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这几天天气变幻不定,离开D大时还晴着,路途中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
出租车停在咖啡馆门口,我下车快步冲了进去,身上已经有点湿了。
推开门,响起一阵风铃声。店里人很少,只有容容一个客人,她穿着一条白色的毛衣裙干干净净地坐在窗边,闻声朝我看来。
我走到她对面坐下,拿起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容容瞥向窗外:“突然下这么大雨。”
“嗯。”我放下纸巾,“你怎么突然找我?”
她依旧看着窗外,“我记得我来上海工作的那一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没想到离开的时候也是。”
我这才注意到她身后有个大行李箱,惊讶地问:“你要离开上海?”
“去深圳,今晚的飞机。”她从窗外收回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一直在想走之前要不要和你见一面,忍不住发了短信,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大概是天意。”
我听得疑窦丛生,她这是和盛行杰分手了?但是为什么要离开上海?难道盛行杰纠缠不清或者她受伤太深要离开伤心地?
正要发问,服务员端上来一杯奶茶。
“琢磨着你快到了,帮你点的,你喜欢喝这些是吧?”
“对,谢谢。”
容容看着我,眼神奇异:“其实我蛮了解你的。”
“那可未必。”我不由反驳,“你是不是忘记你怎么冤枉我隐瞒你面试电话了?”
“那时候……其实去不去盛远无所谓,我又不是只有这个offer,只是开心抓到了你把柄罢了……那件事我的确冤枉了你,我正式向你道歉。”
我不禁有些讶异。脑子里突然浮现元旦那天在酒店外碰见她的画面,那会她嘴里也喊着向我道歉,却是截然不同的咄咄逼人的态度。
是什么让她态度突然大变?
我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口中一时也说不出类似“都过去了”这样的话,疑虑间,却听她说:“我邮箱里的匿名信是你发的吧,你不用否认,能知道盛行杰消息的人并不多。”
我一怔,心里怪异的感觉更深了,下意思地皱眉说:“你在说什么?”
容容完全不在意我的回答,笑了笑说:“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你想知道我和盛行杰是怎么分手的吗?”
“你和盛行杰分手了?”
“当然,你都告诉我他在追别人了,我当然要分手,你想知道我怎么做的吗?”
容容脸上骤然浮起笑容,“我把他发给我的亲密短信,拍了照片,学你注册了个新邮箱,匿名发给了他爷爷老盛总和他的叔叔们。东窗事发,盛行杰来质问我,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反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自己联想到了我们的聚会,想到我去洗手间没带手机,说一定是你趁着我上洗手间偷拍了照片。真蠢是不是,那么多人,你怎么拍,但是他坚信不疑,冲去告诉了老盛总他被你们陷害了,哈。”
“一开始我给过他机会的,可是他还是骗我甚至越来越不耐烦。后来事情暴露,他一丝后悔一丝心虚歉意都没有,反而骂我虚荣,到处宣扬,才被你抓到把柄。他把我当什么?谈恋爱的时候我没有占过他一分一毫便宜,他竟然这样对我。”
容容笑了两声,双颊泛起异常的红晕,“不过没关系,他会得到惩罚。盛行杰以为我还爱他,我闹着假装不肯分手,最后他都不敢见我,让他妈妈来解决我。他算什么男人。”
她语速飞快,而事情发展却又那么不可思议。我抑制着心跳,整理思路,慢慢地说:“你是说,你收到了一封邮件,以为是我发的,这封邮件告诉你盛行杰在追别人。你发现盛行杰真的出轨了,却没有立刻分手,反而是约我见面,所谓去洗手间没接到电话也是故意设计的,甚至在和盛行杰通话的时候也一直在强调拍照的事。”
我回忆那天聚餐的细节,“那天你最后一个走,走了之后,你拍了盛行杰给你的短信照片,发给了盛老爷子和盛家其他人,并且通过盛行杰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是我发的,是这样吗?”
容容赞叹地说:“你真聪明,这么快就理清楚了。这么沉得住气吗?居然不生气?”
“为什么?”我冷声说。
“有什么为什么,盛行杰这么侮辱我,难道我就要默默退出,忍下这口气吗?当然不行。可是我能闹开吗?不能,到时候污言秽语只会冲着我来。他说不定也会报复我,最后的结果是我鱼死网破流言蜚语缠身,而他毫发无损,凭什么?谁还不曾经是天之骄女,他凭什么?”
“你想报复他又怕被他报复,所以把仇恨转移到我身上?”
“堂堂聂大小姐,当然不怕盛行杰。”
“哪怕你觉得,我是发邮件提醒你的那个人?”
“你是什么好意吗?真要好心提醒,这么偷偷摸摸干什么。”容容冷笑,“不过是想利用我,为你的男朋友扳倒盛行杰罢了。”
我终于听到了这个我猜想中的答案,心里只觉得万般疲惫,什么都不想说了。
容容却似收不住一般,“我本来可以不告诉你的,就算他们来找你,你也不能确定邮件是我发的吧?可是,做了这么漂亮的事情,如果无人欣赏,那不是太可惜了吗。而且,这都是庄序教我的。”
这件事居然还有更荒谬的发展,我终于没抑制住惊讶,震惊地看着她。
她微微笑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再怎么吵过闹翻过,该帮我的时候,他不会坐视的,他会永远站在我身边。”
雨水激烈地打在窗户上,门口传来了动静,又有客人进来。
容容望向门边,脸上浮起笑意,“庄序来了。”
前尘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
怎么?又要再来一次联合审判吗?
我缓缓地靠向椅背,看着高大的身影走过来,拉开了边上的椅子。
这是一张靠墙的圆桌,正好三个位置,我和容容面对面坐着,庄序加入之后好像变成了一个奇妙的三角。
但是我一点都不想介入其中。
“你迟到了。”容容面带微笑地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庄序沉声问。
“还没告诉你,我要去深圳了,那边有几个面试机会,待遇远比盛远更好,所以找你们道别。”
庄序淡淡地说:“恭喜。”
容容说:“没想到离开之前,最想见的居然是你们。”
庄序眼神微动,答非所问:“深圳前景很不错。”
看着他们这样你来我往装模作样,我突然觉得好笑又厌烦,“行了吧?你们在演什么呀?”
我直视庄序:“幕僚也来了吗?这么大阵仗干什么?我知道是他帮你了,也永远会帮你,然后呢?”
庄序面无表情地垂眸。
“就算要证明情比金坚,也不用逮着一只羊薅啊,换一只不可以吗?”
我嘲讽地看向容容:“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在你眼里,我是提醒你盛行杰出轨的那个人,你不但不感谢,反而设计让我背锅。可惜你这些招数,大概一点用都没有。你发给盛家人的邮件,不管内容到底是什么,亲密短信?还是其他的,你说我发的就是我发的?盛行杰单方面认定有什么用?事情发生了好几天了吧,盛家可没敢来找我求证。”
“不过你的自导自演也让我明白,以后善意要给值得的人。谢谢你让我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清醒过来,今天的咖啡我请了,也算为你这么开心远走深圳践行。”
她前面神情还没什么变化,我最后一句话说完,她却陡然咬紧了双唇。
我没有兴趣再待下去,喊来服务员,“结账。”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即使有屋檐挡着,一推开门,也有雨线扑面而来。但是我宁可站在雨里,也不想跟他们共处一室。
没想到过了几分钟,他们居然也跟着出来了。我没有回头,身后出来的人也没说话,沉默地站在了我身边。
雨幕中依稀看到了一辆闪着空车的出租车,我正要招手,庄序却先我一步抬起了手。
出租车停下。庄序对叶容说:“你不是要赶飞机?”
叶容有些惊讶,迟疑着向前一步,出租车司机冒雨冲下来,帮她把行李箱搬上了后备箱。
叶容缓步走向出租车,走了两步却回头,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除非思靓小凤结婚?”
她说着微微昂起头,“聂曦光,也许我做的一点用都没有,那不过是因为我手里筹码少。谁还不曾经辉煌过,你大可继续看不起我,但未来怎么样,谁知道。”
“那你加油。”我冷冷地说。
出租车司机开始催促她。
她走到车边拉开了车门。
最后的时刻,容容站在雨中,望向了庄序,眼睛里有无数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如果能回到以前,我不会再听父母的话。”
“一路顺风。”庄序淡淡地说。
出租车开走,屋檐下只剩下我和庄序,我下意识地往边上让了让。庄序身形微动,双手插入衣兜,“我几句话说完就走,你不用这么避之唯恐不及。”
我望着白茫茫的雨幕,很惊讶他居然有话对我说,不过并未转头看他,沉默地以不变应万变。
他也看着雨幕,好一会才开口,“你真令我惊讶,匿名信。”
他“呵”了一声:“谁教你写的?现在这么的口齿伶俐,也是他教的?”
我终于忍不住了,转头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直接和盛行杰分手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设计我们,把我们拖进来。”
“‘我们’?”他玩味似地复读,“我设计你们?”
“那就是吧。”他神情淡漠地说,“你就当我想给林屿森找点麻烦,如果他怪你的话,你可以跟他分手。”
简直匪夷所思的一段话,我看着他,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又轻笑了一下,“你刚刚在里面说的话很精彩,所以,你觉得叶容应该怎么办?受到欺骗只能忍气吞声?不能反击?”
他在诱导我迈入逻辑陷阱。
我倏然冷静下来,一字一字地组织语言:“叶容受到了盛行杰的欺骗,她当然可以反击,哪怕反击过程中带出了我和林屿森,那也没问题,只要你们的目的之一不是为了伤害我们。”
“但是你们现在找我炫耀什么,又在得意什么?你们在得意还伤害到了我们。所以这也是你的目的之一对吗?而依据是什么呢,是毫无证据地单方面认定我不怀好意。”
“真可笑,但是你们做出来一点都不奇怪,又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在你心里,我做什么都别有居心,从来没变过。可是庄序,请你记住,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
“没有吗?”
我说了一大串,他只回了冷冷的三个字。
暴雨冲刷,他的眼睛中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燃烧。
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一辆出租车闯出雨帘,我连忙招手,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出租车停下,我正要冲过去,却被庄序低声喝止。
“站住。”
我脚步一顿。
“叶容的确找我求助过,她手里有一些不利于盛行杰的东西,操作好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也扯不到你……们头上。”他微微扯动嘴角,“但是她选择发那些照片,我懒得猜测她的真正目的,也没兴趣参与。听明白了吗?”
说完不等我反应,他头也不回地迈入了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