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
几名妾室见她脸色不愈,纷纷围在她身边说起趣事,逗她开怀。
亭中的石桌上铺了金色的绸缎,石凳上铺了厚厚的软垫,杯中茶香袅袅。
没过多久,小厮便领着一颀长的身影钻过月洞门,远远朝这处走来。
几位妾室面面相觑,最后纷纷找理由离开了。
裴寂雪在下人的带领下走近凉亭,在凉亭外驻足,淡定拱手开口:“见过母亲。”
丞相夫人隔着幔帐盯着他,重重放下手里的茶盏,杯中的茶水泼洒了些出来。
她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母亲?为什么凡事都不跟娘商量就私下做下决定?!你知道这事儿传出去,咱们丞相府要被笑话成什么样子吗!养病哪里不能养?哪怕是去郊外的庄子也比回娘家养病的强!你让你爹在朝中面上怎么过得去!”
裴寂雪始终不语,沉默的矗立在大雪中,盐一样的细雪飘落在他发上眉梢。
丞相夫人见他沉默愈发火大,手一扫,桌面上的茶杯尽数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裴寂雪立即垂头:“母亲息怒。”
丞相夫人看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就心口疼,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为娘知道你对长安没有那份心思,但是你也知道爹娘不会害你!都是为了你将来的地位!你爹倾尽全力才让你姑姑在后宫站稳脚跟,就是为了给你铺路!即便是装,你也得给我装好了!”
裴寂雪发丝被染得霜白,他眼眸中晦暗不明:“莞儿过几日便会回来了,娘不必过分忧心。”
侍女递上新的茶盏和滚烫的茶水,丞相夫人冷笑一声,接过茶盏直直掷了出来:“不必忧心?你可别忘了,你们两到现在都还不曾圆房!让我如何不忧心?”
那茶盏摔在裴寂雪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水流了满地。
身后的婢女小厮见状瞬间跪了一地。
裴寂雪看着那摔碎的茶杯,神情比落在枝头的雪还要安静,他道:“是儿子的错,母亲息怒。”
丞相夫人腾地站起身,头上华贵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力道太大而发出大力碰撞的凌厉响声。
她一拍石桌:“行了,我乏了,长宁侯府的势力且看你想不想要了!若是想要,你明日就带人去接长安回府!若是不要……便随你去吧!你退下吧!”
裴寂雪微微抬眼,想要上来搀扶,却又不知为何放弃了。
最后只说了一句:“儿子知道了,母亲千万保重身子。”
他走后。
丞相夫人伸手抚上太阳穴,显然被这个儿子气得头疼。
身后的下人端着一碗褐色的液体呈上:“夫人,该喝药了,千万莫气坏了身子,公子尚还不能懂您的苦刑……咱们是否要换一个?”
丞相夫人接过药碗的手微微一顿,她撇向说话那人,却没说什么。
下人赶紧闭嘴了。
*
长宁侯府的清荷苑,这两日堪称全府最热闹的地方,到处都在往这里送东西。
谢长安方才来探望过,只是被红豆以小姐心情郁郁尚不能见人为由推拒了。
红豆看着谢长安带着贴身侍女走远了以后,脸上划过一抹心虚,然后匆匆转身往里走。
进了屋子,原本应该心情抑郁的谢长乐却稳稳坐在榻上翻看着礼单,脸上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哪里有半点心情郁郁的模样。
她面前的大厅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礼品。
红豆看得目不暇接,忍不住赞叹道:“小姐!这些都是好东西啊!”
谢长乐对她的反应嗤之以鼻,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子。
她敷衍地扯了扯唇,拿起一件珊瑚玉石摆件瞧着。
红豆赶紧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东西道:“小姐,你手才上过药,就先别拿这种重物了。”
谢长乐见她这般严肃,便也作罢了,问:“人送走了?”
红豆担忧道:“送走了,只是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谢长乐却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好的,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若是隔日便能高高兴兴待客,别人反而要怀疑我了吧。”
“小姐说的有理。”
红豆仔细琢磨了下,便也没多问了。
谢长乐勾起唇角。
这样不好?
她没说的是她要的可不仅仅是在侯府站稳脚跟这么简单。
不过一个奴婢也没资格知道她的想法。
红豆打开之前厨房送来的食盒,几碟与之前待遇完全不同的精美小菜摆放在底下,她破口骂道:“府内这些看人下菜碟的下作东西!”
她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满脸愤懑,全然忘记了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的。
红豆招呼道:“小姐,用膳了。”
谢长乐这才慢吞吞从榻上起来,走过来坐下。
红豆早已备好了碟子和碗筷。
谢长乐的目光落到哪碟小菜上,红豆就伸手去夹那道菜温柔地喂进她嘴里。
谢长乐巧笑嫣然:“他们认不认可我都不重要,如今爹爹已将我当作他的亲生女儿疼爱,咱们的日子自然不同以往。”
红豆一边喂她一边担忧道:“可是小侯爷那里……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您。”
谢长乐咀嚼的动作停住,她抬手用帕子抹了抹唇角:“不管二哥喜不喜欢我,昨日之后他都只能接受。”
“说起来,小侯爷确实来过了,并且除了老爷的礼,小侯爷是最重的。”
红豆高兴的说,心底难掩欣喜。
谢长乐伸出手看了一眼被包裹得像某种点心一样的手,说不痛?肯定是假的。
为了不被看出来是假的反而弄巧成拙,索性干脆就弄个真的,比起地位,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若要她一辈子只能当个空有虚名的小姐,那将比死还难受。
别说代价只是一双手,哪怕是一条命又怎样?
谢长乐看着送到眼前的饭菜,刚想张开唇瓣含住,不料身侧的红豆却像是受了惊吓,手抖了一下,筷子上夹着的菜也掉在了桌面上。
红豆猛地回神,立马跪下,满心惶然:“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可惜了。”
头顶忽然传来谢长乐的叹息声,红豆匍匐在地身躯隐隐发颤,头也不敢抬。
“起来吧,就是可惜了这菜,从前我们可是吃不上的。”
红豆缓缓抬头,慢慢爬起来。
她发现谢长乐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笑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反而像是在悲悯着什么。
谢长乐褐色的瞳孔微微转动,最后落到红豆身上,唇角微提了提:“红豆,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
红豆身躯一抖,慌忙低头:“小姐……奴婢……”
谢长乐蓦地加重了语气:“说!”
红豆吓得立马将额头重重砸在地上:“奴婢只是担忧=……昨日之事要是被发现了……”
“呵。”
谢长乐冷笑一声。
“那就让这件事永远成为一个秘密,烂在肚子里,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我绝不会留你性命,听明白了吗?”
红豆赶紧磕头表忠心:“奴婢明白了!就算奴婢死也绝不会说出这个秘密!”
“谅你也不敢。”
谢长乐居高临下睨着她。
她可惜的不是那一盘菜,她真正可惜的是昨日之事没能按照她计划进行。
谢骁身下骑的可是战马,铁蹄踏碎过多少敌人尸首,身上也套了厚厚的甲胄。
若真被这马踩过不死也要残,至于谢骁……
她跟谢骁确实无冤无仇,且对方常年戍边对她构不成威胁,不过是运气不太好被她当作工具罢了。
一箭双雕何不美哉?
不过未能成功也没关系,来日方长。
谢长安回到自己院里以后,知书她们都去厨房给她准备晚膳去了,她坐在窗边翻看那天裴寂雪塞给她的那封请柬。
眼看宫宴在即。
她却觉得越来越想念那人了。
天气也越来越冷,他的身子一定很难熬过这个冬。
一声极低的叹息落下轩窗,于大雪中销声匿迹。
知书她们端着琳琅满目的菜品迈进屋里的时候,她已经收起了那封请柬。
她捕捉到走在最后知书脸上那一抹未来得消散的遗憾之色,好奇的问:“你们方才路上在聊什么?”
知书道:“大厨房里的小葵今日出府采购食材时看到宫里张贴了皇榜,说是宫里九皇子的身体又不好了,病情来势汹汹的,说是呕血,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她说她早上看到的,晚上回来时还没人接。”
知画一边布菜道:“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宫外这些大夫估计也是实在无能为力。”
谢长安捏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
没想到他那么早,已病得那么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