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站起来想一想,你的道心是什么?”
道心······
赵雪满愣住了,道心二字可谓修道者的根本,她自然也是千思万想过的。
在最初入道时,她也有过抱负,自认为道心乃是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再后来修道受挫,她一遍遍问自己,是不是道心不坚,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灵根受损,这辈子不会再有任何进益,便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弱者无需考虑道心。
那现在呢?
纤长的睫毛微颤,空洞的瞳仁重新有了微弱的光芒,她扪心自问,在发现她的命运不过是旁人所写的几行字时,在得到系统,发现一切仍有转机后,道心是什么?
她脑海一片空白,目之所及是胸前的一片鲜红,后知后觉发现伤口还在往外冒血,恍惚间仿佛又回到梦中的苍山之巅,当那把长剑刺来时,她仍旧无法逃脱。
一种被束缚的窒息感如影随形,赵雪满颤抖着弯下身子,感觉自己就如覆上厚茧的蚕,静静等候死亡。
道心什么的,她这样的人终究不配拥有。
“你就这么认输了?”
清冷的嗓音从耳边滑过,赵雪满下意识朝台下望去,余峰仍是一派淡然的模样,幽深的眼静静看着她。
是在看她笑话?
赵雪满视线渐渐模糊,秦海已经走到她面前,她甚至能听见长剑上的血落在地上时细微的滴答声。
“甘心吗?”
余峰的声音再次响起。
眼见秦海已经举起长剑,苏闻燕心急如焚,正要冲上去,却被慎行拉住了,她冲苏闻燕眨眨眼,目光往旁边一转。
苏闻燕跟着看去,就见余峰薄唇微抿,右手已然握上了剑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萧长玄亦神情紧张,紧紧盯着比试台上的姑娘。
苏闻燕并未因此停下脚步,阿满的性命不能交到任何人手上,即便是萧长玄,她也忍不住担心,万一他失手了呢?
慎行却很有底气,她信心满满地看了眼余峰,压低声音对苏闻燕道:“余道友天雷都挡了,这一剑必然是落不到阿满师姐身上的。”
赵雪满眼中只剩一道寒光,那是秦海拼尽全力的一剑,死亡的钟声已经响起,她心头大骇,耳边又响起那句话。
甘心吗?
恋综才刚起步,她真的要把命留在这里吗?
不!她绝不甘心!
她就像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在临死前拨开混沌云雾,窥见心心念念的一角天地。
在这世上,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活着啊!
谁说道心必须是伟大而无私的?道心该是心之所向,即便一花一木,一点微末的祈愿亦能成为道心,成为通天的桥梁。
而她的道心,是生机。
她想活。
秦海的剑落下那一刻,苏闻燕拔剑而起,却感觉身旁一阵风过,转头时余峰已经不见身影。
寒气凛然,方才还弓着身子的赵雪满忽然暴起,檀皿剑发出一声嗡鸣,拼尽全力挡住秦海的剑,仅仅一瞬间,赵雪满已退至数丈远。
此刻的秦海有如神助,赵雪满心知檀皿剑无法挡下他拼尽全力的一剑,她只能尽量退远一些。
秦海没想到方才还了无生机的人竟会忽然发难,不过这并不稀奇,他扬起唇角,权当这是蝼蚁最后的挣扎。
赵雪满刚修成金丹,而他却有高人相助,今日必将她的人头拿下,以博高人一笑。
他杀意迸发,再次挥剑相向。
一道劲风扫来,将他连人带剑击飞,白衣掠过,他瞳孔微缩,还未看清眼前人,便被一道强大的灵力压得喘不过气来。
一张明黄的符纸缓缓落在来者脚边,台下的萧长玄黯然垂眸,他到底晚了一步。
余峰瞥了眼符纸,抬脚缓步走至秦海身前。
秦海心慌极了,他被强者的灵气压得弯下身子,如一只濒临死亡的虾,无法动弹半分。
他心中大骇,眼前人的气场要比那位高人强大万分,即便是慕容春,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气势。余峰他,当真只是苍山那位的弟子么?
无情剑,又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可怕?
不待他深思,手上忽然传来剧痛,指节被一点点压碎,剧烈的疼痛令他惨叫出声,冷汗自额间滴落,他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他的指骨完全碎裂,余峰才缓缓收脚。
负责评判的白衣弟子终于回过神来,秦海对赵雪满下手时,他心中虽然不忿,但规则所限,赵雪满没有开口认输,他便不能上前打断比试,余峰插手时他反倒松了口气。
犹豫片刻,他才迟疑着上前劝道:“余公子,比赛期间第三方不得插手,按照规则,这场比赛该判赵师姐······”
那弟子忽然语塞,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海,他已经疼晕过去,身上升起缕缕黑气,诡异极了。
在场的都是修士,五感极佳,立刻就发现不对劲。
慎行惊呼道:“这、这是魔气!”
秦海竟被魔气附体!
众人再无置身事外之感,纷纷拔剑警惕地看着秦海,在他们眼中,他不再是同门,而是魔。
一片混乱间,余峰却像个没事人般走到赵雪满身前。
赵雪满只需微微抬头,便能在他清冷的眸子里看见狼狈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她总要等到他出手相助。
她扯了扯嘴角,苦笑着想:这人情再欠下去,只怕难以收场。
顾瞻蹲下身,右手放在她背上,将灵气缓缓输入。他只需稍稍低头,就能看见少女苍白的脸色和被鲜血染红的朱唇。
她实在太脆弱,全然不像天道所说那般狡诈歹毒,反倒有几分赤诚可爱。
有灵气支撑,赵雪满脸上终于恢复些许血色,顾瞻满意地收回手,不经意碰到她线条流畅的肩胛骨,少女身子微颤,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他眨眨眼,面不改色地将手垂下。
“多谢。”赵雪满扶着柔衣剑站起身,见余峰还维持着半跪的姿态,看不清神色,她不禁一怔,低声道:“你受伤了?”
秦海明显被魔族所惑,他一时不慎被伤也属正常。赵雪满想弯腰将人扶起来,却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半跪在地的少年终于站起身,将她轻轻抱起,声音极低地说了句什么。
赵雪满没听清,她不是第一次被他抱在怀里,这回却觉得有些别扭,不安地扭了下身子,声音细若蚊蝇:“放我下来。”
顾瞻权当没听见,左手微动,避开她的伤口,长剑乖觉地飞到他面前,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人踏剑而去。
苏闻燕本想上前查看赵雪满的伤势,见余峰抱了人就走,连忙念诀想跟上。
“欸——苏师姐且等等,掌门还未到,你可得留下主持大局呀!”慎行拉住她的胳膊,抬抬下巴示意她看比试台。
魔族百年前烧杀掠夺的恶事数都数不过来,如今忽然现世自会引起众人的愤懑,许多修士持剑蠢蠢欲动。
台上两个弟子驾着秦海,被众人围在中间,有些手足无措。
苏闻燕稍有犹豫,就听慎行道:“你别担心,余道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必会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再说了,萧道长也跟过去了。”
苏闻燕抬头一看,果然见萧长玄御风而去,她又看了眼台上,不再犹豫,对慎行道:“走,在掌门来之前,绝不能再生事端。”
慎行跟在苏闻燕身后一同上了比试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看一眼赵雪满离去的方向,眼露遗憾之色,好想现场磕糖啊!
云千书见状对身旁的水月道:“小师姐,我们也去帮忙。”
说着他踏上变大的葫芦,回头见水月还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比试台的方向。他降下葫芦,低声道:“小师姐,你怎么了?脸色为何这样苍白?”
叫了好几声,水月才如梦初醒一般,看向云千书的眼中还有几分未来得及褪去的惊惧。
云千书许久没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不敢轻易靠近,只得放缓声音,哄小孩似的轻声道:“小师姐,你还好吗?”
水月彻底回过神来,见云千书满脸担忧,不禁有些愧疚,主动走上前去,低声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云千书知晓她向来见不得太过残忍的画面,或许方才的比试吓到她了,赵雪满又是她熟知的人,被打得浑身血淋淋的躺倒在地,师姐胆子小,如何受得住?
他本想去给赵雪满看伤,如今看水月脸色苍白,不由道:“小师姐不若先回屋休息,你放心,赵姑娘那里我会看顾些,况且还有清蝶峰的蓝峰主在,赵姑娘定会安然无恙的。”
水月却摇摇头,道:“我同你一起去。”
云千书见状只好带着她一同前往凌霄峰。
两人踏进赵雪满住的院子,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余峰白衣似雪,此时一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抓着薄被胡乱挡住赵雪满的肩膀,平日瞧不出任何情绪的眸子此刻却深邃幽暗,冷冷地看了过来。
而他身下的赵雪满面上布满红霞,神情慌张地看向他们。
四人对上视线的刹那,心中俱是一番惊涛骇浪,直到赵雪满默默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薄被边缘,缓缓地,缓缓地将自己缩进被子里,其余三人才回过神。
顾瞻猛地从床上弹起,仿佛那里有什么烫手的东西一般。
云千书一手捂住水月的眼睛,一边连声道歉,以极快的速度拉着人退出门外。
“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云千书松了口气,盯着紧闭的木门,不敢去看水月的脸色。
“你们在做什么?”萧长玄端着一盆清水站在他们身后,抬脚就要往屋里走。
云千书和水月慌忙挡在门前,异口同声道:“你不能进去!”
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