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脉
赵霄微眯眼眸,盯了那僧人许久后竟是发出一声轻嘲,声音怆然:“可笑我以为大仇能报,如今才明白是镜花水月。你从始至终都不是卞青瑶,而他也不是字妖。”
“难怪……难怪我总觉得你们很奇怪。”
他颤抖着手指着性命垂危的谢影,一抬眼又笑起来,“不过无妨,不管是真是假,卞家的血脉都不能再存于世。”
他提着剑抬脚朝周尽劈去,可铁剑在靠近那满是煞气的宽剑时便发出刺耳的“嗡”响,他的手臂也如万蚁啃噬一般痛麻起来,铁剑被打落时,已然化作无数块碎片。
他这才重新审视起这位他并未放在心上的对手,明明是一张俊秀干净的面庞,哪怕赴死也从容如斯,为何手执这般怨气横生的凶剑。
那宽剑自出现后,秋儿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眉心也是酥麻作痛。早些年,父亲被山虎咬死时,看着那片血肉斑驳,她也有这般感觉。
心头密布的惧意令她不敢停留,尤其想起她昔日对卞青瑶说过的话后,她更觉惊怕,当即上前扯了扯赵霄的衣袖。
可赵霄拂袖甩开她,利爪突兀长出,重重朝周尽肩膀拍去,可那柄宽剑只是稍稍一挥,他便被剑气扫落在地,浑身密布冷汗,浓重的怨气附着在他身上。
他死死盯着那柄凶剑,明白有凶剑在,他不可能近他的身。
可是百年奔走,千日追仇,他已无亲人,如何甘心就此退去。
夜风吹起那弥漫的墨气,他心头瞬间一片宁静,一掌拍向地上那生机将尽的少年,可一阵泛着凉意的风吹过,他的妖力竟被金光闪闪的符文凝住,悬在半空中。
而那符文分明是度厄宗的金刚咒。
“你是度厄宗的弟子!”
赵霄心头一震,脑海中骤然浮现近日的那个传闻,语气顿时艰涩起来,“好一个弑师灭组的妖僧,不曾想你如此会做戏。”
明明是一个大奸大恶,蔑伦悖理之人,却装作淡泊守礼的样子。
谢影自周尽拿出那柄凶剑时,内心便难以安宁,如今听到这般话心中更是波涌不平,强撑起身躯朝他看去。
可他仍然神情平静,若忽视他周身汹涌的煞气,真好似一个方正之士,如月如松,清净不攀。
“你们走吧。”
他淡淡道出这四个字,可他那闻名四境十三州的“事迹”,以及那柄煞气四溢的凶剑似一把铁锥悬于头顶,令人根本不敢信他的话。
赵霄冷嘲一声:“我自知打不过你,你倒也不必如此戏耍于我。”
可周尽却抬眼看向一旁惊惧的秋儿,“带他走。”
话落,他已转过身去,走向那个疲弱的人。
谢影手肘沉压在地上,看着他平静的神情,不禁冷笑:“倒是我小瞧了你。”
面对他伸来的手,她冷冷别开头。
“我以为你能接受。”
他低低道出这一句,明明是极为平静的眉眼,可在月色中,竟隐隐透出一抹伤怀。
她不由一愣,沉默许久都不明白他话中深意。
在这时早已平静的天穹竟如海浪一般翻涌起来,而那云与月交织的边缘竟如被撕裂一般,缓缓开出数道深缝,而这缝隙深处似有水浪奔腾。
已走到宅门口的赵霄神情一凛,心中不甘竟生生沉了下去,转头深深凝视着半月塘边的两人,心中几道疑问划过,却终是沉默下来,与秋儿一同踏出了门槛。
秋儿察觉到他的异样,忍不住道:“大人……”
赵霄本垂着眼,忽然勾起一抹半是苍凉半是讥讽的笑来,问:“你还记得方才那护院的话吗?”
她愣了愣,苦思片刻摇了摇头,方才那样惊心动魄,她只在意他的安危,哪里记得旁人说了什么。
他没再言语,只是伸出一只伤口密布的手。她看着那还在渗血的伤疤,蹙了蹙眉,可他牵过她的手一步步走向空寂无人的长街。
“走吧。”周尽的手仍然抬着,可谢影并没有搭手的意思。他深看她一眼,沉默着弯臂搂住她的腰,将她横抱起来。
她愣住,反应过来后想推开他,可他竟道:“谢影,别闹。”
是影而非因。
脑海中一道弦骤然断掉,刺得她一阵眩晕,竟是呆了许久才冷眼望他,“你什么意思?”
他只静静看着蜿蜒幽静的小径,抱着她穿过拱门,月门,一任夜风拂过面颊,不染尘的清俊容颜好似披着凛冬的雪。
她实在疲倦,浑身也如支离一般,无法动弹,竟没去追问他要带她去何处。
天际裂缝中贮藏的水似有决堤之势,即将倾倒入这四方之地。他身形端正,步伐却并不慢,三两步便抱着她走到连廊外的一处莲池边。
他长指一压,二人周身顿时升起一层金光闪闪的法阵,在他们要走入水中时,却有一柄长剑从斗拱外飞来。
谢影盯着那把剑,面色霎时冷了下来。果然一道冷清却尾调婉转的声音被风吹来:“好一个外来人,闹出弥天大乱后竟想逃之夭夭。”
归术与她那小弟子立在屋脊上,冷冷看着浑身披着金光的二人,竟是未等他们反应便丢出一个缚灵阵落在他们身上。
随着一道剑光闪过,那缚灵阵骤然碎开。此时天穹的裂缝又裂出几道,周尽抬眼看着即将破碎的天空,顿时冷了神情,将谢影放下后,握剑朝归术斩来。
归术急忙闪开,在感受到那股厚重的怨气后面色冷凝,语气带了几分杀意:“你是妖僧无尘。”
“度厄宗被灭宗后,西境各大宗门也遭你屠戮。你明明已被仙门百家合力镇压在蛮荒,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谢影靠在嶙石边,心中也是疑惑。
十年前度厄宗佛子为了蛇女弑师灭祖之事闹得人尽皆知,因他行事不知收敛,在灭宗后又屠了西境各大宗门,彻底堕入杀道,终被仙门百家围攻,困于蛮荒。
这数年来都未听见过有关这位昔日佛子,如今妖僧的传言,因此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蛮荒。
可他又是如何出了蛮荒,又化名周尽潜入凡城的。
“果真是一丘之貉!”归术冷嘲一声,长指一扫,一道淬了断肠草的灵箭朝谢影打去。
周尽持剑一挥,可仅仅是打偏了灵箭,那混着断肠草汁液的灵力还是落在了谢影身上。
她本就重伤在身,如今更似泡在了冰水中,心中冷意四起,恨不能提剑斩落归术的头颅。
他本平静的面容顿时凝出了沉沉寒色,提剑再不留情,几剑便将归术挑落在地。
归术已十分警惕,可是那噬骨的怨气还是钻进了经脉。
他冷冷看她一眼,紧握着剑指向她,浓厚的杀意铺天盖地朝她涌来。可又在眨眼间压了下去,他未在停留,抱起谢影入了莲池。
断肠草的寒气钻进她的骨缝,她不由颤缩着身子,感受到身侧那方温热的身躯后,她微微靠过去。
他本抱着她快步穿梭在水里,忽然浑身僵了僵。找到一处宽平的巨石后,他将她放下来,伸出皓白的手,掌心缓缓浮现一株灵气缭绕的草药。
她望着那株草药,眉头微微蹙起,难怪方才她没找到这株育灵草,原来被他收进了芥子空间里。
见他用灵力将育灵草炼化成一粒丹药时,她拧起眉头,可不待她开口,他已经将丹药送到了她唇边。
她深吸一口气,将丹药吞了下去。
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见她面色稍稍缓和后,他伸出手,可她却避开他的手臂,扶住矮岩站稳,淡淡问他:“去哪里。”
她是记得此处的,来鸿翔镇的第二日,下了这片湖,而他抢走了她拿到手的芙蓉簪。
他深深看她一眼,只道:“随我来。”
说罢,他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
谢影紧随其后,看着远处那颗繁茂的古树,心中划过了然,果然是此地。
他从袖中取出两支芙蓉簪,双手结印,两朵芙蓉花骤然绽放,可那结界仍是丝毫未动。
他忽然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她。她愣了愣,“你想做什么?”
他抬手,谢影下意识后退一步,可他却是扬指点在她唇畔,在她僵硬的神情中,划到唇角,抹走一滴血。
她紧抿着唇,看着他将那滴血抹在芙蓉花上,那结界忽然出现一道裂缝,充沛的灵气从里面汹涌而出。
而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归术提着剑看着他们。
谢影紧握着那柄佩剑,冷冷看着她,已动了杀意。
可周尽动作比她更快,手握宽剑挡在她面前,看着归术,“你不该跟过来。”
归术却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谢影闻声眉头蹙起,可归术紧接着道:“如今是什么时候?”
这句问话放在平日里并无新奇,可是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却如紫电一般落在心上。他们无法确认崩裂的幻境会不会影响到未来,毕竟天罚都已降临,一切并不稀奇。
这卞宅下的古树能有如此充沛的灵力,还有结界封印,想来是一方灵脉所在。暴露出去,只怕鸿翔镇会再次遭遇灾祸。
而他们也无法确认回归现实后,会不会再遇到归术,那时他们面对的便是整个药王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