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70. 生命的探问⑩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睡觉,木川靠着盥洗室的门板睡着了。
然后就做了个无比混乱的梦。
梦的开始总是好的,大家簇拥着她,七嘴八舌地和她笑闹。从山脚到山顶,吹拂在脸上的微风中时不时地还夹杂着浓烈的青草芳香和阵阵海潮的味道。
千穗骑着自行车绕过山丘,后座是她,两人在聊怪谈故事,聊瓶长,聊诗集,聊《月光曲》。
对方轻声地哼起一首歌的调子。木川安静地侧耳倾听,海风的气味很好闻,一片晴空,前方等着她们的,是无限延展的海岸线。
……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光景了。
杀人,杀过,去死,死去,毫无所谓的说出这些话,宛若过家家,随意经手生命的营当。
接着她渐渐离开眼前的现实。不,离开的表达不太准确——是淡出。没有轮廓的少女,如霞如雾一样,开始扩散。
抛弃解刨欺凌侮辱家暴自杀恶意歧视误会疼痛抱怨推卸遗忘失望悔恨卑劣自负嫉妒不公恐惧神经质歇斯底里……感情的碎片一下子被拉扯出来,从半空中坠落下来,瞬间渗入大脑,像是一只利箭,穿透了她的身体。
于是梦境的中途就开始荒腔走板,出现数不清的魑魅魍魉,还有各色的人脸。
有一人慢慢抬起头看着她。
哀伤的眼神。
或者说孩子的眼神。
“帝人。”
银色的眼睛。
是布莱辛。
如垃圾一样浮上来的名字。
笑脸。
哭颜。
笑声。
哭泣。
皮肤的感触。
手的温热。
女孩银色的眼睛,泡在泪水中的眼睛,湿润的明亮的眼睛,全心全意注视着木川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她的眼睛。睫毛被粘成一缕一缕,湿漉漉得耷拉着,眼睛通红一片。木川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泪水。
“帝人。”
她是把眼睛哭成了淡淡的透明颜色吗。
“喜欢。”
“帝人。”
“喜欢。”
【——喜欢你已经足够痛苦了。】
是这样。
爱不是什么好东西。
让人痛苦,害怕,让人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让人变得自私,残忍,不断地照镜子,让人做一些从未想过的事情。怪不得人总是想在爱里寻找接收者,因为爱总要有归属,大家都渴望爱,得到了却又不断煎熬。
爱是诅咒吗?
但千穗的笑容就像走马灯:“当你想让一个人幸福的时候,就会微笑。因为我想让小唯得到幸福,所以我才会笑哦。”
“幸福?”
“嗯……就是会一直露出笑容吧,小唯未来一定会遇到的,总是一起笑的人。”
【喜欢你已经足够痛苦了。】
对方又怎么会笑啊。
……
木川唯醒的时候应该已经快到傍晚了,夕照透过侧面的窗口照进来,整个房间内都红灿灿的。
她起身的时候感觉裤子有点大,甚至还往下滑,少女一边爬起来一边撑着水池洗手,那种杀人后黏腻的血腥错觉似乎还历历在目,她反复洗了好几遍。
——说起来,这么长时间居然没人要上厕所吗?
还以为草帽团的人会闯进来把她揪出去,木川正想着,余光瞥见了门内的旋钮锁。
“……啊。”
所以不是不想进来,而是根本进不来吗?糟糕,不会有人憋炸了吧。
木川唯连忙打开门,下一秒一个黑影便唰地窜进来,也不知道在门口等了多久,总之火急火燎地抓着她就要往外扔——“你霸占哪里不好,非要待在卫生间!”
是山治先生。
山治怒气冲冲,可能之前也敲了门,但木川完全没听见。她连忙侧身让路,动作幅度大得差点让裤子掉下去,少女左手提着裤腰带,右手还撑着洗手池,被这么一挤,身上的衬衫也松松垮垮露出半个肩膀。
木川唯有点不高兴,义正言辞地控诉对方:“山治先生,哪怕漏了,你也不能把我旋得像个陀螺,我的裤子都要掉了。”
说完,她就飞快转身要跑。身体向后扭转了半周,刚摆出了一个逃的准备动作,就被人一把拎住了后衣领。
“说什么呢混小子……?”
对方愤怒的声音忽然卡壳,然后从鼻腔里挤出一个疑惑的气音,像是整个人都傻了。木川抬起头,看见山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五颜六色来回转换,他仿佛真的憋炸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山治先生?你不会真漏了吧?”她担忧地环顾四周,拿起卷纸贴心递过去,“需要我借你一条裤子吗?”
“……”
还是怔怔地不说话。
“喂!你在耍我吗?给点反应啊!”少女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石化的金发厨师瞪着眼睛,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嗫嚅了半天,整个脖子全都红了,连带着耳朵也烧得通红。
黑色长发的少女只有发尾一小截是漂过的浅绿色,额前凌乱的发丝下是双红色的眼睛,长翘的上下睫毛让宝石一样的红眼睛看起来更大了,每眨一下都像是在往人的心脏上射丘比特之箭。
他的手还攥着她的衬衫后衣领,几乎要把整个肩膀都露在外面,偏小的骨架让肩峰看起来更加单薄,优美白皙的颈部线条像天鹅一样。
正当木川试图直接给他脑袋一拳让这人清醒时,对方居然发出了一声怪叫,然后用见鬼似的光速逃窜出去。
木川唯:“……”你不上厕所了吗。
太离谱了山治先生。
木川完全无法理解厨师的想法,这真是一个让人充满困惑的职业。她慢悠悠地走出去,发现因为刚才那声怪叫,外面草坪上的几个人都像白鼬一样探头探脑朝这边望。
甚至刚才尖叫着跑出去的山治先生也躲在栏杆后面,露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地往这边偷看,莫名让人火大。
木川唯走下楼梯,扯着自己的裤子,总感觉看东西的视野高度不太一样,还没等她细想,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肩膀。
“木头你终于从厕所里出来了!”
“怎么说得像出生点一样……”
她默默看着路飞的脸吐槽,草帽少年没什么特别反应,非要说的话,只有最开始微微愣了一瞬,又继续笑嘻嘻地和她分享:“桃之助和锦卫门也在船上哦,我下午还接到了明哥的电话!特拉男——”
坐在草坪座椅上的罗抬起头看他们,夕阳下金色的瞳孔闪了闪,神色有点微妙,不过倒也自然地和木川对话:“你的船员在餐厅。”
是说亚瑟和柯伦吗?
还以为他们没跟着上船……
木川唯很明显地顿了顿,接着点头示意:“我知道了。”
“你的衣服、你要去换衣服吗?”罗委婉地说。
“我一觉醒来这个裤子就莫名地被撑大了,看来是厕所里太湿了,气温又高,所以热胀冷缩吧。”
“……不,热胀冷缩不是这样的。”
特拉法尔加打量着木川的脸,顺势扫了一眼她的身高,比起之前大概矮了七八厘米,166cm左右?体脂率还算健康,就是身上没什么肌肉。
三个同盟船长其乐融融地聊了几句,在一旁观望半天的乌索普终于大喊出声:“你谁啊喂!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此时,船舱外的动静总算惊动了餐厅里的众人。一群人鱼贯而出,还摸不清楚情况的柯伦嘴里叼着半只大龙虾,含糊地开口:“都堵在这里看什么呢,帝人出来了吗——”
一片寂静。
“……诶?”
*
鸡飞狗跳的十分钟后。
女生房间内。
娜美拿着自己的衣服往木川身上比划,大床上丢得到处都是裙子、衬衫和短裤。罗宾弯腰正在衣柜里翻找,两位草帽团的女海贼不顾木川的推脱,十分自然地把她扯进了房间。
“这件红色比基尼是我两年前的型号,你穿应该正好吧?其他衣服好像都大了一些,罗宾呢?”
“我这边也都大了,不过这件衬衫可以披在外面。”
木川唯像商店里任凭摆布的塑料模特,僵硬地站在床前,任由娜美拿着衣服对比尺码,还有点结巴:“我我我我都可以。”
其实她自己有可以换的衣服……但那可是娜美小姐的比基尼!
罗宾笑眯眯地搓了搓她的脑袋:“真可爱。”
顿时一股莫名的燥热涌上耳和脸。
糟糕。
木川马上抬手用手背贴着滚烫的脸颊,声音都变小了:“抱歉之前一直没提。”
“就是说啊,明明是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老是跟路飞那些闹哄哄的男生混在一起。”娜美一边调节比基尼的带子,一边分神和她吐槽,“顶上战争的【匕首侠】是你吧?怪不得路飞一点都不惊讶,那家伙肯定早就知道了!啊,在香波地就说是救了他和艾斯的人,果然!!”
罗宾偏过头去看木川的表情,发现少女的黑发像是要融化在灯光里,那双带着笑意的红眼睛闪着光亮。是疲惫又平静的、温柔而愧疚,充斥着无可奈何的情绪。
她想到布鲁克提起的某个故事。
打算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罗宾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看见女孩子的睫毛低垂着,很乖的样子。
“柯伦说要给你的东西,刚刚拜托我们拿过来了。”罗宾将小布袋递过去。
木川茫然地接过,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看。哗啦一声,劣质的藤蔓手链镶嵌着红色水钻,掉落在少女掌心。
“这是…….?”娜美问。
斑驳的塑料制手链。
地摊货而已。
木川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耸耸肩,然后将这条地摊货戴在自己右手腕上,她的神情忽然就放松下来,像低头的鹿。
“早知道当初就给她买更好的了。”
她轻声说。
……
出门的时候,木川的穿搭是红色比基尼外加到大腿的敞开白衬衫,因为很少这么穿,她有点不习惯。
刚走出来,隔壁又闪过一个漆黑的影子。
娜美的脑袋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她举起拳头要揍人:“快点过来!不然我就揍你!”
“是山治先生吗?”木川奇怪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憋坏了吗?”
“噗咳咳咳咳咳咳……”
金发厨师站在滑梯口前面差点把肺咳出来,他表情很复杂,一副要和她说什么的样子。等少女走过来之后,他原本强装出来的正经表情直接破功,一双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木川困惑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对方竟然反应极大地后退一步,整个人往后一仰,脚跟直接踩空,眼看就要从滑梯上飞下去,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山治先生?”少女疑惑地睁着红眼睛,他的视线随着她的脸移动,就像在用目光丈量她的五官。
“咳,我、我之前……”
山治意识到什么,马上移开视线,再次盯着半空开口,耳朵也有点红:“抱歉,我之前……”
好麻烦啊这个人。
“帝——不对,木川小姐!”柯伦还不习惯她改变的样貌,有点不自然地站在草坪上喊她。
木川又看了山治一眼,决定先下去。柯伦和亚瑟站在一起,两个青年看上去都很紧张,还互相用手肘对戳,等木川走到面前的时候,两人瞬间恢复正经站姿。
“这个给你。”亚瑟递给她一张照片。
对方虽说是在紧张,但亚瑟的紧张来源好像并非是她的性别,而是关于这张照片——木川唯有这种直觉。
“直接喊名字就行了,或者帝人也没关系。”木川说。
蓝发的男生懊恼地挠头,最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试探着喊她:“唯,刚才的手链你拿到了吗?”
木川抬手腕示意,片刻后又问:“她最后埋在庞克哈萨德?”
“嗯。”
三人同时沉默不语。
“这是什么?”木川率先打破安静,打算去看照片内容。
亚瑟哑着嗓音解释:“其中一个被诱拐来的小孩子因实验被迫致盲,所以要换眼角膜,特拉法尔加后来问我们能不能用她的,你那时候不在,我答应了……”
“手术过程挺快的,结束之后用电话虫拍了照。”柯伦跟着解释。
她翻开照片。
耳边有谈话的声音侵入,还有炒菜的声音,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木板摩擦声,海浪的拍打,橘子树在摇晃…….无数声音涌现。
少女低下头,看清了照片中孩子的脸。
——那也是一双如同雪水融化般、亮晶晶的银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