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双人
穆真回南疆之前,我问她,你其实一开始就猜出来我是谁了对不对?
她笑得娇媚,“姐姐您名声太响了,不过这样子还到处乱跑,啧啧……”
我横她一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所以啊,你对我的胃口,咱俩玩得来。”她伸手拍我的肩,“小姑子,你被嫂子我消遣定了。”
“你这样恨嫁么?”我反问一句,她就不理会我了。好,清净几月是几月。
等她一走,我又觉得闷起来。
窗外的雪,隔着阳光飘洒,从来没有见过的奇异景象。雪花变成了金色,如梦中的花瓣,每一朵都带着快乐的泪水。如果比作女子,定是那醉卧海棠的湘云了。
跟昮淳说起这样一个女子的时候,他抬眼望了望那些飘雪,只叹了一声,短短小小。
“为何叹气?”
他转眼看我,目光流转之间是无限愁绪,他尽可能不让我察觉,可我还是感觉到了。他说,若不是将你牵扯进来,嫁与哪家的公子,是不是也比眼前要好?
因为他的这句话,我心中柔软,如月明,“你已是最好,无须妄自菲薄。”
他淡笑,淡得仿若清茶里的那一朵菊花香气。
嫁他之前,我已然想过自己该承担的那些未知的事情。我也知道他在尽力,而我们要在一起,不是应该彼此信任,互为依靠么?
坐在昮淳旁边,看他写字。
没有问他关于我脸上的疤痕,我知道是他趁着我熟睡之时上了药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如此,却不说。这份心思,这份歉疚,我都懂得。
“等下弹琴给我听好么?”
“好。”他回答。
如果我曾经想过的那些事情都不能实现,终有一日我们结伴离开川江,回到那个权利的中心,我不能保证什么。唯一能对自己说的是,珍爱眼前的他,沉默忧郁的他,心中有我的他。
男欢女爱,有来才有往。
春节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朝晖带着几个下人出门,买了很多年货回来。秦婶也是忙前忙后。其实就我们几个人,用不着那样兴师动众。可这是过年呢,一年到头,唯有这一个理由。
最后数来数去,没有买烟花,说是让我自己去挑。他听我说过那些烟花的名堂,便觉得朝晖不会知道我喜欢什么花样。可我说的烟花,彩蝶起舞、山花迎春、三笑良缘、月照芙蓉、鸳鸯花、莺笛、荷花盛开……好多好多。这里应该不会有。
很久不出门,还是出去逛一逛。
“坐轿子么?还是马车?”他问。
都不要了,走路吧。
“会冷。”
我笑眼弯弯,有你呢,不冷。
这样的情话让我说起来有点别扭,可我却高兴,他也高兴。看着他的嘴角,我就去拉他的手。
天气太好了,就会失真。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一直窜到脑袋里去。落了叶子的树木,光秃秃的,上面还有些鸟窝。一点也不好看,横枝竖叉的,将天空分成很多小块。
慢慢走了一段,才到了正街上。路人行色匆匆,都在忙年。
“我之前见过一种很漂亮的蓝色小鸟,你知道叫什么名字么?”
“蓝色?我没有见过。”
“集市上有人卖,你都没有去过吧?”
“我没有功夫逛集市。”他的时间都花在了他并不喜欢的事情上。
我不由得问,“昮淳,如果可以选,你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
他坚定道,“你知道我没得选,所以别再引诱我。”
我又犯错误了,不该这样问,不该去动摇他的决心,也不该给他一张白纸让他画一幅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图画。“你都三十三岁了呢。”我低语。
“先皇也不过活了五十九岁。”
古人活到七十,就是古来稀了。三十三岁,已经过半了么?他觉得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吧?也的确是不能挥霍了。说起来,我有种负疚感,“那我对你好一点吧,不再跟你闹别扭了。”
“你这些日子都很好。”
我呵呵笑,“你真是很容易就满足。”
他却说,“是我原本就没有希冀很多。”
原来,他安静下来之后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丝悲观,一丝坚韧。侧首看过去,他的肩膀线条硬朗有力,侧脸的轮廓将阳光穿透,如石刻一般。这样看,完全看不到那个真正的他。
“我以前什么样子的?会让你有这样的想法?”
他挑眉,“你以前?满口胡言的小恶霸。”
我故作不以为然,“那跟现在也差不多。”
他大笑起来,“那时你才十岁,再说你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我噘起嘴,“二哥告诉过我的。”
“他还说什么?”
“说你为人苛刻。”不过姜长璟也说,他对自己的女人也许不会。确实如此,他对贺兰凤并不苛刻。只要我老实,他也不。
“他没说假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飘飘然的自信,而我的脚步也跟着轻松起来。
烟花店果然很简朴,简朴到只有很简单的品种。店家说这些都是自家放着玩儿的,想看盛大的焰火,还是等叶管领。听旁的人提起叶千橡,用那般尊敬的口气,我有点想笑,但克制住没笑出来。话说叶千橡这人做管理工作还是蛮不错的,至少川江在我看来,舒适而有活力,排除我的个人喜好,在这样的战争时期,仍是一派欣荣就不简单。
从店里出来,他拎着几个纸包,看起来蛮有居家过日子的情调。
“看什么?”他突然问我。
“咦,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我以为我够偷偷摸摸了。
“有些缺失了,另一些就更敏锐,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这个理论以前听过,但没有遇过真正有这样状况的人。为了掩饰我的心疼,转头去看街边的胭脂店,“我去看一眼,穆真说这家东西好。你别跟来。”
他很配合,微微颔首,表示不准备对我死缠烂打。
我刚进去,热情的掌柜夫人就扑了上来。大概今天的装扮很值钱,都说不要穿金戴银了。他还偏说整日见你穿男装,实在没顺过眼来。居然写了信叫贺兰凤捎了一大堆的东西来,包括那根他曾经不许我拿下来的桃花簪。不知道什么时候写的,他也从不让我看这些,夫妻二人总是有秘密的。
我就一小三嘛,定位很明确。倒是享受这种关系,没有责任,没有负担。我不是什么能挑大梁的人,也要不起一个男人的唯一。也不知道那些穿越前辈们如何能自信到相信一个有家有室有权有势的极品男会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抛弃骨子里的阶级观念与世俗道德。
真爱不是唾手可得,也不能腐蚀万物,就像金钱一样。
其实没什么特别。
买了一盒胭脂粉,很粉嫩的颜色,淡淡的红,像曾经垂涎很久的蒲公英粉。有些东西总是女人心底里的最爱,什么时候都不想放弃,比如粉红色。
刚付了钱转身,就听见外面一阵骚动,赶紧奔出去。
一名彪形男子特嚣张地呼喝,“没听见老子喊啊,耳朵聋了是咋地?格老子滚一边去!”
而他呼喝的对象,不巧正是淳阳王。他背对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身体紧绷的线条,我知道他怒气已盛。没有拿东西的那只手,握拳,在寒冷的空气中散发出浓烈的杀气。
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挡在了他的身前。没有原因,单单是很不喜欢对面那人的态度,也不喜欢有人伤害他。
那浓眉男子衣饰华丽,一看就是没脑的那种人,一双眼睛直白白地表达自己的意图。他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语气轻浮,“哟,这么个美娇娘配聋子真真可惜了。龙少我正巧赌场失意,怎么着,老天想让本公子情场得意呢。”
那两个字在我听起来都特别的刺耳,更何况他?“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就凭你?长得丑不是你的错,是你爹的错!明儿巳时之前叫他去找叶管领报道,晚了小心你龙姓全家!”叶千橡太闲,得给丫找点事情做。
“小娘子口气不小!本公子为何要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一抬手,手里的胭脂盒子直接飞向他的脸。
那家伙被呛得直咳嗽,眼睛也被粉尘蒙住,泪流不止。这胭脂粉效果不错。
拉了昮淳的手,转身就走。
“你明明带了人,刚才为什么不叫他们出来?这蠢驴欠揍。”我气哼哼地说。
他倒是轻松,“想听你骂人,撒泼。平时难得见着。”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好心情!”我依然愤愤。
“现在心情大好。”他强调道。
“哼!回家!”我其实在气自己。
他跟平常人不一样,不是在于他的身份,也不是在于他的权势。可我偏偏不能体会,要去迫使他像正常人一样。一直以来他都是受着权利与地位的保护,何曾遭人如此谩骂过?想起那日我叫他去买包子的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小心谨慎,过于为所欲为。我并不能这样要求他。
一整日,我都难以释怀,有些郁郁。
到了晚间,他终于忍不住问,“是烟花不好么?”
“关它们什么事?”
“那是我出门带着人,不告诉你么?”
“你有权这么做。”
“那你为何不高兴?因那龙明堂?”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很生气,我看见了。”
“可你挡在了我身前,只这一点,我便满足。你说的,我就是很容易满足。”
“对不起。”说完,我低了头。
他却说,“如果你是为多年前你也骂过本王同样的话而道歉,我接受。”
什么嘛!那不是我说的!
他就笑起来,那种有点小小得意的笑容,大约是为我孩子气的表现。如果不去想任何其他事,我愿意好好地爱他。可姜美芽呢?一直没敢问,他也一直没说。严格来说,她并不是我的亲人,而他才是。所以在他想吻我的时候,我满腔热情地回应。他似乎更高兴了,一双手灵巧地在我胸前游走,像一尾鱼。而我下一秒才告诉他,不行,我的月事……
他败兴下来,一脸的委屈,“怎如此不懂得挑时机?”
“好啦,等可以的时候,我会报告给你知道。”
“真的?”
我点头,去吻他的嘴角。
只在心中念,但愿岁月长此,与你我终老,窗外寞雪渡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