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筑心墙
原本要办的生日宴席取消了，贺兰凤出面挡了一切前来慰问探望的夫人小姐。姜王妃尚未复原，不方便见客。我们都很清楚这些人不过是来看笑话的，不是说姜王妃貌美若仙么？这疤痕任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全消了。跟自己的陪嫁丫头掐架到这个程度，还能是为什么原因？于是人言传，逐月丫头也是风流灵巧，赛西施比貂禅，惹得淳阳王春心动。姜王妃吃醋起来大动干戈，两败俱伤。死了丫头，出了人命，封建贵族们倒是更关心我的脸。
贺兰凤私底下问，何以至此？
我说，其实我本性如此，眼里容不得沙。
贺兰凤看了我很久，一言不发。
我在想，她究竟相信几分？其实别人相信与否都没有什么关系。
夜里时常睡不着，太医给的止疼药我没有用，因为不想被麻痹，现在的我已经够麻木了。
好不容易睡着，就不停地做梦。梦见倪霓，梦见爸妈，梦见陆尚，梦见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事情，一点一滴，一丝一缕，深深浅浅的记忆……强烈的孤独吞噬着我的灵魂，无法言喻的悲伤。
而逐月那张娇俏的面孔也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甚至记得洞房夜后的清晨，她进来给我梳头，说“淳王爷对小姐挺好呢”，一身杏色衣裳，眼波流转的模样，才十九岁。逐月不过是替罪的，我很清楚。该杀的，是商昮淮和阮湘。可这世上没有我该杀的人，我没有资格做执法者，取人性命。可我偏偏那样做了，是个货真价实的杀人犯。终有一天，我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夜暗沉，好不容易睡着，又开始做梦。
“不要过来，你走开！”猛然惊醒，脸上都是冰凉的泪水，刺激着伤口，撕心裂肺的痛楚。
“美苏？”身边的人觉出我的动静，“怎么了？”
“不是叫你别来，我不想见你。”
他起身要去点灯，因为冬夜的黑会让他看不见我的唇语。
伸手拉他。
就让这样的黑暗笼罩着，没有半点光亮反而更坦然也更安全，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看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他明白我的意思，就回身搂住我，将我放进他的怀里。
蜷缩着，去摄取他身上的温暖气息。只有在这样的黑暗中，我们看不见彼此，只能感觉彼此，却胜过千言万语。可也只有在夜晚，我才肯安静。
第二天，我对他说，你不要来了吧。
“给爷理由。”
我淡淡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看着我的脸，这就是理由。”
他怒了，“本王说过不在意你的脸！”音量很大，他自己是听不见的。
“那王爷在意美苏的什么？我的心么？爷既然在意，就更不该强求。”我冷淡起来，嘴里能结冰。我知道他会不高兴，因为我曲解他的意思，不理解他，不接受他的好意。我将他排除在心门之外，一个人舔舐伤口。
“好！”
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不再来打扰我。
二月的风刮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木，呼啸而过。今年春天好像还很远很远，毫无音讯。太阳出来的时候，我坐在窗边，任由它落满身。捧着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馨香，不是花儿，像是梦境中的气息，虚无缥缈，捉摸不定。
有时候是文泽来探视我的伤口，他眼中的疼惜让我看不懂。为什么我在他的眼睛里能看见一点点的内疚？他知道什么？想问却问不出口，怕问了反而是惹人生疑。
“公主想来看看你，不知道……”他用了一个“你”字，他还能把我当成以前的姜美苏么？
我点点头，“如果她想来就让她来吧。”
荣筝来的时候，穿着很简单的衣衫，像一朵冰清玉洁的百合。她淡扫蛾眉，点红唇。这样的荣筝我没有见过。
“怎么了？”我问。
“这话是我该问你。”她斜着眼睛。
“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我看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树上已经开始冒新芽，鹅黄颜色，点缀在深褐色的树枝上，那么不起眼。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装疯卖傻么？”
我扭头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我并不是太后亲生的，她一直都想杀了我。你知道我娘是谁么？她只是瑞妃身边的一个小侍女。瑞妃人很善良，善良到根本不可能是太后的对手。她杀不了瑞妃，就对我娘下手。她恨极了一切先帝喜欢的女子，但她从来不表现出来，藏得很深。父皇还以为她宅心仁厚，是真心想要收养我，就像是亲生的一样。是大皇兄，他一直在保护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一心要护着我。有好几次，我都差点淹死在乐池里。最后一次我被捞起来之后就开始装傻。大皇兄很着急，但是我别无他法，只能装傻。我甚至听见他对顺妃说，‘如果你再敢伤害筝儿，我就死在你面前。’那个时候我七岁，很清楚地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
“荣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又为什么知道这些？”应该不会有人告诉她。
她看着我，眼神中充满着焦虑，“美苏，我知道大皇兄在政事上可能还不如二皇兄，但我无论如何也要站在他那一边。至于我怎么知道，那是宫里的一个老嬷嬷，她跟着太后一辈子了，临死之前跟我说，是她亲手勒死了我的娘亲。她大概是想忏悔，祈求得到宽恕。”她又说，“所以我一直孤单，我想我这辈子也会孤单下去。我不该强迫文泽的，他那样温柔如水，却没有生气。”
我想我知道商昮淮为什么要这样死命地护着她，这是唯一能证明他还是个人的依据。他曾经对商昮淳做过的事情，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继而否定。他们曾经也有过快乐的时光，就像两兄弟。而所有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想要爱的人，阴狠如商昮淮也一样。商荣筝就是那个他拼命想要保护的人，让他不惜与自己的亲娘对抗。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当然我事后才知道。卢氏来问我的时候，我也莫名其妙。
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命姜丞相长女姜美芽入宫，封为贤妃。这不是很奇怪么？姜美芽失踪皇帝不是不知道，他难道叫姜安人现生出来一个女儿给他？虽然他这么一来，隆越城内流传已久的谣言不攻自破。因为众人猜疑，妹妹姜美苏都已经出嫁两年，没有理由姐姐不嫁，肯定是姜美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
可后来皇帝说了，姜贤妃已经入宫，丞相就不必操心了。
卢氏一听吓得赶紧来淳王府看看我还在不在。她还以为皇帝玩把戏，调了包。
我听完却是五脏六腑翻搅在一起，这狗皇帝想干什么？说不定姜美芽之前就是被他劫走的，关键时候拿出来作人质用。可他想威胁的人是谁？
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吐得一塌糊涂。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玉见我这样子，要去告诉贺兰王妃，请太医。
“小玉，谁也不许告诉。”
她被逐月的死吓怕了，一直都战战兢兢的。说话稍微大声，她就立刻安静了。
可我心底的不安越来越严重，韩逐月算是白死了。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再怎么躲昮淳也会知道，简直不敢想象他会有什么反应。自从出了逐月的事情，他对淳王府里的每个人都严格监控起来。弄得人人都是大气不敢喘，诚惶诚恐，生怕出错。他本就是严厉的人，现在更是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如同在黑夜的大海中游弋，永远没有边际，也永远没有光亮。惧怕么？如果结果只是死，我也许会怕。可这种恐惧是对未知的一种空想，当我完全想不出来会有什么结果的时候，那只会比死更可怕。
他们不会轻易让我死去，就像姜美芽失而复得一样，我们的命运并不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