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韩非赶到的时候,整个像是被鲜血浸染了,浓重的血臭味,让韩非忍不住皱眉。
他望着那被撕开肚皮,内脏全部消失干净,甚至那条被狼咬过重伤的腿也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咬断的李顺,问道:“是谁先发现的,什么时候发现的?”
众人默不作声,只是粗重的喘息,像是黑夜里爬行的动物。
他们惊恐得望着李顺因为痛苦面目扭曲的尸体,眼睛里面藏着得不只是对这般情景的恐惧,更是对未来的惊恐……
终于,一个人受不住这般压抑的氛围,惊恐抱头大喊:“是阿婆那,是阿婆那之神……”
这个名字像是一滴水,掉进了滚烫的热油,众人像是锅里不停翻滚挣扎的蚂蚱一样,无力的蹦哒乞求。
“阿婆那之神,一定是不满了……”
“阿婆那之神一定是不满意的,一定是嫌我们太仓促了,太仓促了……”
有的甚至是跪下,对着外面无云的天空,不停地磕着头,“阿婆那之神,阿婆那之神,我是你最虔诚的信徒,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不要让使者杀我……我不要被吃,我不要被吃……”
哀叫,痛苦,惊惧,迷茫,全部化为对死亡的颤栗,像是一群扭曲的虫子。
韩非皱眉看着,刚想说话,拐杖笃笃的声音传来,云婆婆来了,她的脸色很红润,比昨天面黄肌瘦的样子好了很多。
她面无表情却能准确无误得“看”着李顺尸体,嘶哑着嗓音,自带威严。
“在外人面前,怎可如此作态!阿婆那之神荣光永耀吾族,怎可心怀质疑!
快快闭嘴,滚回去!”
众人有些惧怕云婆婆的权威,但是终究是对生的渴望战胜了这丝惧意,有人站出来道:“阿婆那之神一定是生气了。否则李顺怎么会惨死,就连当初村长也是被狼给杀了!而狼明明是阿婆那之神的使者,怎么会无缘无故伤人?一定是因为……”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人陡然噎住,本来气势汹汹,如今却像是被卡住了脖子的野鸡,黝黑的脸上煞白一片,他看了一眼似乎什么都没察觉的云婆婆,咽了咽口水道:“一定是因为我们很久没有祭祀了,云婆婆我们需要抓紧准备祭祀了……”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韩非,似乎有所顾忌般,没有说了下去。
但周围的人开始搭腔,他们的眼神有意无意得略过韩非:
“是啊,云婆婆,阿婆那之神如此发怒,定是因为缺少祭祀了!”
“是呀是呀,以前我们每五年为阿婆那之神献上祭品,哪怕不算风调雨顺,但至少没有干旱如此之久,更没有狼使袭击!”
“我们一定要抓紧准备祭祀,不然阿婆那之神的怒火一定会烧死我们的!”
似乎被某个字眼刺激,云婆婆陡然发怒,“够了!闭上你们的嘴!”
拐杖重重得砸在地上,她的双眼猛然睁开,韩非发现她的眼睛就像是阴暗地下的黑铁没有一丝丝光亮,却又好像那底下埋藏着地狱的火焰,灼烧一切。
“不需要你们教我做事,我自有安排,现在滚回去!”
看着这样的云婆婆,没人再敢挑战一直以来的权威,便只好陆续走了出去。
“你们两个把尸体抬出去埋了,太碍眼了。”
云婆婆的眼睛闭上,可是那两人一点不满都不敢表露,利索得将尸体搬了出去。
等收拾完,血腥气消散了不少,屋里便只剩韩非和云婆婆。
韩非动了动鼻子,转头看向云婆婆,道:“云婆婆,不知解药是否调制好了?”
韩非不是不对这凌云村好奇,只是他也知道就算他问,他也无法从云婆婆这里得到答案。
云婆婆面色似乎好了些许:“在我屋里,随我来吧。”
韩非跟在云婆婆身后,走在皲裂的土地上,目光落在旁边一束零丁花上,漫不经心道:“云婆婆屋子里的花,似乎该换了。”
云婆婆并未做声,她推门进屋,准确无误得将放在桌子边的一个药瓶拿到手上,旁边的干枯的花枝被风轻轻吹动了下,“带着解药,和那姑娘走吧。永远都不要再来。”
说完便准备进到里屋去,韩非含着笑意,道:“多谢云婆婆了。我看外面那黄花开得好,不如我替婆婆您换了。”
云婆婆顿住脚步,良久缓缓道:“我不喜欢那花。”
说完,进去了里屋。
韩非轻轻地摸了摸那枯萎的干黄色的花瓣,轻轻得呢喃:“不喜欢吗?”
或许吧。
本来韩非是真的准备今天就走的,毕竟他来凌云村就是为了得到解药,现在解药到手了,他也无意多管闲事。
只是在看到,那鬼鬼祟祟在容姝屋子旁边偷偷藏着的十一二岁的男孩便改变了主意。
他并不担心容姝的安全,但是并不代表着他可以容忍别人对容姝的冒犯。
他走上前去,并没有刻意压低脚步声,但是那男孩似乎非常入迷,居然并没有那么发现别人的走进。
韩非原本含情的眉眼像是裹了一层冰,像是沾了霜的桃花,带着凛然的美艳。
“你在看什么?”
明明是含笑的温柔声音,听到男孩耳中,却将他吓得陡然一激灵,像是听到了鬼魅低语,他惊叫一声,却被一只纤长的手指轻轻抵在唇边,肩膀上轻轻压着另一只手,明明看起来纤细修长,比他母亲的手还美,却好似有千斤重,将他压得动弹不得,鼻尖闻到的是身侧男人身上的好闻气息,他清晰得感觉到韩非的脸就在他的面颊一侧。
眼珠疯狂乱动,但是他就是不敢转头,生怕看到什么恐怖妖物。
“小点声,可不能吵到容姑娘休息。乖,跟哥哥我去那边聊聊。”
男孩哪敢不听,只能乖乖得被压着去了远处的地方。
韩非看着眼前像是受惊兔子的男孩,韩非好整以暇得倚在一旁的枯树上,嘴边勾着笑容,眉眼却带着锋芒,“说说吧,叫什么名字,在这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男孩看着眼前明明看起来柔弱的一公子哥,但他就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男孩滴滴溜溜得转着眼睛,他结结巴巴得道:“我叫乔阿伦。我听我娘说,村里来了两个外乡人,和天仙似的,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便想来看看……”
韩非点点头,道:“你娘挺有眼光。只是就这些?”
“就这些……”
“没别的?”
“没别的。”
似乎渐渐没那么紧张了,男孩也敢抬头偷偷看着韩非。
韩非看他那样子,便知道他并未说话,但他也无意为难这个小孩子,只突然闻道:“你们都挺听云婆婆的话的,她是你们这村长吗?看起来真有威严。”
似乎觉得韩非没那么可怕了,也或许觉得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乔阿伦接口道:“不是,云婆婆不是我们村长,她是我们村的祭司长,我们村长早死了。”
“死了?”
韩非很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乔阿伦觉得刚才还吓唬他的男人露出了这种表情,全都是因为他知道他不知道的东西,顿时有些得意洋洋,原本还有些警惕的心,渐渐消了下去。
“是啊,死了两三年了。我那时候还参加过村长的葬礼呢!”
“也是被狼给咬死的?”
“嗯,是,这几年有不少村民都死在了狼口之下。”
说到这里乔阿伦变得有些恐惧,“恐怕我们还没被饿死,就被吃了。阿婆那之神,阿婆那之神,为什么不救我们?”
韩非安抚得拍了拍乔阿伦的肩膀,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个干饼,看着乔阿伦骤然亮起的眼神,韩非将饼递给他,“吃吧。你们一直说的阿婆那之神是谁?”
乔阿伦将干饼一把抢过,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含含糊糊得道:“阿婆那之神就是凌云山的山神,我们世世代代都信奉着山神。”
据说在很久以前凌云山还只是穷山恶水的荒凉之地,而凌云村的祖先因为战争被困在了山上,本以为会困死在此,但是阿婆那之神显灵救了他们,让其使者野狼叼来了谷物,并且降下了甘霖,令草木生长,万物复苏,从此凌云村祖先便衷心得信奉阿婆那之神,为其设庙祭坛,并且每五年都是进行祭礼活动。
而祭司长便是选出来的主持祭礼活动的人。
“既然狼是阿婆那之神的使者,又为何会突然伤人?”
韩非很是不解得问道。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五年前狼族才突然袭击人。村长就是第一个死的。”
乔阿伦将干饼吃完,然后眼睛在韩非身上转了一圈,眼睛里带着贪婪,期期艾艾道:“你还有吃的吗?”
韩非整理了衣服上的褶皱,微微掀起眼皮,道:“剩下的我还需要赶路路上吃呢。”
“你们又出不……”
脱口而出的话,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戛然而止。
韩非漫不经心得看着似乎非常紧张的乔阿伦道:“我们又什么?”
“没,没,什么……”
似乎只是随便问了句,韩非又道:“五年前除了狼群失控咬死了村长,还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怕再多说多错,乔阿伦这回想了很久,然后小心道:“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好像五年前村长死得前一个月,云婆婆的收养孙女苹苹姐被烧死了。”
“苹苹?”
韩非轻轻地重复。
原来是收养的吗?
“嗯,那时候虽然我还小,但是我记得很清楚,云婆婆当时疯了似的冲进大火里想救苹苹姐。她的眼睛和嗓子就是那时候坏的……”
说着乔阿伦似乎很不解,又有些不屑,“不过是个收养的外来女孩,云婆婆居然那么拼命。不过苹苹死的的确有些可惜,有她在,我们这里就肯定不会干旱这么久啦!”
“哦?为什么这么说?”
韩非看着乔阿伦,问道:“干旱的事情与一个女子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关联了。”
乔阿伦理所当然道:“我爹说,阿婆那之神就喜欢像苹苹姐那样的漂亮姑娘,只要将苹苹姐献给阿婆那之神就能让阿婆那之神赐下甘霖了!”
乔阿伦说着露出憧憬的表情,“这样我就有东西吃了。”
想到这里乔阿伦非常的遗憾:“她怎么就被烧死了呢。”
韩非嘴边的笑意彻底消失,他压低声音道:“你知道献祭是什么意思吗?”
乔阿伦不解道:“知道呀。不就是让她死吗?死她一个人,能让阿婆那之神高兴,能让阿婆那之神赐下甘霖,她是死得其所。况且她应该不是死了,我阿爹说她是去阿婆那之神身边享福去了。”
语气里是满满的理所当然的轻蔑。
韩非闭了闭眼,压抑着心里翻涌的怒意,道:“是不是五年之前还发生旱灾?”
察觉到不对劲,乔阿伦有些惊惧得看着突然气场全开的韩非,道:“好像是七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发生过旱灾。那场旱灾持续了很久,说是因为没有按时给阿婆那之神祭祀,阿婆那之神生气了,所以降下了惩罚。后来说是村长找了一个村外女孩献给了阿婆那之神,阿婆那之神才原谅了我们。”
原来如此,对上了。
韩非站直了身子,面无表情得准备离开。
在经过乔阿伦时,他突然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乔阿伦一愣,疑惑的看着韩非。
韩非突然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一样,“把你献祭给阿婆那之神,不知道阿婆那之神喜欢吗?”
乔阿伦惊悚,猛然后退,被石头绊倒在地。
他惊恐得望着韩非,动弹不得。
“应该不会喜欢。”
韩非轻蔑得笑笑,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毕竟挺恶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