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大衍国。
京郊三十里的庄子上。
三月夜晚冷得刺骨,屋里却炭火很足,温暖如春。
庄头柳大山边喝着小酒边听着管事婆子回事。
“……就这么让她一直烧着?”婆子很担心事情摊到她头上,“要不还是请个郎中看看吧?”
柳大山“滋溜”又喝了一口,醉醺醺地挥挥手表示无碍,灌多了黄汤什么话都敢讲:“请、请什么郎、郎中,死、死了才好呢。”
婆子有些心惊胆战:“那可是侯府嫡出的大姑娘,真要死在这里,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柳大山打了一个酒嗝,朝婆子瞪眼:“你、你懂什么!去去去,一边去,少管闲事!”
婆子紧皱着眉头刚要走,却又被庄头喝住:“记、记住了,吃食也不准多给,就馒头和冷水,她爱吃不吃!她、她还以为自己、自己是什么精贵人呢,到了这里,都、都得听老子的!”
庄头还在骂骂咧咧,婆子眼见无用,只好叹气走了。
落魄凤凰不如鸡啊!
不,落魄凤凰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婆子心里正盘算若是那大姑娘当真死在庄子上,她要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迎面走来一个高大壮实的女娃子。
婆子叫住她:“三丫,大姑娘还是不吃?”
三丫憨憨摇头,也不说话,只是把端着的盘子给婆子看。
茶壶里面看不出来,但早上吩咐送进去的两个馒头,一口没动。
这都什么境地了,还嫌弃吃食。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
婆子心焦起来,想着赶紧回去找自家汉子拿个主意。
谁知心中慌乱,差点崴了脚。
那个叫三丫的女娃子赶紧伸手扶了一把。
“哎呦——”婆子痛呼出声,狠狠掐她手背,“你个死丫头,我的胳膊都被你捏断了!”
三丫手背吃痛,悻悻收回手。
“算了算了,懒得和你这个傻货计较,”婆子看着眼前比庄稼汉还壮硕好几圈的憨女娃,眼神突然复杂起来。
那日大姑娘被送来庄子,身边不见自己的管事嬷嬷和贴身婢女,第二天,庄头也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憨傻的女娃子,大姑娘身娇肉贵又病得迷迷糊糊,若是这女娃子笨手笨脚……
嘶——
婆子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庄头如此笃定。
原来早就有了顶缸的,就算真出了事,庄头不过就是一个失察的罪名。
庄头是侯府贵妾柳姨娘的心腹,自从侯夫人过世,她就一直掌着中馈大权,要保下一个庄头,还不是区区几句话的事。
算计得这么缜密,看来这大姑娘真是活不成了。
这高门大户,水可真是深!
*
白小白猝不及防地醒来,躺在陌生的环境里,好半天了都是一脸懵。
她又一次外拿了国际大奖,下飞机还没倒时差就加班加点改设计图,怎么眼前一黑就到了这里?
浑身黏糊糊都是汗,身体却冷得直发抖,脑袋还晕乎乎的,只回忆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她穿越了。
原身叫白清竹,十五岁,是忠勇侯的嫡长女。
娘没了,爹很渣,亲弟弟对她很嫌恶,祖母对她很冷淡,暂代中馈的姨娘面甜心苦。
眼下,她发着高烧被扔在庄子上自生自灭。
小白有些郁闷。
府里长辈平辈,好像没一个好相与的。
这侯府还真像前世的黑心小作坊,任人唯亲拉帮结派,别说五险一金了,在这里工作连安全都没保障。
但眼下没法想太多,感冒发烧还又冷又饿。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都是人上人。
带病加班不是问题,但不能饿着。
艰难起身,发现屋里连口水都没有。
也许以为她真快要死了,屋子竟然没人看守。
凭着模糊的记忆,小白脚步虚浮地偷偷摸到了厨房。
漆黑一片。
小白摸索着到了灶头边上,刚想要找点吃的,却听外边有动静。
很轻微,却是有物落地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透过厨房的窗户往外看。
一个模模糊糊轻飘飘落地的人影,和十分显眼的闪着寒光的长刀。
小白微微挑眉,脑中很快闪过很多情节。
美男被追杀少女英勇相救成就美好姻缘两人都走上人生巅峰,诸如此类。
情节很爽,但回味一下足矣,她一个刚入职的新人,可不打算搅和进去。
夜深、人诡,先稳一手。
小白悄悄蹲下,身子很快隐没在灶台的阴影里。
等待无聊又辛苦,小白在心里尬笑自己的新公司矛盾还真激烈,来打发时间。
不知道等了多久,小白估摸着人已经走了,刚要起身却发现不对。
外面院子里的树梢上,似乎多了一二人影。
小白对空间建模十分熟稔,不用细看,只凭感觉就能对空间里所有事物的轮廓位置有大致印象。
她敢确定,刚才树梢上绝对没有人。
而那人影中,还有一道锐利的视线,像是隔着浓重的夜幕正盯着她。
她屏住呼吸,假装自己是灶头里的一块木炭。
终于,人影消失。
小白也累得差点虚脱。
正要探头出来找些实在的东西填肚子,身边靠过来一大坨。
黑夜中,一双闪着暗光的圆眼睛,正一瞬不瞬瞧着她。
谁?
小白惊。
还好,那一大坨自己先说话了。
“姑娘,你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身形像大猩猩,略带青涩稚嫩的声音却实实在在是个女孩。
小白在心里笑称她为金刚芭比。
似乎记起来,女孩这两日给原身送过极其简陋的吃食。
不辩敌友,小白不打算说真话。
“……月色迷人,出来踏青。”
女孩长大嘴巴,瞪着眼睛想了半天确定没有月亮,见鬼似的看着她。
说完,起身。
可蹲久了脚麻,身子摇摇晃晃。
女孩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疼!
这么大力气?
“谢谢哈,”小白轻轻拍她的手示意可以松开了,“手劲真大,下次轻些哦。”
说完话,小白见女孩成了一个木头人,只会傻愣愣看着她。
好半晌,女孩试探着问:“姑娘……是不是找吃食?”
被当场戳穿,小白也不害臊,直接点头。
女孩却眨眨眼,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小白不知道,前日里女孩偷偷带了吃食还被人嫌隙,连衣角都不让碰一下。
女孩小心翼翼说了几样吃食。
“芋头?红薯?吃剩的鸡肉?要,都要!”
小半个时辰后,小白和女孩在屋里一起吃完了夜宵。
芋头和红薯很香,鸡肉很鲜嫩,暖暖一大锅鸡汤下肚出了一身热汗,身体都爽利不少。
厨房管理乱糟糟,确认偷吃不会被抓包后,小白“得寸进尺”:“庄子上有草药吗?”
不济金银花板蓝根啥的,来点试试。
女孩摇头。
小白以为她要说没有的时候,却听她说“俺跟着走镖的时候,生病就自己找些草药吃”。
这话信息量太大,以后再慢慢消化。
小白在找庄头和“找些草药”吃之间,决定先选后者。
庄头只差没直接弄死她了。
天亮前,女孩又悄悄出去了一趟,弄了些草药来。
“俺头疼脑热就嚼这个,”小白听了也打算试试。
可事实证明草药是草也是药,小白天亮时不但烧得更厉害,还肚子疼。
女孩又担忧又愧疚,脑袋都耷拉下来:“都是俺的错。”
她转身出去,一刻钟后灰溜溜的回来了。
脑袋上两个包包头的其中一个都散了,头发乱糟糟的。
“俺去和厨房说,要点生姜煮水,但他们不给俺,还……”用水瓢敲她脑袋,说没有生姜,也没有热水,还怪他多管闲事。
她很是垂头丧气。
小白虚弱地安抚她:“没事,咱另外想办法。”
不用问也知道拿不到姜糖水,小白只懊悔刚才没来得及拦住她。
她问能不能悄悄弄到干姜,女孩眼前一亮。
半个时辰后。
女孩将两大把老干姜塞进水壶里,还不断用力拼命摇晃,仿佛是个人形搅拌机。
小白见她脸都瘪红了也不停,心里觉得这女孩看上去憨傻,其实不是。
冷干姜水喝进去冷得直打颤,可不到半刻钟胃里开始暖了,接着身体也暖了起来,渐渐睡了过去。
中午醒来的时候,小白肚子不疼了,烧也退了一些,把馒头一点不剩吃完。
恢复一些,就要投入工作了。
掌灯时分,庄头和管事婆子终于姗姗来迟。
庄头是个脑满肠肥的油腻中年男人,见了她也不行礼,进门就大喇喇斜着眼瞧她。
管事婆子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低头不吱声。
“大姑娘叫小的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庄头一说话就露出满口黄牙,臭烘烘还带着一股酒气,“小的们身上可都是有差事的。”
对,你们都忙。
忙着帮你们主子搞死我。
小白不打算多废话:“病重也不给请大夫?吃食就是冷水馒头?打算什么时候通知府里给我办丧事?”
庄头惊愕,一脸“我虽跋扈但这话我不敢接”。
小白冷哼一声:“你应该是有靠山保着,但你有没有想过,哪一天你靠山要是出了事被问责,你就是第一个被推出来抹脖子的?”
说完,她抬手做个了抹脖子的动作。
庄头随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
他以为两边还要你来我往假模假样说几句,谁知道对方直接一刀就捅过来了。
后背有些发凉,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怎么接着话茬:“大姑娘……这话说的,小的们、小的们哪敢啊?”
可他想了想,马上就镇定下来。
靠山的确不能万万年,但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一句暴毙揭过了,难不成还有官府来追究?
小白见他神情,知道他有恃无恐。
但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你以为我悄无声息就被抬到这里,甘心情愿等死?”
“当然,你这样的猪脑子,打死你也想不到。”
“我被人强扶着塞进马车前,丢下了一片枯叶,上面用指甲划了字求救。”
“你知道,我一路上偷偷丢了多少枯叶吗?”
“你猜一猜,那日正巧和王御史的马车擦肩而过,那个好管闲事又刚正不阿的王御史又捡到了多少树叶?”
“别急着擦汗,我这屋里又没炭盆。”
“哦,对了,你还可以猜一猜,御史弹劾的时候,你的靠山会不会只顾自保却将你推出去,说你自作主张而她完全不知情,然后……”
“咔!”
小白阴森森盯着他,又狠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噗通!”
庄头原本就被这连珠炮似的话唬得有些懵。
最后冷不丁一下真是被吓到了,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