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羞花容
第一次与姜美芽面对面的时候,我们审视着对方,全然是看一件赝品的心态。她的肤色稍深,微微带着蜜糖的颜色。而我脸上的面纱将我与外界隔绝起来,倒是省事。
还是一样的容貌,只是灵魂已远。
能说什么呢?
相对无言。
卢氏一人活络,恨不能扯着我们二人促膝长谈。阮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插话,眼神飘到我这里时冷飕飕,大约是奇怪昮淳为何还留着我。
时过境迁,我不再是以往的满不在乎。想起钟淑妃的那个“得不到”,才发现她真正是个聪明人。昮淳就是阮湘的得不到。初婚时他来宫里接我,牵我的手为了就是做给阮湘看。她似乎比韩逐月更绝望,因为她永远也没有可能与他携手并肩,就连偷偷仰望似乎也做不到。而这段感情对任何人都毫无益处。不过现在我不用操心她了,因为皇帝有了一个姜美芽,那般落落大方,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情万种。
她笑得灿烂,问我,“王爷出征数月,妹妹会想他吧?”
我斜了她一眼,“不想,还气着呢。”
“那王爷该心疼了。”说话的人似笑非笑,一双眸子似水深。
阮皇后冷冷道,“打仗也不是游山玩水,弄不好就是死伤无数,民不聊生。淳阳王亲征,为的是家国天下,商氏荣辱。他该是心无旁骛。”
“哦?皇后倒是了解他?”
她见我竟然顶撞她,盯着我道,“他要有任何闪失,都是你扰他清心所致。”
我微微一笑,低头喝茶,“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皇后说出来也不怕噎着自己。俗话说,红颜祸水。您看我的脸,还有做祸水的本钱么?皇后在宫里还是多多礼佛,祈求列祖列宗保佑王爷全胜归来,少想一点不吉利的。难道您对王爷没有信心?”
阮皇后听完我这一句,脸上的表情很是好看。
我根本不相信她不知道商昮淮的阴谋,所以她也是将昮淳推向火坑的帮凶。居然来跟我说这种责难的风凉话?
晚宴阮皇后只吃了一半,借口身子不爽,回寝宫去了。
姜美芽胃口似乎不错,她倒是完完全全地融入了“姜贤妃”这个角色。
我没有当面问她这八年来的状况,因为卢氏曾给了我一个官方的说法,是皇帝派人密寻,从南疆将她带回。这八年来她都生活在千野候府上,被认作义女,因曾经失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故而不能回到隆越城。这穆千野是丰鹿侯的亲哥哥,两人分别占据了好地方,各自为政,互不干预。对商昮淮的行政命令,多半还是听的。只是在军队管理上,就由不得中央了。据说淳阳王曾经最头疼的就是穆氏两兄弟。潘镇割据么,我懂。
如果说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发现千野候的义女跟姜丞相家的女儿长得一模一样,我也相信。毕竟这是通讯手段极为落后的时代,连找个人画个像都能差了五成,还指望能搞人肉搜索么?所以这种说辞是可信的,就是一般的人口拐卖案么。有幸获救,真是姜贤妃的造化。众人如是说。
可卢氏不信,我也不信,我想姜家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信。姜美芽几乎只字不提以前的事情,这让我更怀疑。她甜美的微笑,开朗的性格,根本不像是一个经历了许多事的人。就算失忆,那现在总是想起来了吧?
毫无头绪。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卢氏要留下来陪大女儿,我便带着忍冬回府。
她私下里问,觉得娘偏心么?
我摇摇头,您陪了我这么些年,现在也该轮到她。
她就说,苏儿懂事了。
我向姜贤妃行礼告辞,走出了她的毓敏宫。
初夏的晚风,花香四溢。每次穿过大花园的时候,我都在想这样的美景真是糟蹋。
经过那些假山石时,突然被一只手拽到了山石的背后。嘴被捂住,鼻子里窜进来熟悉的香味,属于商昮淮。
“别喊。”他说完,松开了手。
狭小的山洞里,我几乎就是挨着他。
“孩子是不是朕的?”
“你还会在乎这个?”我几乎就是惊奇的。
“说,是还是不是?”他没有耐心,在面对我的时候从来都没有。
“是,但已经死了。”
“你杀了他?”他紧紧扼住我的手腕,快要弄断。
“怎么?你还强奸呢,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堕胎谋杀?”我试图挣脱,但未果。
“让朕看看你的脸伤。”他说着轻手揭开我的面纱,指尖抚了上去。
我偏过头去,“别假惺惺了,你让我作呕。”
“不知道为何,朕偏偏喜欢你这张脸,即便已残破也能动人心魂。”
“别跟我说你找姜美芽出来就是为了这张脸。”
他似惋惜地摇头,“朕以为是一样的,可太不一样了。她没有你的眼神,冰冷狠绝,不带一丝眷恋。”
我冷哼一声,“你知道这叫做什么?犯贱。”
“你对朕的评价似乎从来都不高,你说如果商昮淳做皇帝,会比朕出色么?不过朕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朕不会让他有机会活着从西疆回来。所以你最好收敛,否则到时候会死得很难看。”
“你觉得我还期待死得好看么?”我直视着他,不卑不亢。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深绿色的瓷瓶来,“这药有奇效,拿着。”
“不要。”
他拉着我的手,硬是要塞给我。
挣不过,干脆接了,抬手远远地扔出去,小瓶子消失在一片翠绿色的植物丛中。
“你!”他有些恼怒,又说,“罢了。”
“放我走。”他既有心拿药给我,便不会想对我怎么样。
待他一松手,我便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朕喜欢你对韩逐月的手段。”
出去的时候,忍冬正在到处找我。她一直道歉,说不知道怎么就走岔了,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忍冬,没有关系。每个人都会有迷路的时候。”
可皇宫奴婢来过那么多次呢。
住在这里又怎么样?越是身在其中,便越是不知道云深处。
后来邱文泽来淳王府复诊,说起我进宫的事。
“那日你们没来,是不得空么?”
文泽犹豫着对我说,“那日去看师傅了。”
我皱眉,“她在城里?”
他点点头,“她在宫里。”
啊?我只做了个表情,没有发出声音。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习惯这样说话,因为面对昮淳的时候,我并不需要发出声音。他能看见。
但文泽不是昮淳。
“她来替姜贤妃解毒。”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没再多说。
我想问,他却抬手,“美苏,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就知道没有这样简单的事情。
等他走后,静坐了很久。如此纷杂的世事,已经让我不堪重荷。是非曲折,我已经不想去弄懂,也不可能弄懂了。每个人都心怀欲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连商昮淮与顺妃之间还有嫌隙,更何况其他人?
院子里的韭菜花开得很盛,杂草一般。白与绿,根根分明。
他曾经问我,为什么要种这些?不喜欢名品么?
我说,植物也被人分了高贵与低贱,它们多无辜?
“要是喜欢,就多种些好了。”
现在才知道,他对我的纵容已是足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