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123. 梦幻花
柯伦进入鬼岛时，一群海贼刚吃完饭。
他举着买到的烤玉米，闻到一阵飘香的咖喱和海鲜味，顿时追悔莫及，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悲痛欲绝：“你们吃东西居然不叫我！”
“回头。”有人说。
柯伦下意识照着声音的指示回过头，嘴唇贴到一个铁质的东西上，是装着适量咖喱饭的小圆勺。再定睛一看，黑发少女正抬起胳膊笑嘻嘻地将勺子怼到他嘴边：“快快快，要凉了。”
柯伦啊呜一口把那勺咖喱吃掉了，瞬间从未有过的体验充斥全身，调料的香气混杂着米饭的软糯，鱿鱼块脆弹可口，所有食材融为一体变成无比统一的奇妙口味，鲜甜爽滑就像置身于海边渔村的农家乐。
“好吃吗？”木川把一碗咖喱饭递给他。
柯伦马上把烤玉米塞给她，欢快地捧着饭碗大快朵颐：“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咖喱饭！”
“是我和亚瑟一起做的，厉害吧。”
满脸写着得意洋洋的木川扬起眼梢，她转了转手里的玉米竹签，顺便打量一眼上面的辣椒粉末。少女重新披散的黑色细软长发由于刚刚被皮筋勒紧，现在放下来还有波浪形的压痕，而之前她嘴唇画上的红色口红微微擦掉部分，像晕染开的颜料，整个人呈现那种漫不经心的好看。
不过她平时也好看，柯伦都看习惯了，他习以为常地附和：“真不错，没想到你们的烹饪技能日渐熟练，下次我们直接去开餐厅吧。”
木川也淡定地咬一口玉米：“好啊，店名叫「四皇特制小海鲜」。”
柯伦：“……这听起来就不太卫生。”
木川：“卫不卫生倒是其次，主要是拿不到营业执照。”
柯伦：“一家黑/店。”
两人跟漫才似的一唱一和，亚瑟刚好端着汤走过来，把汤碗放在柯伦身旁的台阶上。三人站在鬼岛顶层，看着花都顶端的那棵高大松树，暗绿的叶子遮蔽了苍穹，四周显得深沉而静谧，北面的枝桠一直枯到了顶，光秃秃的树枝像是倒栽在树干上的尖桩。
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黑夜流淌的灯火，静谧的环境中，忽然有一滴凉凉的东西落到额角，原来是雪花。白花花的雪点降落下来，和天灯交相辉映，落在木川黑发上的雪立刻融化了，变成湿润的深色。
身后的城内倒是热闹依旧，部分伤员被抢救包扎，还有些酒足饭饱已经倒地睡了，其他阵营的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闲聊，大家还在享受战后难得的休闲时光。
雪花落下时有极轻的声响，很像滴水声，啪的一下。没过几分钟雪下大了，层层叠叠地铺盖下来，像镜子一般的积雪在夜里闪着银色的光，同遥远的灯火重叠。
“你觉得分/身这个能力怎么样？”木川忽然扭头问。
柯伦没懂她的意思：“什么？”
木川重复了一遍：“送你了，分/身死亡或接触主体时都会消失，其他没什么注意事项。”
柯伦：“啊？”
木川唯拍拍他的肩膀，从身后传来了娜美叫她的喊声，于是她只是微微露出笑容，画着眼线的红眼睛扬起蝶翼般的弧度，显得颇有深意，接着城内再次响起了提高尾音的呼喊，木川只能先转身离开，留下柯伦和亚瑟面面相觑。
草帽团还没有离开鬼岛，毕竟索隆和路飞需要先做紧急治疗。娜美老远就在朝木川挥手，等木川走近后才看见藏在一众人之间的阿玉。
扎着小啾啾的紫发女孩仰着脸看她：“啊……好眼熟。”
木川唯顿了顿，蹲下来：“你叫我唯姐姐就可以，吃糖吗？”
阿玉仔细看她的脸：“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木川摇摇头：“可能是报纸上吧。”
阿玉却有些较真：“我不看报纸的。”
小姑娘玲珑的鼻梁虽然单薄，但双颊绯红很有朝气，说话时，微弯眉毛下滴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和木川对谈时，她挪了挪右腿，把身体倾斜向右侧，歪着脑袋观察她：“路飞大哥喊你木头，木头姐姐的真名是唯吗？我真的觉得之前见过姐姐呀。”
稚气的嗓音在空中传播得很远，但在众多视线中，木川唯只是如往常般掏出一颗草莓糖塞给小姑娘，随后笑吟吟地回答：“也许把我和谁弄错了。”
没有丝毫欺骗小孩子的良心不安，面对阿玉不明所以的眼神也不会愧疚，擅长用谎言掩饰一切的黑发少女毕竟是他人眼中的“反派”。况且其实愣神只是一眨眼，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只不过接受很多事情的副作用持续太久，偶尔会产生自己都当真的后遗症。
但也就这样了。
耳边传来谁的叹气声，可是一旦真的去寻找，那人又隐匿在人群之中，就像落进大海的水滴。木川唯站起身，回头发现草帽团几人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她。
又来了，总是这种难以言喻的眼神，仿佛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恍惚中徒然地流动。她奇怪地皱起眉：“娜美小姐？罗宾小姐？是要跟我说什么吗？”
——对于木川来说，和其他人的记忆只是可以随时抛诸脑后的无聊东西吗？
娜美渐渐泄气，有些打不起精神：“我们准备在花都住几天，等路飞他们养伤，你……你要和我们一起吗？不，你得和我们一起。”
她像在表达诉求，又像在骄矜地颐指气使。木川却不太在意娜美的命令口吻，笑着说：“可以啊。”
远方的花都开始燃放烟火了，五颜六色的火光冲天而起，和雪花混作一片，像倾泻的银河又像绽放的星星。砰砰声不绝于耳，就在这时，她的肩膀搭上一只手。
掌心滚烫，手指并没有向内紧抓，而是轻轻地触碰，一触即离，将来者矛盾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木川唯还没有回头的时候，看见的是视野内草帽团众人的诧异眼神，她似有预感般悬起心脏，身侧的手指微微攥紧。
“我想和你谈谈。”对方说。
如尘埃落定一般，木川唯松开手指，她在心中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脸上的表情忽而染上几秒的空白。她在想，没错，他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就会说什么，如果和人产生矛盾也会直率坦诚告知，甚至还非要得到问题的答案。
木川轻轻转动腰身，看见艾斯的脸。
艾斯依旧站在原地，只不过他把胳膊抽回来，低头看着木川的脸。他脊背挺直，下巴也微低，表现出无奈和诚意，身上的和服贴着胸腹，透出流畅的肌肉线条。而木川唯慢慢地眨眼，仿佛反应迟缓的天然角色，她慢吞吞回答：“好，我知道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地向外走，可能是他们这对组合太少见了，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比如原本还在闲聊的部分海贼，还有一直在关注这边的红心海贼团，以及不远处坐着看热闹的萨博等等，众目睽睽之下，艾斯和木川走到这层的空地处。
由于建筑物早就被打穿，破破烂烂也没有什么遮风避雨的效果，北面的烟花一朵朵倒映在鬼岛的废墟上，染出五花八门的晕影。
艾斯站定后挠挠头，有些尴尬地试图开口：“那个……”
无数的光影在两人脸上闪过，仿佛是列车驶过时打在窗口的明明昧昧阳光，又像沸腾的火焰。每一次升空烟火绽放的时间都不长，在黑暗再度笼罩后，木川望向他，红眼睛深处似乎还残存着刚才的倒影。
“要说什么？”她仿佛是收起暴躁与不安的困兽，头一回情绪稳定地和他对话，“反正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你直接问吧。”
艾斯反而有些惊讶，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被臭骂的准备，但对方居然如此好脾气。他想了想说：“我之前肯定认识你，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讨厌我吗？”
木川唯屏住呼吸，她立刻觉得自己的反应很幼稚，于是试图甩掉这种幼稚的年龄差，想和他在同一层进行成年人的平等交谈。少女下意识握住手腕上的藤花手链，她停顿的时间也不长，大概只有十秒左右，很快艾斯就听见她的声音。
“……不是的。”
“什么？”
“在我知道你活着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觉得太好了。但是，虽然我救了你，不过当我发现你忘记了很多事情时，我立刻害怕起来，最终我只是想要逃避而已。”她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曾经喜欢过你，不，或许直到现在也还是，所以希望你能不讨厌自己，至少在未来的日子里能想起来有人被你拯救过。”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说出来之后，木川只觉得浑身轻松，她不用看也能想象到对方的表情，不过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是她的拿手绝活，这种小事难不倒她。
“……你不介意我忘记的事情吗？”对方问。
她沉默地垂着眼睛，神情像童话故事里回到海中的小美人鱼：“其实没什么的。”
人总要向前看的。
她曾经朦朦胧胧但绝对真诚地爱过他，可属于木川唯的那一部分，已经永远和那个少年的记忆一起留在了过去。他们共处的年少时光像掉在地上碎裂的星星，像叮当作响的风铃，像细雨和微风，像阳光下的花田，然后它们被焚山大火一把点燃，变成了白色的灰烬。
她已经不需要再用他的姓氏了，原本随口一提去圆场的“波霸奶茶”也有了新的意义，它属于那些猎人考试的日子，属于雪花和刀剑，属于初识的酒盅和茶具，还有一个个经过的世界路口。
她想到那个初出茅庐的火拳少年。
那时他堆着雪人，咧着嘴傻笑，像个大只的金毛，黑眼睛忽然就漾起波纹，脾气很好地哄她：“你看，我堆了一个你。”
她想起两年前来这里，跌跌撞撞拖着破破烂烂的身体跟着他走，走两步怀里的热水袋就掉出来，蹲下去捡又被绊倒，摔在礁石里，然后狼狈地蜷缩起来。
确实没什么的。
他固执又倔强，肯定也会有很多人爱他，就算没有她，他也能活得很好，这很正常。只是她单方面宣布停止输送感情了而已。
——“所以你不用想起来。”
她都懒得假装他们还有未来。
…….
“你刚刚说过吧，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艾斯打断了她的话，海风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起起伏伏，“我知道海很大，说不定我们还能在其他地方遇见，但你这家伙每次都自说自话，至少作为当事人的我也应该有发言权？”
他皱着眉，像在思考。
“而且你之前还打了我一顿，好歹也正常地叫一次我的名字，然后才说再见吧？”
艾斯忽然顿住了，把原本要说的句子咽回去：“你怎么哭了？”
木川唯的红色瞳孔微微收缩，眉毛像八字型撇着，轻轻半垂的眼睛有了液体反光。她往旁边转了非常微小的弧度，像是要逃避什么，但又飞快地转回来，嘴角在上扬。随后她努力把眼睛睁大，嘴唇使劲抿了一下，可红眼睛又慢慢恢复到半垂的状态，眼里的流光更加剧烈，眉毛垂得更厉害了。
艾斯不知所措地呆住了，他不太擅长应付哭哭啼啼的女孩子，抬手伸向她的眼睛，又因为尴尬定在半空。
她躲开他的手，侧过脸闭上眼睛，低头沉默了几刹，又眨了一下眼睛，嘴角再次翘起来。少女轻轻撇着眉毛笑道：“……他们在喊你，快过去吧。”
身后传来马尔科和以藏的声音，大概是白胡子海贼团的内部事情要商谈，还有其他部下在叫“艾斯队长”的喊声。对话必须要结束了，艾斯只得放弃继续的打算。
“行吧，木川小姐。”他抬起手挥了挥，用那种爽朗的语调对她说，“再见。”
“再见，艾斯。”
他跑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她，眼睛里带着好奇和探究，然后就重新转过身，海贼王之子仿佛被远方的同伴和海贼旗催促着，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奔跑。木川唯望着他的背影，于是从这一刻起，直到未来的那么多年时光里，她再也没有梦见过他。
纷纷扬扬的雪花停了，这使得四周鲜艳的建筑颜色渐渐淡去，披上一层薄雪的松树一株株立在白色的地面上。
烟花还没有放完，木川留在原地仰着头看了一会。
即使烟火在天空撞击的回声如此吵闹，比任何满月的夜空都明亮，这样的光亮也没有让少女的脸变得清楚，她的轮廓模糊，侧颜也朦胧昏暗，黑发被海风吹得几乎快与地面平行，整个人淡淡地从景色中浮现出来。
耳边人群的喧嚣逐渐消失，木川唯看着花火即将隐去前的最后残存线条，火星摇摇曳曳，拖长尾巴，仿佛她的青春也变成了朦朦胧胧的银河粒子。
砰的一声，最后一枚烟花也在空中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