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那魔族并不难寻，依庙中众人的指引，顾瞻走了半个山头，终于看见它的身影。
此时雷雨渐息，天边已然泛白，顾瞻站在白与黑的连接处，眼前是受雷雨刺激后变得身量巨大，正在发怒的魔族。
林忆跟在他身后，自然也瞧见了魔族，想起白天的恶战，她慢慢绷紧身体。
就在她以为顾瞻要动手之际，他的确动了，却是转身离开。
顾瞻并未走远，只是走走停停，不知在做些什么，林忆观察了许久才低声道：“你在布阵？”
顾瞻沉默着将最后一块玉石放在树根旁，这阵法就算成了。
在他踏遍山河的前半生里，斩杀的妖魔不计其数，祝融火于他而言算不得多厉害，奈何他灵力尚未恢复，只能用此下策，但愿能一击即中。
林忆自小走街串巷，偷学的技艺不计其数，其中便有阵法一门。
她绕着阵法转了一圈，再看顾瞻时眼神不由更深了些，这阵法虽然仓促，却环环相扣，就连潜心研习了几年阵法的她也只能看懂皮毛。
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何人？
长得好，修为高，就连阵法也如此精通，林忆双眼发亮，除了一路上像个哑巴似的不爱说话，再没别的缺点，堪称完美。
只是，她想起他口中的“娘子”，一时摸不清这是不是拒绝她的借口。
她走南闯北多年，心里清楚得很，像他这样的男人要想对一个女人动心太难了，更别提为了那人洁身自好，连话都不愿多说。
但若他当真娶了妻，她自认是个有点底线的人，还不至于与他人共侍一夫。
林忆矛盾极了。
顾瞻却一心只想尽快除魔，赵雪满去扬州已是两日前的事，若进展顺利，她说不定这几日便要离开，前往下一个任务点，他必须尽快见到她。
雷雨天能削弱祝融火的威力，加上阵法，能有五成胜算。
顾瞻不再犹豫，他双手交握，干净利落地启动了阵法。
那魔族比想象中机敏，很快察觉不对劲，红着眼越过阵法，祝融火从他身上喷涌而出，形成一条火龙，朝顾瞻而来。
林忆轻叱一声，提剑冲了出去。
魔族四周亮起银光，阵法连成一张巨大的网，将火龙吞噬，也将魔族束缚住。林忆的剑很快，顾瞻的剑更快，眨眼便刺穿了魔族的胸膛。
中了！
林忆的剑随即刺中魔族的腹部，她心下一松，没发现插在魔族胸膛的剑黯然无光，没有一丝灵力。
正当她高兴时，却听见一阵嘶吼，那魔族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狞笑的看着她。
林忆顿时浑身冰凉，待她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无法动弹，魔族身上的黑气毒蛇一般缠上了她。
“蠢货！你以为老子这么好杀么？”
那魔被她这一剑激得越发愤怒，祝融火本就与愤怒的情绪相生，就在这一刹，魔族周身骤然亮起漫天火光。
顾瞻拧眉，阵法困不住它了。
他手持长剑，几个空翻落在魔族身前，借阵法之力隔开祝融火，一剑刺向魔族。
那魔族没想到眼前这突然冒出的人竟妄想以普通剑法杀它，它不由大笑：“狂妄！一个废物也妄想杀老子！”
祝融火如血红的蛇一般绕上了他的剑，顾瞻神色冷然，未因魔族口中的谩骂而有片刻动容。
林忆方才被魔族震开，撞断了一棵树才停下，当她抬起头，就瞧见顾瞻毫无灵力的那一剑。
她不禁瞳孔地震，狠狠咳出一口血来。
天爷啊！这特么与以卵击石有何区别？！
她是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充满宗师气息的男人竟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啊！
没有灵力还想杀魔，她差点骂出声，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然而这终究是一条人命，她离得太远，眼看祝融火就要烧到那人，却无力营救。
那傻大个仍冷着一张脸，黑眸沉沉，未露出半分恐惧。
死到临头了还在装什么高深莫测，林忆不忍地别开脸。
就在火缠上他白皙的指尖前，剑气四溢，竟生生震散了剑身的火焰。
世界都安静了一瞬。
林忆不可思议地瞪着眼，那是何等强大的剑气，可吞山河，亦可润万物。
她敢打包票，就算是曾经的剑圣柔衣也无法拥有如此强的剑气，她不由看向持剑而立的男人，这人究竟是谁？
剑气震散了祝融火，可顾瞻知道，这样的战况坚持不了多久，阵法显然不能困住眼前的魔，若想速战速决，只有······
他手边的长剑随主人心意而动，升至空中。
顾瞻忍着胸口的闷滞感掐了一个漂亮的手决，心里有些发苦，没有留在凌霄峰养伤已经拂了她的意，如今强行催动灵力，她知道了定要生气的。
那魔族显然也被这浩然剑气给震住了，竟不管不顾地催动自身魔气，点燃更多的祝融火。
那火蛇顷刻间汇聚成三条巨大的火龙朝顾瞻而去。
其中一条还不忘窝在树根旁的林忆，那魔族显然没了耐心，想一举杀了他们二人。
林忆受了伤，提不起半分力气，看着呼啸而来的火龙，在心里骂了声娘。
就在这一瞬，突然传来破空之声，清亮的声音随之传来。
“你敢动他试试！”
林忆睁开眼，就见一把细长的剑穿过顾瞻身前的火龙，磅礴的灵力轻易将火龙化解，那剑击散了顾瞻身前的两条火龙，竟还以雷霆之势朝她而来，直到将她身前的火龙击散，才险险停在她眉心前。
“嘀嗒——”
林忆的冷汗滴下，僵着身子颤抖着抬眼，就见一个身穿白袍的姑娘叉着腰在顾瞻身前，她生得貌美，只是此刻柳眉倒竖，瞪圆了一双杏眼看着顾瞻。
而那个一路冷着脸，连祝融火烧身也面不改色的男人却露出了笑意，抬手将人圈进怀里。
顾瞻说不上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一路见玉山倾，水患起，见妖魔肆意妄为，见百姓艰难求生······
这一切皆因他而起。
他对自己说了无数遍，这世界不过是一本书，他们旁人手中的棋子，走的也只是执笔人安排好的人生，既然如此，何不求自己快活？
全世界都是假的，还守护哪门子苍生？
可他还是心生愧疚，这些时日他看见太多人死去，他们的血是温热的，他们呼吸着，渐渐湮灭于世间。
他无法将其当作没有生命的墨迹。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
但此刻见了她，顾瞻缓缓捂住心口，感受着剧烈的心跳。他的心仍为能见到她而欣喜雀跃，一想到这样欢喜的心情，以后再不会有了，他便忍不住红了眼。
赵雪满沿着回天剑宗的路找了大半天，担心他被魔族围杀，又担心他淋雨风寒，这会找到了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转而生出一股怒气来。
“不好好在家等我，还敢跑来除魔，顾前辈厉害得很啊！”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她直接气笑了，“还想动用灵力？”
顾瞻心里一片酸涩，将喋喋不休的少女揽入怀中，声音低哑：“对不起，是我错了。”
“错哪了？”
“哪都错了，你别气。”
腰上的手箍得紧紧的，赵雪满推不开，只得戳戳他的胸口，埋怨道：“叫你不听话！”
顾瞻心都被她戳化了，抓住那只捣乱的手往自己脸上放。
“打、打扰二位……那个魔就要跑了！”
赵雪满抬头，就见林忆所指之处，那魔族正踮着脚站在墙根，表情有一丝被戳破的尴尬，但很快，他露出狠戾之色，朝最菜的林忆冲去！
林忆好歹是个金丹，哪能那么容易被他得手，当即躲过火球，毫不犹豫地朝赵雪满这边奔来。
“女侠救……”她话未说完，耳边穿来利器入体之声，一抹血喷在脸上。
林忆缓缓转头，只见那魔族五指成爪，正欲擒住她的咽喉，却被一把利剑穿透心脏，瞪圆了眼与她对视一瞬，终是倒了下去。
赵雪满抬手，长剑飞回，与另一把双双立在她身前。
她伸手在剑身轻轻一点，双剑就如受到夸奖一般，围着她转了两圈，乖巧地入了剑鞘。
若说林忆在此之前还对他们二人的身份有诸多猜测，而今见到这两把神剑，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用双剑的剑修。
她再看赵雪满时，眼中不由添了几分敬畏：“赵仙长，久仰大名。”
赵雪满朝她笑了笑，道：“姑娘是散修？能靠自己修到金丹，好厉害！”
“赵仙长谬赞。”林忆紧紧抿着唇，还是没能压下拼命想扬起的嘴角。得了这一声赞，够她在江湖吹嘘好多年了。
她低着头，悄悄往顾瞻身上瞟了眼，最初与赵雪满三个字相关的不是她有多么强，而是她乃世上唯一一个渡劫期大能的心上人。
她心中难免琢磨，若赵雪满与顾瞻是一对，那此刻站在她身侧的小白脸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年幼无知看过的戏本子霎时间换上了眼前二人的脸，一套接一套的上演诸如公主与面首，小姐与男宠之类的不可说桥段，最终结局无一不是正宫顾瞻杀气腾腾地出现，一剑收割两颗人头为结尾。
林忆心里打了个冷颤，好在是个老江湖了，心中虽有万千思绪，却也能面不改色地与人客套几句，顺便告别。
不管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赵雪满养的小白脸，就赵雪满一出现，人家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她身上的这股劲儿，她反正是没什么机会了。
更何况这男的还与渡劫期大能的心上人眉来眼去，一看就命不久矣。
她需要的是能并肩闯荡江湖的男人，可不是短命鬼！
“那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了，今日多谢二位相救，咱们后会有期！”
一个散修年纪轻轻便能突破金丹，定是个根骨极佳的天才，赵雪满对眼前这位姑娘颇有好感，本想留她一块吃个饭，谁知她撂下这句话后就匆匆走了。
她只得作罢。
顾瞻一眼未分给离去的林忆，盯着身旁的姑娘看了许久，忽然伸出手。
赵雪满只觉眼前一黑，带着剥茧的手轻轻捂在她眼上，赵雪满只觉得自己像一只遇见了夕阳的蝶，心不由软了下来。
“你做什么？”
顾瞻抬眸，林忆早已不见踪影，他这才放下手，低声道：“她想勾搭我。”
赵雪满：“？”
“但我没理她。”
天光微亮，他站在朝霞之下抬头挺胸，薄唇微抿，清冷的眼中透着几分骄傲，让赵雪满想起曾在异世养过的那只很爱邀功的猫。
于是她抬手挠了下他的下颚，轻如羽毛一般。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