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陆昭又听见了心跳的声音。
太过明显，以致于他想要忽略或逃避，都不可能。
“……偶尔涉猎，”陆昭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言不由衷，还有些心不在焉，但他尽量收敛心神，不让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影响自己。
他将炭笔放下，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曾经在慕容越屋中翻看过一些古籍，所以，今日突发奇想。白姑娘才是机括师，你看着办即可。”
小白脑中已经在3D建模了。
她根本没注意身边之人有什么细微变化。
一个打架高手懂机械，太过神奇，已经让她难得分出心思了，让她再想什么其他有的没的，根本不能够。
她收回心思，眼中已经没有旁人，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在脑中迅速建模。
“可以！”小白兴奋异常，“可以试试！”
她从陆昭手中抓过炭条就开始在另外的白纸上迅速作图，至于被她“抢”了东西之人脸上有何表情，根本不在她的关注范围之内。
陆昭手指微微动了动。
刚才，一只小手粗鲁地从他手里“抢”了东西。
炭条被“抢”走了，掌心空落落的，他却总能感觉那纤细的手指不经意划过掌心的感觉。
软软的，轻轻的，就像有飘忽的羽毛轻轻扫过他的心口……
“……如此，可行？”
陆昭在小白兴奋的声音中回神，瞬间的迷失心生让他有种失控的无措。
他迅速收敛情绪，缓缓调转视线，顺着她的指向不动声色地看过去，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
“张大哥，你看这里，我刚才虚拟建模……画图的时候，稍微调整了一下长度，增加了厚度，”小白异常兴奋，把现代词也秃噜了出来，她从一个门外汉的思路中得到了启发，灵感犹如泉涌，“如此，不管是威力还是速度，都可兼顾！”
她嘴里说着，手指也没空闲，一会熟练的用指节和手掌比划长度，一会说着修改后的威力，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里面，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她的眼睛亮得出其，好像这个人都在发光。
陆昭察觉她根本没发现端倪，心中不知为何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莫名失落。
作为一国储君，哪怕他整日以养病为由关闭宫门，也有不少贵女想要进东宫的大门给他当良娣；
作为昆仑太上长老大弟子，哪怕他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有不少明门大派的女子想要追随于他。
可是，眼前这个姑娘最多将他当成一个半懂不懂的机括师。
不，连机括师都算不上，在她眼中可能只是一个普通工匠。
解释清楚后马上打发去干活的工匠。
果然不出所料，她打发他去干活了。
“张大哥，他……不在，你能不能……能不能让人马上按照图纸打造新的连弩，看看效果如何？”
但她有些犹豫，似乎担心慕容昀会翻脸不认人，庄子里的下人连将作房都不让她用，想让他出面帮忙。
陆昭心中苦笑，马上却丝毫不显：“好”
“真的，太好了，”小白一脸欣喜，连忙将图纸递过去。
对方收了图纸要离开，小白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道谢，她深深鞠躬：“感谢张大哥替我说话，那两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我也安心了。”
见对方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小白心中一连落下两石，更像是没了任何负担，嘴角都不自觉翘起来。
陆昭细细看着她舒展的眉眼，犹如一弯新月照耀他心间，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
人走了。
工房里恢复安静。
小白今日太累，和衣就躺下了。
可是，不似之前躺下就秒睡，她的好睡眠突然离她而去。
辗转反侧许久，身体累得要虚脱，可脑袋却是越来越清醒。
她叹口气，翻身起来准备再做些什么。
呆坐许久，炭条都要被她捏断了，却什么也画不出来。
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心里却堵得难受。
她想回家。
她想爸爸妈妈，她想闺蜜朋友，她想她屋子养的猫咪，她想她在阳台上种的多肉。
她不喜欢这个该死的地方！
自穿越以来，她一直刻意回避不去想的事情，一一在脑中清晰起来。
刚穿越来时不敢想，怕一天都熬不下去，直接崩溃。
如今夜深人静，偷偷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最珍贵的记忆，像是喷发的火山，炽热的岩浆炙烤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她瞬间溃不成军。
她狠狠收紧手指，“咯嘣”一下，炭条终于断了。
眼泪也终于留了出来。
夜深人静，眼泪终于可以肆意。
屋里没有点灯，小白蹲在最隐蔽的墙角，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哭得撕心裂肺。
该死的侯府；
该死的太子；
笨蛋慕容昀；
讨厌的烈阳门……
你们都给我消失，我要回家！
小白在心里呐喊。
……让我回家!
我不知道该求谁，但求求了，让我回家吧。
不知过了多久……
轻微的脚步声想起，让她警觉地止住哭声。
悄悄伸手，她握紧了那个机括。
这个地方，已经让她没了安全感。
却听一道低沉但温和的声音响起，“白姑娘，是你在里面？需要……点灯吗？”
声音好像还在门口，声音的主人小心翼翼的问询她的意见。
小白赶紧擦干眼泪，努力装镇定：“啊，是张大哥啊。”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反倒疑惑地反问：“找我有事吗？”
陆昭早在几丈开外就听见了哭声，走到门口都要推门了，却缓缓收回了手。
“连弩已经连夜赶制出来了，还有一些细节想要和你商量，”陆昭声音成稳，仿佛没听见屋里的姑娘刚才哭得撕心裂肺。
摸索着点了灯，小白仔细擦干脸上的泪水。
定了定神，吸上一口气，缓缓吐出，连续几次，她终于平静下来。
她过去开了门，见门口那人手中拿着新作的连弩，正平静看过来，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她刚才的崩溃，心里突然好受了一些。
毕竟，她不想把自己丑态暴露在陌生人面前。
“张大哥，进来吧。”
陆昭抬脚进屋，直接将连弩放到桌上，“白姑娘，这里还有一些小问题，似乎连发几次后，再次发射会震动得甚是剧烈。”
他指着新制造的连弩，严肃又认真地说着刚发现的问题，好像他根本没有发现面前之人异常。
“好，我看看，”小白很快将愁绪抛到脑后，一边上手在没有箭弩的弩弓上模拟发射操作，一边仔细查看并一一卸下零部件。
陆昭这才将视线悄悄转到她身上。
脸上似乎有未干的泪痕，眼睫毛湿漉漉的，乱糟糟纠结在一起，眼眶也微微有些肿，明显刚才哭得很是伤心。
陆昭想起刚才痛彻心扉的哭声，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揪着，说不出的难受。
捏紧了手指，知道感觉到了指节的酸痛，他才缓缓松开。
他大概能猜测到，她独自一人在黑暗深夜痛哭的原因。
害怕，恐惧，委屈、孤独，无助。
相比宣泄心思后借酒消愁后又沉睡不醒的慕容昀，眼前的姑娘小小年纪却将恐惧和委屈暂时深埋心中，埋头机括。
直到手头差事完成，才又被恐惧和委屈包围，害怕地独自哭泣。
她是跟着慕容昀过来的，若是慕容昀与她绝交，她在这里就是无根飘萍，举目无亲，毫无依靠，她的无助可想而知。
此刻，陆昭很不得将慕容昀拎起来狠狠揍一顿。
但眼下，安抚好她绝对比任何事情来得重要。
小白很快发现了问题，她再次画下图纸，然后和陆昭详细说明。
陆昭点头，拿着图纸叫来手下如此这般吩咐。
小白准备吹灭蜡烛，准备再次歇下，却见原本应该要离开的人站在门口，一脸犹豫的样子并未离开。
“白姑娘，忙碌一晚上腹中饥饿，可否陪在下一起用些宵夜？”
小白摸着咕噜噜叫嚣的肚子，想都没想连忙点头。
*
两人去了外面凉亭。
夜灯朦胧，和头顶弯月相互掩映。
小白没什么文学细胞，只觉得朦胧没啥美感，待会迷迷糊糊的看不清，筷子夹不到好吃的就麻烦了。
谁知，她低估了眼前“四十亿”的豪奢程度。
什么迷迷糊糊看不到啊，闻得到就行了不是！
食盒被一提一提拎过来，随着里面的美食被一盘一盘端出来，小白傻眼了。
不一会，石桌上就摆满了各种好吃的。
燕窝粥、各色点心、虾油馄饨，鸡丝面……
好看又好闻，根本不用看清，绝对好吃，筷子绝对夹得到！
除非她是个傻子。
当然不是傻子的小白吃得十分尽兴，一路敞开了胃口大快朵颐。
她吃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注意到对面自称腹中饥饿之人，除了浅浅喝了几口茶，筷子都没动过。
吃完最后一口馄饨，小白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
正待感谢一番回去睡觉，却见对面那人一脸犹豫。
“张大哥，有什么事吗？”吃了人家一桌子好东西，小白觉得对方要有事的话，她一定帮忙。
“白姑娘，是这样……”陆昭像是在斟酌用词，却被小白打断。
“张大哥，你叫我小白吧，”小白觉得两人也算是朋友了，让他也改口。
“小白……”陆昭眼底一闪而过的喜悦，连自己都没有察觉，“是这样。”
“昆仑山中很多大型机括已然失修多年，老一辈的机括师有些年迈，有些故去，机括堂早已不能胜任。这几日见小白机括术了得，想请小白你来昆仑坐镇机括堂，主持山中大型机括的修缮，不知，小白你可愿意？”
这是大公司赏识她的技术，要主动挖人？
昆仑山，正道魁首，搁现代不是大型民企中翘楚的存在，还是那种能干死外企的、能让国人憧憬仰慕的超级大公司？
小白脑中比对现在某手机某通讯公司，心里差点乐开花。
陆昭见小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以为她还在苦恼慕容昀的事。
没关系，他有的是办法让对症下药，让她重新振作。
“这是大通钱庄的飞票，银十万。”陆昭将一枚飞票放在桌上，缓缓朝小白推过去。
见小白一脸困惑，陆昭解释，“大通钱庄在大衍共有钱庄三十二座，你持此飞票，可在任何钱庄通兑。昆仑山四周偏僻，小白可用此飞票提前置办些物什。若是不够，可用此飞票，向任何一处钱庄掌柜再支取。”
小白瞪大眼睛。
“昆仑山机括堂平日里有小童处理庶务，等我飞鸽传书回去，自有小童带弟子前来为小白处理一切杂物，如此，小白可放心为我昆仑修缮机括，无后顾之忧。”
天上掉馅饼啦啦啦啦啦！
小白只觉得，此刻眼中应该全是惊喜到晕眩而不动旋转的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