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
闻言,她一怔,半晌后却是笑出来:“哦,毒瘟啊。”
她神情实在平淡,令人看不出真实情绪。无尘凝视着她,“谢影,你若是想走,我送你离开。”
“既然是你要的人,我岂能一走了之。”她掀眼看他,略勾了勾唇,有些许嘲讽道:“毕竟离了你,怎么找菩提镜呢?”
言罢,她朝房门走去,手臂忽然被握住。她有几分烦躁地回头望去,望入那双漆沉的眼眸,他低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垂下眼,含笑看他,可笑中却无几分温意,“和尚,你有太多的秘密,没有一件是你坦白的,我已经不指望你跟我说真话了。”
她神情实在冷清,轻轻抽回手,对他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其实是单方面合作,毕竟你有武力,也有寻找菩提镜的方法,终是我赖着你。”
他不禁眼皮一颤,心口也是一阵痛意,望向她的眼眸也复杂起来,可她唇角勾起一抹薄诮,“因此我没有资格质问你,以前还能用武力相迫,如今只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菩提镜在无妄城是吧,我会从他口中得到消息的。”
言罢,她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他紧抿薄唇,双手紧攥,许久后才垂下手。
走出房门后,谢影再廊道上看见了琴娘。
她手上捧着厚厚一层衣裳,低垂着头。谢影与她擦肩而过时,微微抬脚,衣裳顿时纷落在地,一旁女侍走过来叱骂着:“这么简单的差事的办不好,也不知道陈妈妈将你留到楼里做什么。”
谢影顿足,锋冷的眸光扫过几位女侍,女侍细眉扬起,准备开口教训她,可另一名女侍急忙将她拉住,二人低语几句后,竟是不发一言地离去了。
“多谢姑娘。”
琴娘双手捧着衣裳,抬起一双疲惫黯淡的眼,声音细弱蚊蝇。
谢影凝视着眼前这张脸,抬手摁住她手掌中的衣裳,讽笑道:“人都走了,还演什么?”
一双茫然无措的眼望过来,将谢影脸上的讽意照了个彻底。谢影沉下面色,深看她许久,确认她没有演戏后微微愣住。
琴娘抱起衣裳低着头疾步走过曲廊,逐渐消失不见。
盯着琴娘的背影,谢影想起昨夜的琴娘,不禁蹙起眉头。
“姑娘,该沐浴了。”刘春生提着一盏青枝缠雀的香炉走过来,身后是几位女侍。
谢影目光落在她们托举的檀案上,各种药粉,药液,不禁哂笑一声:“今日还用这么讲究吗?”
女侍们面色讪讪,刘春生仍是勾着笑容,抬手做请,“礼不可废。”
换上一身素雅白衫后,谢影看着手腕上那朵刚刚画完的芍药花,脑海中涌现的不是自己破肤流血的画面,而是那毒瘟缠绵的病人一息奄奄的模样。
刘春生提炉引着谢影穿过曲廊上楼去,终在一处雅致的厢房前停下。谢影望着岁寒三友台屏,嗤笑一声,推门进去。
刘春生的嘱咐陷在喉咙里,看了一眼外间两排护卫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去。
隔着层层帘幔,一道瘦削的影落在窗边。微风卷起他的发丝,露出苍白的面容。
看着眼前孱弱的少年,谢影眼皮颤了颤,许久后才扬起一抹笑容,还不等她开口便听少年道:“姐姐站那么远做什么?可是嫌弃我了?”
谢影设想过来人是什么样子,已做好动手的准备,可待她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心中不禁疑惑这少年是不是走错地了。
毕竟红药坊打着用药女的血入茶入酒寿生的幌子,背地里的勾当与青楼楚馆并无不同。
谢影努力扬起一抹柔婉的笑,心里暗暗思量该怎么对付这小少年,可少年竟起身牵住她的衣袖。
也在这一刹那,储纳袋中传来异样。
谢影拧起眉头,这人身上竟有药王宗的秘药。
都从药王宗取了药,为何还要来沽名钓誉的红药坊,莫不是真将红药坊当成了救命的好地方了。
衣袖卷起,露出皓腕上的芍药,谢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年的神情,见他眼眸有片刻停顿,便知他确有取血的谋算。
“听说公子来自无妄城?”
话落,厢房内陷入沉寂,外间的护卫纷纷侧头看来,刀刃微微侧出。
“开个玩笑。”谢影笑着坐下来,“毕竟无妄城的毒瘟那么厉害,沾之难活,无妄城怎会出来人呢。”
少年也笑了笑,看向她的眼眸中竟生出几分怜悯,“来红药坊多久了?你可是自愿来的?”
谢影微垂着眼,遮去眸中神色,回道:“月前家里遭灾,前往投奔远亲时被蒙骗,醒来便是在这红药坊了。”
少年忽然沉默下来,细长的指敲在炉盖上,燃起的香雾模糊了他清秀的眉眼。
隔着香雾,谢影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来,压在储纳袋上的手收紧。
当那口细长的针朝她手腕擦来时,她扔出一道定身符,在少年呆愣的眉眼中,抬手取走他护在心脉前的的一株草药,竟是七转育灵草。
意外之喜,她眼底划过笑容,在少年愤怒的眼眸中淡淡道:“因为你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我饶你一命。”
他长眸紧锁着她的面容,仿佛要将她凌迟。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脸,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菩提镜在无妄城是吧,无妄城少君。”
他眼睫一颤,眸中闪过疑色,在她那笃定的眼神中想摇头,可无法动弹,只能听着她用极温柔的声音说出最残忍的话,“能自由出入无妄城的只有城主府的人,而这毒瘟沾之难活过七日,那说明无妄城毒瘟是近日才蔓延开的。”
“告诉我怎么进无妄城,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她微微笑着,眉眼狡黠,萧嵘只能咬紧牙关,想先顺她意,回归自由后再夺回育灵草,可她笑盈盈地抬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外间侍奉的护卫终于察觉到异样,可当他们抬刀走进来时却是半分不敢动作,因为他们的小主子成了人质。
“开门吧。”
她淡声吩咐,护卫们只能照做。
推开门去,刘春生看到眼前一幕长眉紧皱,尤其是看到谢影手中的刀后更是面色阴沉,这分明是今晨在琦楼他们亮出的刀,没想到被她给顺走了,如今还成了凶器。
眼尖的僮仆赶忙去禀告陈妈妈,陈妈妈来时看到谢影眼眉挑了挑,“早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没想到来这一出。”
谢影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听到这般刺讽,刀下之人双唇紧抿,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波涛汹涌,却是无计可施。
在这时,陈妈妈忽然挥了挥手,两个人被押了上来。
一个是彷徨无措的琴娘,一个是神情平静的无尘。
陈妈妈斜睨着眼,唇畔勾起讥讽的笑,好似捏住了她的软肋,不紧不慢道:“这两位,你眼熟的吧,要想救他们,就把人给我放了。”
谢影也笑了笑,握刀的手收紧,“眼熟是眼熟,不过,他们与我何干?”
仅此一句,令在场之人神情微妙,刘春生也抬眼看来,目光在无尘身上逗留片刻。
“我看陈妈妈也是纠结得紧,不如我帮帮你吧。”
谢影一边笑,一边侧身,一脚踢向刘春生腰上的刀,而那刀朝一旁瑟缩的琴娘劈去。
方才还颐指气使的陈妈妈顿时惊慌失措,竟是飞身扑过去,以身挡刀。
瞧见眼前这一幕,谢影笑了笑,果真不是简单人啊。
刘春生截下刀后护在陈妈妈身前,陈妈妈冷冷看过来,“还真是小瞧了你,原来之前便是在诈我。”
想起今晨的那番谈话,陈妈妈横眉立目,捡起地上的刀横在无尘颈前,“你要琴娘是诈我,我倒要看看这个和尚的命,你要不要。”
无尘闻言眉头微动,掀眼朝谢影看来,谢影望着那双平静的眼眸,脑海中回荡着卞宅里的五转育灵草,以及方才从萧嵘身上取走的七转育灵草。
这两株育灵草都算是他的人情。
见谢影沉默下来,陈妈妈笑出声来,肥厚的指按在剑柄上,意味深长道:“做个交易如何,你放下刀,我放你们二人离去。”
谢影垂下眼帘,许久后淡声道:“不必了。”
话落,她竟又拽走了琴娘,这番动作令几人目定口呆。明明说的是和尚的事,她的目标竟转向了一个早已被抛开的药娘。
而那动作之快,他们竟都没反应过来。
陈妈妈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握刀的手颤动,“我看你是真不想要这和尚的命了。”
谢影嗤笑一声,“怎么,将我们卖来的人没说我跟他的关系吗?”
“我们毫无关系。”
她一字一句,陈妈妈握着刀,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要琴娘究竟做什么,只要你放下琴娘,一切都好商量。”
话落,无妄城的护卫面色难看,横眉竖目,可主子命系他人之手,他们又能做什么。
谢影笑了笑:“我倒是有些好奇这小小药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
她勾唇又道:“我不是红药坊的人,也没有能够治病的血,你们被蒙骗了。”
话落,护卫神情各异。
谢影续道:“拿下红药坊中的这些恶人,我保证你们公子毫发无伤。”
“你们敢!一群将死之人竟敢在我红药坊撒野!”陈妈妈怒斥一声,刀口逼近无尘白皙修长的脖子,已缓缓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