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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116. 地狱之花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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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萝在想,如果不是因为立场,她们一定不会成为朋友。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会对吉萝和潘因赛的友情产生怀疑,因为她们的长相实在差异太大了。本来美与丑的概念只有相对的标准,而且随着时代与社会的变迁,美丑的变化也在不断变化,但吉萝的“丑”一定可以用“绝对难看”来形容,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难看的东西都集于一身。

可是潘茵赛却长着一张无比美丽的脸,吉萝第一次在营养液里见到她的时候,那孩子的眼睛紧阖大约是在熟睡,嘴唇微微闭着,从小小的鼻子里面传出呼吸空气时轻轻的响声。在一排排的玻璃罐里,她是体型最大的那个。

而被漂白过的孩子们全身都会变成银白色,尤其是体现色素的部位,比如眼睛和头发。除了越奇怪越有卖点的畸形儿外,其余模样优越的试验品们几乎都要经过一番漂色,这个流程是目前所有地下交易所心照不宣的秘密,可能是那些买家喜欢身体“纯净”的孩子,他们对银发和透明的眼睛情有独钟,也许觉得像雪一样没有被污染。

潘茵赛就是最完美的那个。

如果说红色是鲜血和死亡,那么潘茵赛的纯白一定就代表着希望和未来。吉萝对此深信不疑。

最初吉萝只是为了生父才主动成为维克多利的部下,也是因为维克多利的命令才会负责照看最大的1号孩子,她压根对世界的未来毫无兴趣。随着做过的脏事越来越多,她也逐渐意识到父亲大概已经不再需要她了,然后那些经手的生命也会在不经意间突然跳进脑海,让她在不详的黑色中越滑越深。

但是,在潘茵赛来到身边之后原先的生活渐渐有了变化。银发少女喜欢唱歌,喜欢画画,好像对世界的一切都充满热情和好奇,每次哼唱的时候透明的歌声荡漾在病房里,让病房不再像是一个四方的箱子。一闭上眼睛,吉萝的眼前便能显出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仿佛连浑浊的空气都被净化了,如同故乡吹来的清风。

潘茵赛喜欢把脸颊贴在冰冷的墙上,露出快乐的微笑。她还喜欢看着树木在风里摇摆,也喜欢踩在地面结冰的地方,她喜欢植物青翠的叶子,常常为自己不是花草而伤心。

从懂事开始,生父就反复对吉萝说:因为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另一个像你这样长相的女人,所以你绝对不可能在外面的世界生存,只有依赖父亲和未来的丈夫养育你。

吉萝一直认为世界的过去和将来都只有痛苦,然而潘茵赛就像开在这个地狱里的花。每次吉萝因任务去照顾她,两人就会谈起外界的话题,像是不同的天气、植物、动物,还有各种各样的岛屿和人。她们坐在庭院里,吉萝身上包裹着绷带,潘茵赛坐在轮椅上,待在她身旁,在柔和的人造光线中,四周弥漫着药水的气味。

人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当吉萝这么对她说的时候,潘因赛端正姿势,一脸认真地开口:“我不管其他人,但吉萝的人生不是。”

那是吉萝第一次正眼去看那个孩子,在此之前,她们之间没有一种可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关系,就像隔着一条透明的河流,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但是那次潘茵赛扭头看着吉萝的脸,看着那张一点都不好看的脸,她看着厚嘴唇、方颌骨、小眼睛、塌鼻梁,然后说——“我觉得你非常美,所以不要哭。”

潘茵赛。吉萝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心跳逐渐加快。

医生检查说,潘茵赛是在漂白和洗脑期间产生的异变,她的大脑皮层被不小心破坏了,并且血统因子无法复制。于是潘茵赛的世界和普通人不同,其他人眼中正常的景色在她看来全都是坍塌破败的废墟,普通的人类在她眼里全都是猎奇诡异的嘴脸。也就是说,潘茵赛的审美正好和世界相反,作为他人口中“异物”的吉萝,却是她眼中的“美丽之物”。

这也是维克多利留下她的原因吧。

他改造了那么多孩子,只有她是最成功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医院的精神病患常说有电波发送到自己的头里,控诉有人发射电波操控他,医生们总是断然否定有这回事,用妄想二字定性。但维克多利的能力恰好是将所谓的“思想粒子”发射到别人脑子里。

吉萝不是物理学专家,无法做详尽有说服力的说明,她姑且把这种以大脑为载体的电磁波称之为“脑波”,人类的脑子经常发射这种波,但它的能量极为微弱,普通人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也或许脑中本来就有接收思念波的装置,一般人感觉不到大概是身体的防卫本能起作用的缘故。

倘若在人类的精神四周竖立着坚固的隔绝墙,万一这堵墙的功能不完善,便会成为引发某种精神病症状的原因之一。只要有人这方面的能力特别发达,且能操控自如,那么他就是“造物主”了,当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崩溃时,他的脑波就能长驱直入。

火湖岛充斥着无数的脑波和思想粒子,在空中飞舞,穿墙入室,肆无忌惮地袭击人的精神,可谓是当之无愧的地狱。

“真是一下子就让我见识到地狱之名的来源了。”萨博双臂环胸道。他脸上没什么波澜,对破防的尤利卡就当作没看见,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就在刚刚木川说完那句「我们肯定能成为朋友」之后,原本挡在前面的格瑞塔立刻就反应极大地转过头,脸上满是羞愤的红晕,她说话都破音了:“谁和你们是朋友啊!我可是海军!”

木川莞尔:“是是是,海军小姐。”

格瑞塔怒目圆睁:“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今天的情况我绝对要杀了你们!”

木川安抚道:“好的,会保密的。”

格瑞塔很不满意她的态度:“别说是朋友了,我们是敌人。你认真一点,等出了这个岛我就开始抓捕你们。”

木川:“没关系,我们可以偷偷交朋友。”

格瑞塔:“怎么可能!如果有人发现了呢?”

木川一本正经:“那就请他一起交朋友。”

格瑞塔:“?”

剩下四个男人睁着四双眼睛默默看着她们互动,同时有一种自己好像很多余的感觉。原本还在大声怒骂抱怨的尤利卡瞬间错觉自己是个无人关注的小丑,不仅被骂的对象木川毫不关心他的心情,就连打抱不平的格瑞塔注意力都被转移了,其余的男人甚至不打算插手帮忙,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垃圾。

“喂!你们尊重一下我啊!她变成这么丑的样子你们居然都不惊讶吗!”尤利卡试图找回主场作战的主动权。

然而木川唯还在和格瑞塔对话,她笑眯眯地凑过去对海军小姐开玩笑,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故作帅气展示自己手臂上的烧伤:“我现在怎么样,看见这个伤疤有没有感受到我身上超A的信息素?”

格瑞塔别过脸冷漠道:“很强烈地感受到了,笨蛋。”

尤利卡:“……”

也许是他周遭散发的黑气实在太浓郁,木川终于舍得搭理他一下。她淡定地掏出一卷画作攥在手里:“我们都是来和维克多利谈合作的,我有动力岩分布图的真品,除我之外,其余人身上的都是假货。”

尤利卡:“?!”

就连格瑞塔都惊讶地转脸看着她,然后在紫发青年看不见的角度,木川笑眯眯地对她wink一下,看起来特别好说话,跟报纸上所谓的【日食】一点都不像。格瑞塔立刻挪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地盯着旁边的红花。

这也是木川和萨博一开始就说好的计划:在不清楚维克多利具体能力之前,先不要起冲突,被发现了就假借合作之名登岛调查,然后再等待时机视情况而定。

萨博耸耸肩附和:“我也是代表革命军来谈合作的。”

格瑞塔:“元帅派我来见维克多利。”

亚瑟和柯伦:“……”结果所有人都是演员!一秒入戏,演技这么好!

这么大的事情尤利卡自己无法决定,但是想到维克多利的能力,他自然放松了警惕。他皱着眉和这群人对视,因为目前【五皇】的想法确实是和多方势力搞好关系,为了拉拢革命军,带他们进岛倒也没有损失。

于是他迟疑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木川身上:“跟我来吧。”

果然有暗道。一行人走在尤利卡后面间隔大约五米的位置,跟着他穿过了树林后方的溶洞,从漆黑的墙壁间左右绕行,最终来到了一个布满“阳光”的庭院。格瑞塔仔细一看,这院子里的光源全是人造的,贴地灯和半空的光束齐刷刷地打下来,造就一种洒满日光的温馨氛围。

他们匆匆穿过花园,径直向木制的宅邸走去。地板上铺着淡绿色的地毯,微暗的长廊两侧等间隔并排着同样漆成绿色的房门,一成不变毫无装饰气氛可言的冷冰冰景色,大概没有一个采访者来过一次还想来第二次的,除非迫不得已。

尤利卡稍微加快脚步,绕过走廊转角。就在此时,他不期然与对面转弯而来的人相撞,虽然不能说是猛烈冲撞,但因身体失去平衡,对方马上跌了个屁股着地,纸袋从手中飞出,袋里的东西四散在地板上。

“小心点啊。”尤利卡说。

被撞倒的人正是潘因赛,她双手撑住地面准备起来,对尤利卡也是熟视无睹的样子。尤利卡看上去已经习惯这位大小姐的表现了,他不太在意地绕过她往前走,示意身后的人跟上。

“抱歉,我没看好她。”慌张道歉的是潘因赛的随行女仆,胖乎乎的可爱脸蛋上架着一副红色圆框眼镜,年纪大约二十五岁上下。

从纸袋跌出的物品计有:笔记本、铅笔、几册图画书,还有一个暗绿色天鹅绒的小盒子。

双方人马就此别过,本应该是这样的发展形势。

潘因赛对这些人的存在毫不关心,可格瑞塔发现站在自己身前的木川唯扭头看了她一眼。黑发红眼的少女表情很正常,只是好像轻轻闭了闭眼睛,指尖有些神经质地弹了一下,虽然侧脸还有高温烫伤的痕迹,但那道血色就像从眼中拖出来般,衬得她脸色略显冷倦。

格瑞塔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还在庞克哈萨德时发生的事情,模样还未变回女孩的【黑暗王子】曾给那个银发孩子布莱辛包扎。他突然让她不要动,然后自己蹲下来单膝跪地,姿势就像求婚似的,很温柔地把那孩子的手放在他肩上,接着捏着她的脚踝把她的脚放在他腿上,裤子被踩脏了都不在乎,低头仔细地替她的腿涂药,像哄小孩子一样说「站稳了哦」。

怎么说呢……直到前段时间格瑞塔知道黑暗王子和匕首侠是同一个人之后,她顿时有一种谜题都解开的感觉。毕竟当时那种无关情爱的温柔一看就不是男人的风格,虽然这么说会有点刻板印象,不过格瑞塔认为男人做这种举动要么会带着尴尬的边界感,要么就是报以暧昧,可是这两种常见的情况当时都不适用。

原来是女孩子。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想到这里,格瑞塔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刚的小插曲结束后,尤利卡将他们领到一处偏院,丢下一句“我去通知造物主大人”随后就离开了。

路面晃动着一群守卫,路灯疏疏落落。左侧茂密的树木完全掩没了圆形楼顶,树枝密密实实地伸向道路,前面是方形水池,贴地灯用长长的光线把沙粒影影绰绰地切断开来,圆状高墙上的探照灯占去一角天空,只有一小片花丛被灯光赋予雾霭般的光影。

木川正在听亚瑟柯伦絮絮叨叨地说周遭的景象。三人熟稔地互相吐槽,在格瑞塔眼中还挺稀奇的,于是她多看了一会儿。

“路标居然是水红色的,这个设计真好看。”在最初的安静后,黑发少女终于发话。

“据我所知艾斯最讨厌红色。”

萨博挑眉笑道,然后格瑞塔发现她的脸色瞬间一僵,仿佛看到了什么很煞风景的东西。木川眼角抽搐地转移话题:“这棵树的叶片闻起来像薄荷。”

萨博带着看戏的调侃:“他也不喜欢气味重的植物,你和他的审美差异比我想象中的大。”

她马上愤怒地扬着眉梢:“我管他喜欢什么。”

她这个表情非常生动,比起刚刚那种冷淡又平静的模样,果然还是生气时更可爱。格瑞塔看着萨博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突然产生了这位革命军是故意逗她玩的错觉。

亚瑟:“……这样真的好吗,你也太容易被激怒了。”

木川:“岂有此理,这是我的问题吗?”

柯伦:“不然呢。”

木川:“可恶。”

亚瑟:“可恶个锤子。”

一股潮湿的暖风突然从正面吹来,才发现庭院偏厅的窗户打开着,可以听到沙沙声,格瑞塔一边抚平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看着苍白灰暗的岛屿天幕。

随后视线下移,她瞧见那位红眼睛的少女在一片洁白的环境中眨眼睛。不,那也许不应该叫做眨眼,因为对方的眼睛根本只是平静地垂下来,半开半闭似的。微微睁着的眼睛瞳孔里什么都映不出来,但即使如此,那也宣示着生命力。

格瑞塔和她的距离很近,若有若无之间,耳朵听到她发出的低低呼吸。

——她在想什么呢?

格瑞塔忍不住猜测起来。刚刚被男人辱骂的时候、看见银发孩子的时候,还有此刻,对方一定思绪万千吧。

半晌,木川唯注意到她的目光,却只是偏过头微微一笑:“早知道就穿更方便行动的衣服了。”

黑发少女在说起这句话时正在整理裙摆的褶皱,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为情,完全睁开的红眼睛很润湿,闪着情绪稳定的温和光芒,像只真诚的小狗。

格瑞塔按住脑后纷飞的长发,盯着那双填满世界的红眼睛,心头一跳,有些顺理成章地冒出了微妙的想法。

红色……确实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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