上就要见到男主了,她的心情有点复杂。

看小说的时候被顾平章强大的内心和难望其项背的才华折服,为他坎坷的命运惋惜,轮到她亲身上阵,有些害怕。

一定要好好抱大腿!她长了这样一张脸,今日有王柳,明日还不知道有谁,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

金田村家家户户种桑养蚕,这条水路叫蒲家江,两岸芦苇荡映着晨曦,接天莲叶的碧色一眼望不到头。

太阳出来了,水面上波光粼粼,阳光金灿灿的,天地同色。

陶姜手伸出去便摘下一朵荷花,花苞在阳光下缓缓张开,那种清雅的白,淡淡的粉,都让人惊叹。

她看见有人将手伸到水里玩。

青浦县这场牵连甚广的疾病,其实跟水有关。

她妈妈是农业学家,农科院院士,她从小被妈妈抱在怀里看她看文献,这种疾病有明显的发病特征,如今正是青浦江涨潮之后,淀山湖淤泥塞积,是最容易感染这种病的条件。

淀山湖是青浦县最重要的水源,附近村镇灌溉大都从湖中引水,水乡之人皮肤接触了这些带有尾蚴寄生虫的水,从而受到感染。

书里只简单提了一下这个病,陶姜根据所见所闻,确定就是尾蚴感染。

她正好在妈妈的文献里看到过这种病的中药疗法。

她从小过目不忘,那一页文献她还记得。

船到了青浦县城外,吴阿大将船靠岸,大家下船。

陶姜扶了一把刘大夫。

她抬头看向青浦县城,只见粉垛齐排,丹楼再上,映带远峰,蔚为佳胜①。

城门大开,背背篓的,挑担子的,拉驴车的,赶牛的,挎篮子的,人来人往。

同村人早抢着先进城抢个好地儿卖东西去了。

陶姜扶着刘大夫:“您去哪呀?”

“我拜访老朋友,你办事去吧。”老大夫摆摆手佝偻着腰走了。

陶姜笑了笑,雀跃地向城中奔去。

活生生的古代县城,文献里可看不到。

陶姜所在南城门曰“观宁门”,城墙高二丈余,箭垛、门楼都很气派。一个小小县城城墙都修得这样结实。

进城后,却没有想象中热闹,城中弥漫着药味,好些人家挂着白幡,哭声一阵一阵。

太阳又不见了,天阴下来。

陶姜一路往县牢走。

青浦县城南北向街道两条,东西向五条,城中水路交错,拱桥好几个,水中停着船篷。

她好奇地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卖什么的都有。

布店,米店,杂货店,卖包子的,糕点的,还有木匠铺,香火铺子,还有一家店正在磨香油,小磨香油的味道满街都是,陶姜追着闻了好远。

她看到桥边有一家当铺,眼睛亮了。

从店铺出来,她手里多了三两银子。

原主的银镯子,金钗子,她全都当了。

路过一家卖粥的,她坐下,花两个铜板喝了一碗热腾腾的杂粮粥,又让店家装了一罐白粥带上。

她继续走,看到医馆,进去买了治外伤的药,并一包治内伤的药丸。

城里的药可真贵!这点药花了她三十个铜板。

碰见一家酒楼,她买了一坛酒,花了五个铜板。

再往前走,过了一座桥,桥北矗立着一座城隍庙,金光灿灿的,很有气势!

香火气息随风飘来,跟城中药味混在一起,说不上来的古怪。

下了桥,衙署便在眼前了。

红色的墙,高高的门槛,大门前两座威武的石狮子,足有两个她那么高!大门上的铜环比她头还大。

衙役列队巡逻,很是威严。

她捶捶腿,一手提着粥,一手提着酒,快步往县牢走去。

衙役将她拦下,她将斗笠一摘,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瞪了眼睛,骄横道:“大胆,我奉王少爷的命令来见顾平章,你们敢拦着我?”

王柳是县令的儿子,青浦县横着走,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大名。

两个狱卒见她长得倾国倾城,再一想王少爷爱美人的本性,顿时有些迟疑。

“不信你们现在便派人去县令府找王少爷,看我是不是奉他的命!那顾平章被少爷下狱十日了,如今怎么样?死了没?”她颐指气使,高昂着头,蛮横娇纵。

狱卒一听,顿时打消了怀疑。

王少爷可是悄悄派人吩咐他们折磨顾平章的,连县令和师爷都瞒着。

这少女虽穿着普通,但一张脸惊人的美丽,通身气派一看便出身不凡,还知道这么机密的事,肯定是少爷派来的无误。

两人谄媚地对陶姜笑:“已经按少爷吩咐的严刑拷打,他如今离死不远了。那牢里浸了水,人咳嗽发烧,看着跟城里病死的人得了一样的病呢。”

陶姜一惊:“快带我去,我要亲眼确认。”

狱卒将人带到,还待邀功,陶姜挥挥手:“你们的功劳我都记着,会跟主子提的,我还有要事问他,你们且出去守着。”

狱卒再不敢怀疑,谄媚地退出去:“是是是,您忙。”

狱卒将一盏灯留下了。

牢房黑黢黢的,唯有她脚下的灯是亮的。

她提着灯,透过牢门,看见一道瘦削的人影倚着墙。

“顾平章?”她轻声问。

没有人回应。

她推开狱卒打开的牢门,举着灯向人影靠近:“顾平章?”

昏黄的灯光晕染开来,那道人影映在眼前,陶姜心里想过很多原文描述,她知道这是怎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

可此时,少年奄奄一息,满身血污。

他的眉目被墨发掩住,只露出一截苍白下颌。

看上去无声无息,跟死了一样。

陶姜不由伸出一只手,往他颈间摸去。

那肌肤冷得她打了个哆嗦,感觉不到起伏。

“顾平章!”

她忙放下灯,将少年的头发拂开,趴到他胸膛上,耳朵贴着心脏,仔细听心跳声。

不可能,男主怎么可能会死呢?

听不到心跳。

她感到茫然,比刚知道穿书的时候还慌乱。

“顾平章?”她不敢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轻轻贴着他耳边呼唤。

蓦地,一股巨大的力气将她掀开,让她整个人向后摔去。

“砰”地一声,她摔在地上的污泥中,那气息令她几欲作呕。

“滚。”少年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厌恶至极。

陶姜懵了。

她满身臭泥,怒气冲冲地爬起来。

而所有的怒火,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瞬间被吓退。

灯光明灭,少年的脸一半在黑暗中。

那双眼睛幽深,如一汪泉,直直射向陶姜,冷如寒冰,仿佛一只濒死的孤狼。

明明浑身都是伤,可就是让人不敢靠近。

她咽了口口水,为自己的害怕疑惑。

这就是未来首辅的气势吗!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这账先记着!

哼哼,她才不是怕了!

“顾,顾平章。”她声音有些抖,“我是陶姜。”

真不是她怂,哪个女大学生能经得住要被冻死的目光啊。感觉下一秒就被嘎了。

顾平章静静看着她,一双泉水般沉静剔透的眼睛,仿佛将她从里到外都看透了:“你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陶姜挺了挺胸脯:“我,我来替弟弟妹妹看你。”

想到方才,可能让他误会了,忙解释道:

“刚才我才没有占你便宜,我就看你没有呼吸,怕你死了,才趴你身上听心跳的。”

对,大佬一定以为她在占便宜,所以才这么凶。这么一想,她感觉没那么怕了。

“你的胳膊!”陶姜注意到他露出来的手臂,皮开肉绽,伤口甚至腐烂了。

被这血腥的一幕刺得眼睛发晕,她顾不上害怕,立即蹲下,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这么严重。”她喃喃着,拿出酒,犹豫着看向顾平章,“我给你洗一下伤口,会疼。”

顾平章垂下眼睛,眸中杀意弥漫。

他明明病死在寒冬,那副二十五岁的躯体,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生机,每一寸血肉都在腐烂,每天都在与阎王争夺性命。

可惜,最终还是没活过冬天。

这一切,都拜眼前的女人所赐。

他看着眼前的面目,那张明艳的脸变换成另一张疯癫模样,鲜血淋漓,恶心丑陋。

他浑身气息愈冷,“陶,姜。”这两个字从少年喉咙溢出,一字一顿,彷如恶鬼。

“啊?是不是疼?我再轻点。”陶姜低着头丝毫不觉,她正小心地将酒倒在少年的伤口上,清洗腐肉。

手中握着的腕子很瘦,瘦骨嶙峋。

蓦地,顾平章咳嗽起来,胸腔震动,一口血喷涌而出,溅了陶姜满身。

陶姜脸色发白,手颤抖着,轻轻拍了拍顾平章的肩膀,声音软软,吴音细语:“你放心,家里婶娘、弟弟、妹妹都没事,我一定救你出去。”

听见这话,少年死气沉沉的眸子倏地抬起:“我入狱几日了?”

“十日了。”陶姜只当他在狱中受尽折磨,不计天日。

十日。

顾平章记得,上辈子便是这一日,王柳来牢里炫耀,称他亲人死绝,不日便迎陶姜过门。

他得意诉说婶娘如何被扔进井里,小衷如何在井里挣扎,小薇如何落入瘸子手中。

他回想着,眼底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间牢房他曾经待了五年,每一块石板,每一块木头,每一只老鼠他都看过无数遍。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少女身上,目光冷血,如危险的狼,盯着将死的猎物。

陶姜全然不知危险,她近距离看着那张脸,即使牢房阴暗,即使满身血污,但这个人只是倚在这儿,风轻云淡,便让整间牢房都亮堂了。

她才惊觉书里的文字远不能写出这个人的气质。

怎么会有人粗布麻衣满身伤痕,依然气质高远,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可惜原主跟顾平章从成亲就结下了梁子,两人互相厌恶。

如今原主和奸夫还干出这种事情,以顾平章的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

抱大腿之路既艰且险,任重而道远。

唉!

她乖乖低下头,将清洗过的伤口撒上金疮药。

“另一条胳膊。”她眨巴眨巴眼睛,企图刷好感。

顾平章看着她的眼睛,记忆中那是一双虚荣,愚蠢的眼睛,此时,那双眼睛明亮、充满热情,眨动间如碎光浮金。

“你说婶娘和小衷、小薇都无事?”

他伸出左手,陶姜立即撸起袖子,仔细清洗那些鞭痕。

她将头发挽起,一根木簪簪着,眉眼严肃,盯着伤口,回道:“对呀,你放心好啦。”

清洗好胳膊和手脚的伤口,陶姜还想让他把衣服脱了,身上的伤应该更重。

却被拒绝了。

陶姜有些着急,顾平章却很平静:“你不是说救我出去?身上伤口无碍,待出去再治不迟。”

“那你吃点粥好吗?我特地买的,那家粥煮得软糯鲜甜,还热着。”

陶姜拿起陶罐,捧到他眼前。

顾平章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伸手接过。

“尝尝好不好吃?”陶姜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咽下去。

顾平章语气冷漠:“嗯。”

“那你都吃完,罐子我还回去。”

顾平章吃完后,陶姜将内服的药丸包好给他。

顾平章看着手中帕子包裹的药丸,帕子一角还绣着“姜”字。

“你打算如何救我?”

“额。”陶姜移开视线,向牢房四周看了看,“你信我,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这件事现在不宜说,隔墙有耳。”

顾平章笑了一声。

“你别不信,我这人说话算话。”她想说又怕被其他人听见。

可顾平章明显不信她。

她鼓了鼓腮帮子:“反正我不骗你。”

“行。”

顾平章倚在墙上,眼睑半合着,留下一个冷漠的侧脸。连话也懒得跟她说。

陶姜磨了磨牙,暗哼一声,心道你等着,等出去,看你怎么吃惊!

到时候叫你学狗叫!

算了,以后还要抱大腿,还是不要这么极端。

就让他说声谢谢好了。

她可真是人美心善。

她磨磨蹭蹭,见他满脸血污,又没那么气了,唉都是原主做的孽,谁让她倒霉穿了呢。

她拿出帕子沾了酒,一手托住他下颌,一手去擦他眉眼。

顾平章皱眉,厌恶地扭头躲开。

“哎呀!”陶姜道,“你脸上都是血污,我替你擦一擦,你别躲呀!”

她说着凑近一些,鼓着腮帮子,左手捏住少年下颌,凑上前去擦他的脸。

一边道:“多好看的一张脸,等我擦干净。”

顾平章睫毛颤抖了一下,陶姜呼吸间气息拂在脸上,他抿唇,声音发冷:“不用。”

陶姜心里暗爽,不管他。

刚才被他推倒,那完全是出乎意料,她一个身强体壮的还干不过你个病秧子?

说话间已经三两下将眉眼擦干净了。

她呆呆看着,心里感叹,不愧是男主啊!瞧这眉眼,竟比她还精致!

眉如远山,鼻梁挺拔,眼睛乌黑深邃,这样落魄,更为他增添了一份战损美。

难怪京中那些公主小姐都要榜下捉婿呢。

她满心激动,越凑越近,拿着帕子,一点一点将血污擦掉,遇见细小的伤口,不由心疼地凑上去吹了吹。她这辈子就见不得美人受伤!

吹完整个人一僵,尴尬不已,怎么把后世对待小侄子的一套带过来了。

她尬笑:“吹一吹就不疼了。”

偷偷去看顾平章。

她可是把顾平章当boss抱大腿的,男主以后是属于女主的,轻浮要不得。

陶姜忙后退保持距离:“擦干净啦。”

顾平章抬眉,语气发冷:“还不走?”

陶姜眼睛里满是惊讶,不愧是男主,你是真的狗啊,还想不想出狱了。

不过,想到要交代的事情,又觉得心虚。挺起的小胸脯都瘪了。

她捏着衣角,扭扭捏捏道:“我有一事得向你说明。”

她硬着头皮解释:“你下狱之事,跟我有关。”

少女的眼睛里有内疚,白皙的脸笼在光晕里,因为羞愧,脸颊泛起粉,牙齿轻咬唇瓣,若换个人,一定被这副画面俘获。

顾平章笑了。

他静静看着,仿佛看一只蝼蚁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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