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叫
头顶匾额上长春宫三个字经殿内这么一衬托,显得格外讽刺。
谢长安看向雪婳:“如果害怕的话,你就呆在这里给我放风,我进去看看,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暗号吗?”
雪婳眼中浮出担忧,迟疑地点头:“奴婢记得。”
“就用那个联络。”
谢长安说完就轻手轻脚跟了进去,再耽搁可能会出事。
雪婳重新缩回石狮子背后,蹲在阴影里望着眼前深红色的宫门瑟瑟发抖。
她真是越来越摸不清小姐在想什么了,方才那内侍下药她也看见了,只是这深宫里的事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深宅大院里的腌臜事并不见得就少。
这深宫里就更多了。
小姐执意去趟这趟浑水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只要有世子爷他们在,小姐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受太重的罚吧。
她靠着冰冷的石台裹着披风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抱住膝盖,自我安慰般的想着。
谢长安蹑手蹑脚地跟在那身材瘦小贼眉鼠眼的内侍身后走过了一看就荒废了许久的楼阁殿宇,最后推开了一扇朱红色的门扉。
殿内烛光微晃映照出窗边埋头看书的修长剪影,里面传来内侍尖细暗含着不怀好意的嗓音:“奴见过九殿下。”
另一道温雅的声线响起:“这么晚了,公公有何事?”
内侍递上托盘内的白粥:“陛下体恤九殿下今日在宴席上没吃几口东西,冬日又昼短夜长怕您饿着,特地吩咐御膳房熬的清粥给殿下您送过来。”
谢长安躲在宫灯旁,从她的位置斜看进屋里,许是夜深了,崔时堰只穿了一身光滑的缎料制成的直裰,颜色和制式都十分普通。
他从窗前的书案后起身,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内侍面前。
内侍弓着身子站在原地,双手高高奉上托盘,连头也不敢抬,视野中只有一双月白绣有银色暗纹的靴子和一丝褶皱也不见的衣摆。
崔时堰的眼睫垂下,视线落到那碗雪白的粥碗上,纤长浓密与如羽扇的睫毛耷拉着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内侍顿时汗如雨下,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随即又觉得自己过度反应了,一个病秧子皇子罢了,就算看出端倪来他又能怎样呢?
不管了,今天他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为了讨那位欢心,今天即便是灌也得灌下去!
总归九殿下久病在身伤了根基,从前文武兼备的皇子如今也沦落成了走一步都要咳三下的病秧子,即便是来强硬的也不怕他不喝。
不料他刚做下决定,崔时堰就伸出手端过了托盘上的白瓷小碗,用碗里的勺子轻轻搅弄着熬得软烂的粥米。
他轻声道:“劳烦公公,替本殿下谢过父皇挂念。”
内侍顿时松了口气,赶紧应声:“奴一定将殿下的话带给陛下。”
若晋帝当真担心儿子在宴席上没吃饱就不会让他呆在一个破败荒凉成这样的冷宫里长到现在,而且一碗粥能顶什么用?
谢长安在外面看着有些焦急,这分明就是那狗奴才找的借口,殿下莫不是真被蒙骗了过去?
把他丢在冷宫里的态度表明了晋帝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儿子的死活。
谢长安脑中又把前世从各处零散听闻的和现在了解到的这些信息结合起来,她不禁有了一个很荒谬的猜测。
她开始怀疑上一世殿下的忽然病逝到底是真的急症暴毙还是……
那位想要他死。
不过,这是要慢慢探索才能解开的疑问,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应该怎么阻止他喝下那碗粥,也不知道那药是什么药。
首先排除是毒药,现在还不到他病逝的时间。
一个小小的内侍太监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谋害皇子。
倏然,有冷风迎面袭来,吹得草木低伏。
起风了,谢长安眼眸微微一亮,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有办法了!
殿外靠近宫墙位置上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祝楼站在最初的一根枝桠上,透过叶片的缝隙窥着门口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即便是在光线不明朗的夜晚,她身上那华贵的衣裳还是极其具有辨识性。
按照往常这时候他就应该和殿下里应外合把屋里那个狗奴才拿下,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正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又来一个。
而且还是个老熟人。
祝楼从怀里摸出□□戴上,这宫里一年半载也没谁来,他一般用的就是自己的脸除非有人来了才会扣上‘崔一’的脸。
内侍看崔时堰端着粥碗却迟迟不喝,忍不住开口:“殿下为何不喝?可是不合口味?”
他长得贼眉鼠眼,即便是好好说话也带着一股子居心叵测的味道,更何况他心里本来就有鬼。
内侍目光灼灼盯着崔时堰沾染了月华的面庞,唇畔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崔时堰看祝楼久久没出现便心知情况有异,一时便没有动作。
内侍再次催促,不耐烦道:“殿下,陛下可说了,这粥您必须喝完,看您是选择自己乖乖喝下去还是奴喂您喝了。”
他语气不再客气,终于原形毕露。
谢长安看得气愤不已,岂有此理,此等恶奴欺主!
祝楼靠在树干上,目光紧锁着以各种东西为掩体在院外缓慢移动的她。
他倒要看看这个侯府小姐跟进来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让殿下趁机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也好。
这么多年来各种想方设法主动靠近殿下的女人一箩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是为了利用殿下,无一例外都是些到死也不知道为何的蠢物。
屋内,内侍和一脸病弱的崔时堰对峙,崔时堰冷冷开口:“你不是父皇的人。”
内侍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冷,最后彻底消失:“殿下说什么呢?许是饿糊涂了吧,还是快将这碗粥喝了吧,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崔时堰目光冰冷掠过他写着贪婪的面容,没有颜色的唇瓣微微一勾:“让我猜猜看你是谁的人,你主子是后宫的谁?”
内侍眼中寒光一闪:“何必非要探究是谁,殿下只要知道您生得一副好皮相,将主子伺候好了,不比您在这冷宫自生自灭强?若他日病发,只要那位一声令下,就会有御医偷偷前来为您诊治,少受点罪不好吗?”
一不小心偷听到这样的宫廷秘事可真是要了命了。
谢长安从进了这座宫殿,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些话不失为一种赤果果的折辱,堂堂一国皇子却要沦落到被迫用皮相去伺候父亲的女人?
当初崔一说起时,她还没意识到事实真相如此荒谬。
如今亲眼得见,可想而知他过去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这样的事他过去又经历过多少次?
“既然殿下不愿自己喝,那就不要怪奴冒犯了!”
内侍撸起袖子上前两步就准备亲自喂他喝下去的时候,身后猛然砰的一声巨响,把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他猛地回过头。
他方才送粥进来的时候只推开了半扇门,而此时另一扇门不知为何也开了,厚重的门扉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一阵寒风掠进来将他刮了个透心凉,他整个人犹如置身冰窖,空气里的风像某种凉丝丝的信子舔舐过他的后脖颈,让人毛骨悚然。
内侍惊疑不定的盯着门外:“谁?!”
院里的花木的影子随夜风晃动,像是有人悄声在靠近。
崔时堰也跟着望了过去,门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但这座宫殿里除了他和祝楼就没有别人,但是不妨碍他火上浇油。
崔时堰故作姿态的咳了两声,淡淡开口:“不必大惊小怪,还能有谁?不过是住在这冷宫的那些女人罢了,这么多年了,本殿下早就习惯了,你莫要惊扰她们。”
“……”
住在冷宫里的那些女人?那不就是那些被陛下以各种理由打入冷宫的妃嫔,她们从生到死都呆在这处宫殿,无法出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有的病死有的疯了有的夜里打翻烛台被活活烧死。
内侍面露惊恐,强壮镇定的道:“你这个怪物!你少装神弄鬼来吓人!”
他话音刚落下,崔时堰方才坐过的书案前的窗户猛地被打开,冷风野蛮地灌进来,屋子里的所有蜡烛都被吹得疯狂摇晃,书案上的纸张哗啦啦的响动。
“嗤——”
蜡烛一下灭了,外面的宫灯也猛地熄灭,女人的声音在廊外幽幽响起:“我好痛啊……”
内侍猛地瞪大了瞳孔,他看着门外出现了一道女人的黑影,那黑影在廊下来回游荡,嘴里念叨着:“我好冷啊……天奕……你来陪我了吗?”
内侍快吓疯了,天奕是当今天子的名讳。
一般人根本无从知晓,而且除非是想死了才敢直呼天子的名讳。
殿内四周的窗户均莫名其妙被打开,一时间四面来风,殿中的纱帘和床幔都飞扬着,在屋子里张牙舞爪的狂舞,诡异至极。
内侍此时再顾不得眼前的病秧子,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背后出了一身的白毛汗,被冷风一刮凉意渗入骨髓。
宫中没少传言冷宫不干净,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内侍扔下手中的托盘就往殿门的方向从,周围太黑了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殿门口站了个人。
他冲过去直直的撞在了那人身上。
内侍睚眦欲裂的瞪着眼前这个披散着一头长发的黑影,身上的衣服恍惚是繁琐的宫装,外面还忽然传来乌鸦的叫声。
他只感觉□□一阵热流潺潺而下,白眼一翻往后倒去,整个人失去了意识,活活被吓晕了。
谢长安猛地抬头,这鸦叫是雪婳给她的信号。
外面是有什么突发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