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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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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过了几天,医生告诉许岁,明天江韵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许岁在桌底掐着手心,传来刺痛,但她没有在意。

怔怔看着窗外,枝叶浓绿,在蓝天下染着蓝色,一声一声的蝉鸣在窗外不断叫。

许岁心头一空,没由来想到,原来已经是夏天了。

十几秒钟后,才意识到一直坐在诊室里占着位置,对医生道歉:“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春天的尾巴,好像就这样偷偷溜走,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收梢。

她定定站着,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走了。

*

隔日,江韵就转入了普通病房。

许岁胳膊搭着毛巾,一只手提着用塑料袋装着的室内拖鞋,抱着从家里拿来的江韵的洗漱用品,推开病房,就看到靠窗位置平整躺着的人。

病房是四人间,其他病人家属见到来人,凑热闹看去,不由感叹:“这孩子可生得真好。”

有人看着许岁手上抱着的一堆东西,“也还孝顺。”

江韵躺在病床上,见到有人进来,看了一眼,垫着枕头坐下。

母女两人面色相似的苍白,只不过一个是脾脏破裂严重失血,一个是刚献了过量的血。

这是十几天以来,母女两人第一次见面。

ICU可以探望,只是许岁总有一种逃避的心理。想到江韵插着管子,没有血色地躺在病床上,从心中生出恐惧。

江韵嘴唇动了动,一场车祸让她元气大伤,身体虚弱,提不上力气。见到女儿,欣慰又担心,不知道这几天许岁是怎么过的。

最后只生疏说:“这几天辛苦你了。”

许岁轻轻嗯了一声。放下抱着的东西,每个病床前都有一个小柜子,她用抹布擦去灰尘,把洗漱用品一一摆齐。

还差个暖壶,许岁瞧了一眼,算了算余额,打算一会儿骑车回家一趟带来。

“手术费要多少?”

东西已经收拾好,不能再逃避下去了,许岁说:“五万四千多。”

“这次吓到你了。”

“……嗯。”

“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

“三百六十七。”其实早就花完了,这些是许岁这几天做家教额外的收入。

江韵今天早上才拿到自己的手机,给许岁转了帐,“我卡里还有一点,你先用着。”

许岁低头,看到微信提醒。

到账三千元。

她抿了抿唇,低着头,很小声地说,谢谢妈妈。

心中长时间绷紧的弦终于松下来,见到江韵还好端端坐着,还可以和她说话,被母亲庇佑的安全感重回,心里也不再那么茫然失措。

江韵示意她坐下,看着许岁脸上的黑眼圈:“这几天多睡睡,补足精神,我这里没什么紧要,妈妈在住院,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许岁点头。

想了想,她咬了很久下唇,开口说:“……你手术的时候,我拿到了瑞达的工作邀请。”

江韵听着。

许岁声音很低,她知道去瑞达意味着什么:“我申请预支了一个月工资,补足了诊费。”

甚至还有一点不够,许岁献了四百毫升的血抵了一部分血费。

江韵皱起眉。

许岁说不上母亲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咬着嘴唇里的软肉,沉默了几秒,说:“已经签了合同了。”

很多事情环环相扣,签了合同,领到了预发的第一个月工资,亲手缴好药费,许岁就知道不能回头了。

她必须去迫使爸爸跳楼自杀的公司工作。

江韵垂着眼睛,没问她是怎么拿到的录用,也没有动怒骂她为什么给瑞达工作——她很清楚女儿缺钱是为了救她,一切责骂都过火,于是这火气只好沉甸甸压在心头。

江韵侧头看向窗外,把涌起的情绪咽下,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注意照顾自己。”她说。

许岁应下。

病房里并不安静,只是母女俩没再说话,许岁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等到医生查房,听了一通医嘱,写在本子上记下,便利贴贴在床头,让江韵记得注意事项,就逃也一般走到走廊。

淡淡消毒水的气味并不难闻,许岁忽然想起,很久没联系赵清谏了。

也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可能赵清谏也想不到她吧。

忽然之间,头脑记忆中,那天晚上对方淡红色的耳垂一闪而过。

想到这一幕,她不禁觉得好笑,赵清谏看着人冷,结果居然这么害羞。这么想着,眼睛中也带出几分笑意,抿了抿唇,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是……你?”

由远及近,传来轮椅碾转的声音。

许岁下意识回头,本以为对方叫错人了,但轮椅和始终挺直脊背的姿态让她回忆起这个人,“李岑歌?”

“记性真好。”李岑歌问,“ 你在这做什么?

没等许岁回答,她看起来很高兴,声音很轻快地说:“你和赵清谏在谈恋爱?”

“啊……我们是朋友。”

“朋友为什么他要送你回家?”李岑歌笑着说, “你也应该很喜欢他吧。”

许岁没说话。

李岑歌这次来医院复查,没想到会遇到许岁,太巧了,南临市几千万人口,两个人就在这几千万的茫茫人海中相遇。

愉悦的心情像是一锅煮沸的糖浆,在她心里咕咚咕咚冒着泡泡,一个念头自她心里缓缓升起,她抿着唇浅笑说:“虽然只见过一面,一面之缘,但你是知道我很高兴见他倒霉的。他过得越不好呢,我就越开心。”

“我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他会过的那么好,”李岑歌说,“小妹妹,我给你个机会,你离开他吧。”

许岁有些犹豫:“你要给我五百万?”

反正她,和赵清谏也不是恋爱关系,答应的话也不是不行。

李岑歌顿了顿,笑了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用手机,从相册中找出一条视频。

许岁忽然想起,之前这人用来威胁赵清谏放弃学业的,好像也是一条视频。

想到赵清谏解题时的流畅潇洒,满身才气四溢,是真心喜欢,真心热爱才会有的专注目光。

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能让人放弃心中热爱?

视频音很杂乱,像是随手把手机或者相机摆在低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哭声很大,过了几秒,画面中才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

头发扎起,随手盘成一团,靠坐在桌子上,一只手垫着本子,在写些什么东西。

有人扑在她腿前,跪着,哭声连天。

声音清晰入耳:“医生你救救她啊!”

画面中,医生还在记录着什么,很冷淡,没有低头看一眼。

跪着的人哭着,声音嘶哑:“药都是你开的啊,医生,你不能不管啊!”

视频倏地被关掉,屏幕一黑,李岑歌熄灭屏幕,把手机放回兜里,看着许岁,笑意盈盈地说:“这位医生,就是赵清谏的妈妈噢。”

“视频里跪着的人是我爸爸,你觉得医生把人害死,那些媒体感不感兴趣呢,在观众眼中,需不需要付出代价?”

“凭什么我必须坐轮椅,他赵清谏就可以当他的校园男神,那么风光?”

李岑歌坐在轮椅上,挺起腰背,眉眼弯弯看着许岁。面上微笑,眼睛深处一片冰凉:“妹妹,你可以自己选择噢。”

“是继续和他在一起,但是媒体会公开这个视频呢,还是和他断的干干净净?”

“当然了,如果你选择继续和他在一起我也很高兴,这说明你没那么爱他,既然不爱,谈个恋爱自己开心就好了,管他去死呢?”李岑歌眯起眼睛说。

许岁沉默。

对方的视频轻飘飘的,但沉重压在她心上。

李岑歌的话将她带回了一年前,许秉白还活着的时候。

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报道。

记者蹲在楼下,房子下还有人故意堆满了垃圾,一出门就会问:“请问是许秉白的邻居吗?对于x-7系列因减震系统故障引起的三十余起车祸,你有什么看法?”

还有媒体扶着事故死亡的家属,颤颤巍巍拉着横幅痛骂:“你个丧尽天良的东西,什么教授,就是个害人精,你贪财就贪财,那么贵我们不买就是了,你干什么还害命啊!我的儿子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这样铺天盖地的骂声,将许秉白逼上了绝路。

难道她要赵清谏也如此么?

他们确实是朋友,但那就代表能眼睁睁看着他也去死么?

脑海中,那张无意间看到的病例闪现,一时又浮现那天晚上对方不小心被她看到腹肌通红的脸,两种记忆在许岁脑中交织,来回穿梭。

最终,她抿着唇:“我答应你。”

李岑歌的笑容,一点一点扩大。

李岑歌盯着她说:“是彻彻底底断干净。”

许岁:“好。”

在对方的注视下,许岁打开微信,打开赵清谏的聊天对话框,点击对方名片,看着随意潦草的小猫头像,抿了抿唇,点击删除。

“拉黑。”李岑歌在一旁提醒。

许岁顿了顿,照做。

接着她打开自己的通讯录,点到属于赵清谏的那条手机号,选择了拉黑删除。

见到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清除干净,许岁的一颗心缓缓下沉,像是被不见深度的冰山压住。

她看向李岑歌。

李岑歌笑了下:“做得很好,以后记得也要这么做,你是南临大学的高材生,以后前程似锦,赵清谏必须要被你放弃掉。”

“别让我发现你们还有联系,我看着你呢。”

许岁盯着手机,眼睫轻颤。

一只鸟穿过树林,飞过天空,蝉鸣不知疲倦,永不停歇,这是南临市很好的初夏,梧桐树青翠笔直,草木葳蕤,一切欣欣向荣。

在这个夏天,许岁放弃了赵清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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