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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40. 沉默的螺旋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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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狩正义跟着一群警员在吉原附近的街道搜查犯人的蛛丝马迹。

“哇哦,这就是泷岛部长的宅邸吗,还真豪华啊。”有人停下来感叹。

“泷岛?”

御狩正义停下来,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看见一幢高大的别墅矗立在巷道边。“泷岛海不是神奈川本部的人吗?怎么在这里还有房子?”

“哎呀,御狩警官,这些大人物都喜欢在每个地方都留下自己的屋宇,你看,就像占地盘一样,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长野搜查员在耳边絮絮叨叨。

御狩正义一把推开他,皱着眉,上下打量着泷岛的别墅。

“吉原附近?该不会是跑去见歌舞伎吧。”他恶狠狠地说。

当然,说是歌舞伎,实际上去干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长野连忙拽住他,小声说:“您小点声,被人听见了不好。”

“怎么!他能住,我还不能说吗?”

“不是,不是。”长野偷偷摸摸地把他拽进巷子,“我听人说,泷岛已经娶了六个,他平时的爱好就是去逛吉原,第六个老婆就是吉原的艺妓。”

御狩正义露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而且我还听人说,泷岛去过那个【盐水屋】呢。”

“那不是赌场吗?!”

“嘘!嘘——”

长野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四处张望,生怕被人听见:“您别喊啦,被听见我们说不定要停职嘞。”

御狩正义几乎把眉头拧成了麻花:“你知道怎么不上报?”

“谁敢啊!那可是神奈川本部的大官,我们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去写举报信吗?御狩警官您别冲动,就当作没看见吧,伊豆那边局里还有不少人在捧泷岛呢。”

有这样一种政.治和大众传播理论。

当人们在表达自己想法和观点的时候,如果看到自己赞同的观点受到广泛欢迎,就会积极参与进来,这类观点就会越发大胆地发表和扩散;而发觉某一观点无人或很少有人理会(有时会有群起而攻之的遭遇),即使自己赞同它,也会保持沉默。意见一方的沉默造成另一方意见的增势,如此循环往复,便形成一方的声音越来越强大,另一方越来越沉默下去的螺旋发展过程。

这是Noelle-Neumann于1974年在《 传播学刊》上最早提出来的,其名为——沉默的螺旋。

木川唯站在爱鹰山崖前,远远眺望着吉原的方向,在众多矮小和房屋里,小二层的豪华别栋显得尤为明显。

身穿警服的警员们在山脚奔跑,大官的分宅屹立不倒。

她甚至都可以想象出某个场景:男人穿着类似猎人常穿的无袖皮衣,条纹裤的下摆被撩起,露出穿在里头的细筒裤,手上提着一把染血的长刀。

一人按住被掳来的少女,掐着她的脖子,玩腻了,再找另一人砍死。

不出意外的话,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

“我和盐月相依为命,几年前,年幼的盐月被神奈川的泷岛海看上,他说是给她介绍工作,我轻信了那个家伙,让他带走了盐月。”

富冈义勇打断他:“泷岛是?”

“神奈川本部的警官,人面兽心的恶魔,你们听说的【岛津恶三郎】其实是他,这家伙太恶劣了。”岛津语带愤恨地说。

“一个警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是这样,泷岛这家伙去年奉派为微服办案的负责人,监视东京的地方官府,他的任务是在东京一带暗中察访——但他却四处为恶。他与职责上由他监督的组织勾结,对政.府的恶行恶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让其他人也放任他干坏事。而且他还非常好女色。”

“他很病态,是个疯子,喜欢凌.虐女人,用针刺、用火烧,把对方眼睛弄瞎,甚至常在过程中将对方杀掉,还真是病入膏盲。想当然,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服侍这种家伙。”

“所以——他就派你帮他找人?用你妹妹的命威胁?你没有对掳来的女孩怎样吧?”

“没错。我真的是被迫去掳人的,而且,人一抓回来,就奉命在别墅屋外负责警卫,不许任何人接近。”

说到这里,岛津朔露出了懊恼的表情。

“他威胁我,如果要知道妹妹的下落,就必须照他的命令行事,我只好答应。我也曾经怀疑,盐月会不会已经死了……”

“那么藤吉她?”

“一年前的第一次看守,我只是奉命在屋子外等候,结束后我才知道被他抓来的女人是明月,我本来想和他拼命,但他说会杀了妹妹,所以我……”

别无他法。

“我还有个朋友,他叫百介利金,百介喜欢我的妹妹盐月,他们一起长大,盐月不见之后,百介就一直在找她。”

“百介利金,是现在那个赌场的?”

“对,之前那家赌场是泷岛偷偷开的,我是明面上的挂名老板,百介在十二月离职后开始帮我看店。”

岛津的语速很快:“百介那小子一直怀疑泷岛,得知他手下有个叫【松下斩】的打手后,便自告奋勇去货车公司入职,故意推荐松下斩入职。松下也是为了泷岛的【生意】,觉得当司机更方便掳走女人,很快欣然加入,后来百介有一天把松下灌醉,才知道原来这个混蛋——”

“他杀了岛津盐月。”富冈说。

“……”

松下斩早就听泷岛的指挥杀了盐月,只是盐月的死一直被瞒着,只有警方的人才有内部消息。所谓的金行女死亡,只不过是泷岛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故意伪造尸体,假装盐月小姐是死于某起恶性杀人事情,这样就能把泷岛自己摘出去。

当百介利金知道松下斩杀掉盐月后,他立刻反过来杀了这家伙,再把背包和鞋放在海边伪造对方自杀的假象。

“百介当时很成功地取得了松下的信任,这个刽子手居然把他当朋友,百介说想要把亲人的尸体转移到家乡,松下斩立刻就答应了。所以他们十二月份开着车转移明月的尸体,当然,匿名信是我写的。”

“为什么一定是上野山?”

“浦岛温泉啊,因为东京有个叫御狩正义的警官就住在那里,他的妻子开了这家温泉馆。我本来已经不再相信警察了,但如果是他,说不定还能改变什么……”

……

【上野山北侧山麓,埋着一年前遇害者的尸体,请早点挖出来。】

他写这封信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上野山埋葬着岛津朔喜欢的人,百介利金驾驶着货车,帮忙将惨死且无法正名的藤吉明月小姐从吉原运送到了那里,想要引起警方的注意。而百介喜欢的盐月妹妹,死在了松下斩的刀中,至今尸骨未寒。

这对艺妓姐妹,这对再也无法合上的“半玉”最终香消玉殒,化作了天地间的一缕幽魂。

在看见【岛津恶三郎】的真身后,木川就串起了所有的线索。明明已经知道真相了,可是为什么她依旧觉得烦躁呢?

少女抬起头来,苍白而紧致的脸庞未施粉黛,双眼皮下似乎隐藏着某种过剩之物。她看着从小屋远远走来的黑发青年,忍不住换了个方向,然后伸直手臂。

“嗯?”对方走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疑惑的字音。

“我的包。”

“哦。”

富冈义勇把背包递给她,刚想说话:“岛津——”

“不想听,这与我无关。”

他觉得她好奇怪。明明之前是她说想要找到答案,想要去调查真相,现在却是这种抗拒的姿态,真让人不解。

少女接过自己的背包,扬起下巴——这个动作被她做出来,就偏偏有种高高在上的意味,像是发号施令的长官,傲慢又跋扈:“我走了。”

少女是善变的。

这个观点在富冈心中清晰地被描绘出来,然后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侧对着木川,看不清正脸,却能依稀看到上扬的嘴角。

他说:“你是害怕吗?”

那一瞬间,他甚至用肉眼捕捉到了她面部表情的变化:那些嘴角的肌肉以惯用的方式拉开常见的弧度,半阖的玫瑰色眼尾优雅上挑,也许是心理作用,木川瘦俏的脸在斜掠的逆照光线下隐隐约约散发着说不出的阴影。

“哈啊?”少女立刻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说什么?”

是被幼稚的激将法激怒的小女孩。

富冈义勇觉得,她这个人,大家刚认识都会认为难以接近,好像很成熟很有大人范似的。然而——时间一长,就会发现这家伙其实任性又幼稚,就是小孩子心性。

“不然你跑什么?”他问。

“我哪里跑了,这是正常的退场!你明白吗?事件结束了,我没有兴趣了!”

“嗯,我知道,你别急。”

“?!我没急!没!有!急!”

少女一字一顿地强调,她眉眼飞扬,整个人看上去特别认真:“我知道岛津朔和百介利金互相认识,也知道凶手是警方的高层,写匿名信的人很大概率就是岛津……”

富冈义勇没说话,看她展示似的一股脑把推理结果说给他听。在说到“盐月”和“明月”这两个字眼时,她好像有一霎那的卡壳,很快就略过,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他注意到了。

富冈微微皱眉,他十分干脆地打断她:“你知道真相之后,有什么感觉?”

啊。这个场景很像上次在狐山后面的神社,她问他的那句“对于这种行为,你是怎么看的?”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觉得…很遗憾。”

而如今,黑发女生移开视线,眼焦落点在空无一物的半空:“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是了,她没有【感情】。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这个孩子她无法和别人共情,缺失同理心。

可是为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你说谎。”

她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和他站得非常近,脸几乎贴着脸:“我没有!我就是什么都感觉不到,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骗人的。”

是什么让他觉得她没有说真话?因为不可能有人无法共情吗?不…肯定是有哪一点,她无意中透露了出来。黑发青年此时此刻仿佛一个拿着放大镜的侦探,正在一点一滴地翻阅两人之前的对话,他仔细到不放过任何线索。

“【盐水屋】”他飞快地说。

“盐水屋怎么了?”她反问。

“百介利金十二月之后才离职替人看店,正好盐水屋的名声也是从那段时间开始火爆,也就是说,【盐水屋】是百介命名的。”

“那又怎么样?”她很像犯了案件的凶手死死咬定不松口的模样。

“你从赌场离开的时候,虽然跑得很快,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新换的招牌,你很在意这个名字。”

估计她那时候就已经猜到百介和盐月的关系了。

“……”

木川不记得了,那也许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看出少女想要反驳,富冈义勇没有停顿:“你现在的表情,不像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样子。”

“表情?”

他答非所问,语气平静又隐忍:“之前你问我为什么穿着两段式的羽织,因为它一半取自我姐姐的衣料纹路,一半取自我的同门……他们都被鬼杀死了。听到这种事,你是怎么想的?”

木川唯很想嘲笑他,想哈哈大笑,想说他活该,想像以前那样冷着脸睥睨,想要居高临下说出伤人的话。

死了就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不过是死了两个人,她见过的死人都能堆成山。

“你……”她张了张嘴。

但那时从悬崖上摔下去,兔子浑身是血的死掉了。因为喜欢,所以她埋葬兔子的时候,想的是,如果有一天人类要亲手埋葬自己喜欢的人,肯定是一件有点伤心的事情。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剖析自己的内心。

那么人类被鬼吃掉了,喜欢的人被鬼吃掉了——剩下来活着的人会想什么呢?是不是像她一样,像她看见千穗的尸体、艾斯的尸体一样?

少女的脸上忽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之色,原先仿若极寒海面的血海,横豆着万年不化的坚冰,而现在纤细的裂缝在红瞳中扩散,裂纹远远延伸开来,出现了碎冰。

她紧紧蹙着眉心,语调有些茫然不确定:“我在想……你可能会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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