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辛
此时,她背后不远处祝楼从树上无声无息跃下,今晚不小心看了一场大戏啊。
他刚才站在树上瞧着这位大小姐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得挺欢乐。
而屋里的崔时堰则不慌不忙走到烛台旁,用手里的火折子重新点亮了屋里的灯,光亮重新驱散了屋里密布的黑暗。
他无暇的眉目在灯火的描摹下恍若神祇,浅褐色的瞳孔里映出了一截微弱的火苗,拢着烛台挡风的手指莹润如玉又修长,一根一根的犹如上好的白玉细细雕琢而成。
谢长安短暂的看出了神,她好像忽然懂了这些人为什么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做这样的事。
这个世上有人为钱财疯狂,有人为美色所癫狂,有人为欲望所驱使。
不仅是女人才能担当红颜祸水这个称号,有的人生来光靠脸便可搅动风云,江山颠覆。
崔时堰点亮了烛火后看了过来,谢长安才回过神来,飞快伸手扒拉自己故意弄得乱糟糟的长发朝他露出一个笑,结果有几缕头发跟一支步摇缠在了一块儿。
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费力的开始跟头发铆起了劲。
“让我来吧。”
崔时堰的嗓音淡淡响在身侧。
谢长安迟疑了一下,放下了手。
崔时堰的动作很轻,谢长安偶尔能感觉她的头发被人扯动有些痒,但不会觉得疼痛。
过了半晌,谢长安感觉手腕一凉。
他虚虚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像玉石一样温温凉凉,温度很低。
说是握,他只是拇指和食指虚虚拢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那边带:“到这边来。”
谢长安被他带到灯下,光亮一下子驱散了他周围的黑暗,衬得他整个人都好像更有温度了。
他的袖口偶尔扫过她脸侧带起一片细密的痒意,她去抓却又发现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异样。
谢长安的目光有些局促的在屋里扫过,布置十分简洁,而那种隐约的熟悉感更重了。
“殿下。”
“嗯。”
他的声音离得很近,带着如月辉清冷。
“您会厌恶自己的容貌吗?”
崔时堰动作似乎顿了一下:“为何要厌恶我的容貌?”
谢长安对他的平淡很是不解,理所当然的说:“因为它为你带来了很多苦难啊。”
过了半晌,崔时堰温柔的嗓音才又徐徐响起道:“我的苦难不是它带来的,而是源于我的无能为力,更何况容貌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武器和筹码,所以我并不厌恶它。”
谢长安蹙起眉:“可没有人生来便是无所不能的啊。”
“那就让自己变得无所不能,弱者是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人的,不论是我还是……你。”
他的话明显意有所指,谢长安神色一变。
崔时堰却在此刻放下了手。
“好了。”
谢长安抚上发髻,那团缠在步摇的乱发已经全部被梳理顺了,那只步摇插在原本的位置上,尾端的银色流苏相互碰撞发出叮铃细响。
崔时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么晚了,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谢长安有些汗颜:“殿下,实不相瞒……我迷路了。”
这时,祝楼顶着□□从殿外大步跨进来,朝地上躺着的内侍又补了穴道免得他中途醒来听见或者什么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他早就想进来了,但他走到门边愣是没迈进来。
祝楼站在门外,看着殿内烛火旁的两人,心中又是震惊又是警觉。
殿下他……到底在想什么?
莫不是真被女人蛊惑了不成?
他一走进来便毫不客气道:“深更半夜一个女子出现在殿下宫中,还用这么拙劣的谎言,丞相府的人怎么可能将你一人丢在宫里!你可记得你如今是丞相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有夫之妇理应遵守妇德与其他男子避嫌。”
不知道是听见了丞相府还是别的什么,崔时堰眸光似乎闪动了下,没有出声。
“信不信随你,我行得正坐得直。”
谢长安急着走不欲与他斗嘴。
祝楼看她这副样子还想再开口,崔时堰淡淡投过来的眼神让他乖乖闭上了嘴。
果然,殿下对她跟对别人是不同的,然而却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崔时堰抬手指着宫道的方向,语气温和:“属下言语无状,冒犯姑娘了,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从这边确实能出宫,顺着宫道直走左转三次再直走就能出宫了。”
谢长安面露动容,九殿下果然是个好人,就是下属不太讨人喜欢。
她临走前不忘叮嘱道:“殿下,方才我在门口见这奴才正往粥里下药我才跟进来的,剩下的药还在他身上,什么药尚且没有定论,这粥你千万别喝。”
“多谢。”崔时堰看着她,眼中盛着很淡的笑意,声线却凉意惊人:“今夜之事,还请姑娘明日醒来便忘了吧,事关宫中秘辛,恐惹杀身之祸。”
“放心,那我告辞了。”
谢长安小跑着离开了。
荒凉破败的宫殿里,她似唯一的生机,翻飞的裙角扫起一连串的落叶。
崔时堰头一次觉得住了十多年的地方有些碍眼。
他淡淡道:“明日去叫几个宫人来清扫一下院落吧。”
“可殿下你不是说……要让宫里所有人都看到您‘不好’的处境吗?”
可万一她再来呢?
崔时堰下意识便想到,但当他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同时又久久不再语。
没能得到回复,祝楼蹲下身从地上不省人事的太监怀里掏出药包检验了一番:“回禀殿下……跟过往一样,都是那种药。”
崔时堰袖袍轻轻一扫,案桌上的瓷碗骤然落地,瓷片碎了一地。
他双手往身后一负:“既然她那么热衷此药,那就让她自己好好尝尝吧。”
“属下知道怎么做了。”祝楼领命,随即又道:“只是殿下……这宫人如何处理?”
崔时堰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淡漠:“杀了。”
这场闹鬼并不是毫无破绽,唬得了一时唬不了一世。
若是待他醒来必能察觉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干脆就别醒了。
“就这么杀了?”祝楼再次确认道,往常殿下抓到这些人都是要折磨一番到对方实在撑不住了自己死掉,没想到这次就这么杀了。
崔时堰答:“嗯。”
“便宜你了!”祝楼狠狠踹了地上的人一脚,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提着他的后衣领拖出去处理了,免得脏了殿下的眼睛。
崔时堰负手立在窗前看着所见之处皆萧条的院落,唯有母亲生前最爱的那一棵柿子树,在月色中舒展的枝桠挂着小灯笼一般的橙色柿果,隐约有细雪飘落,夜风撩动他鬓角的发丝。
*
雪婳藏在石墩后,有些焦急的等待着,久久没等到谢长安。
她打算再打两声暗号的时候,肩膀忽然被后面的人拍了拍。
雪婳本就不大的胆子险些被吓破了,她受了惊下意识就想叫出声,只是被身后的人眼疾手快的捂住了。
“别叫,是我。”
雪婳慌张地扭过头去,谢长安的脸映入眼帘。
雪婳扒拉下她的手,焦急道:“小姐,您怎么才出来啊。”
谢长安左右望了望:“发生什么事儿了?”
“刚刚有一队禁军巡逻而过,他们好像在找人,而且你听,那边忽然喧闹了起来。”
谢长安望向皇宫的另一边,确实喧闹了些。
雪婳又道:“小姐,咱们快离开这里吧!”
“好。”
谢长安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宫门,带着雪婳穿过另一道宫门。
雪婳走在她身侧,一边帮她捻裙子上粘的枯叶。
一脱离冷宫的范围,宫道上的巡逻是一批接着一批。
唯恐是出了什么事,谢长安拉着雪婳躲躲藏藏,直到正好撞见一队禁军在另一处宫门前一分为二。
禁军统领道:“上头有令,一定要找到夫人。”
得知这些人这么大张旗鼓只是在找自己,谢长安松了一口气。
她挑了处错综复杂的宫道顺理成章装作迷路的样子被禁军恭恭敬敬请走了。
掌事公公亲自做陪着:“三公子别着急,夫人定是迷路了,这宫里几千禁军还怕寻不着人吗?尝尝这茶。”
裴寂雪心不在焉的抿了口茶,表面功夫一点不落。
“味苦而回甘,必是上佳,好茶。”
“三公子爱喝就成。”
半盏茶后,小太监来报:“回禀公公,人找到了,夫人只是迷路了。”
掌事公公听完顿时喜笑颜开:“奴才说什么来着,快把夫人请过来。”
“嗻。”
小太监离开不久,门外便传来了动静。
裴寂雪放下茶盏,望向门口。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
披着黑色大氅的禁军统领撑着黄色的大伞,身旁跟着一抹娇小的红影,白雪徐徐飘落,覆盖了伞面。
她微提裙摆迈上石阶。
裴寂雪立即坐不住了,不自觉往门边走了几步。
谢长安此刻就站在他面前,眼带疑惑:“三郎?”
裴寂雪的视线却落在她因走路微微往外滑出一些的珠钗,袖袍处露出的纤细指尖微微泛红。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将温度传递给她。
谢长安身子一僵,想要抬眼去看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然而还没等她抬头,她便被眼前高大的身影拉入怀中,姿态有些强硬。
谢长安开始挣扎,却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总这样让我担心。”
谢长安瞳孔骤缩,恐惧如跗骨之蛆爬上脊背。
跟在后面的雪婳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这还有这么多人呢!小姐跟姑爷这也太羞人了!
只是不过须臾,裴寂雪便放开了她,脸色看起来毫无波动,抬手替她正了正歪掉的珠钗:“头发乱了。”
掌事公公慢悠悠走上前:“雪落大了,三公子拿把伞去用吧,这天寒地冻的,若是感染了风寒,贵妃娘娘会忧心的。”
“多谢。”
裴寂雪牵着她接过禁军统领递上来的伞。
两人步行在雪中,一高大一娇小,身后跟着许三和雪婳。
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两人只是咫尺的距离,心却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