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2. 一穗白藤花③
这什么人啊。现在都什么情况了，乌龟乌龟，你就知道乌龟。
奇犽背对着木川翻了个白眼，他把脑袋又缩了回去，连问都没问，与对方相处不是他的强项。
木川唯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一看就知道既兴奋又沉稳。而奇犽刚好相反，浑身是刺，病恹恹的，一肚子怨气。
他不习惯和木川单独呆在一起，呼吸受到了影响，变得僵硬，挤出假笑，他在脑海里寻找能说的话，却发现只有皱巴巴的纸团和人造的塑料包装。
木川完全掉进了神游天外的漩涡里，奇犽靠着沙发背坐了十分钟的时候她没有抬起头，他在背后悄声说一个白痴，她还是没有反应。
奇犽扭过头看她，发现木川唯——自称黎明之光风暴木川二世、不死者、埃珍大陆第一海岛王、世界之神、雷电法皇、火与烟诞生使徒——正低着头睡觉。
奇犽深吸一口气，面色狰狞地锤了一下她的头。
“你好。”木川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对他说，“我太累了。”
少女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在面前白墙的一幅画上。水雾氤氲的天空、大海和山谷就是画框，画很小，黑乎乎、脏兮兮的，构成这幅画的是许多道厚涂的黑色划痕，这些划痕织成了某种蛛网。
她弯曲食指，眯起眼睛，从手指做成的圆孔里端详那幅画：“黑乎乎的，画的是什么——地狱？”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奇犽没好气道。
“那就是乌龟。”木川说。
“刚才你还说是地狱。”奇犽说。
“我觉得不怎么好看，”木川唱反调道，“很难看，但我对现代艺术一窍不通，如果文森特在这里的话，这样他就会知道画得好不好了。”
“他是画家？”奇犽问她。
“非常厉害的画家。”木川夸赞道。
“很好，非常好。”奇犽敷衍说。
木川完全不在意：“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也是杀手吗？”
她这样说，赤色的瞳仁认真地注视着他，视线没有挪动半分。
他皱着眉挪开视线，漫不经心：“不是，再说了我讨厌杀手。”
木川像是听懂了，眉梢挑起来，她说话非常直白，那种仿佛无所顾虑的感觉甚至有些病态：“话虽如此，你自己也是杀手。”
“我不喜欢这一部分，不行吗，你管不着吧。”他烦躁地说。
“我知道了，我也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木川唯摊开手诚恳地说，“按照揍敌客家杀人的效率，你从现在开始夜以继日地救人，大概3000年后，救的人命就能和被送上死路的人命一样多了。”
银发少年眼角微微抽搐。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说话这么难听。
两人同时沉默了一会。
酒店大堂的顶上有个巨大的发光电子钟，位于北面，沙发挡住了视线，因此无法直接看到它，但能看见那团光亮。
“而且我也不可能救人。”奇犽说，“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比如为了恶心你，我说不定会趁这个机会全力杀掉你认识的朋友。”
“哦，那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我睡了。”
“我刚刚的话有什么催眠的要素吗？！”
木川再次打了个哈欠：“别说什么好人坏人，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跟他是谁，长得好不好，家世好不好，性格好不好，统统没关系。这世上是存在没有理由的爱恨的。”
说着，她的眼皮要阖上了。
奇犽无语地扯住她的胳膊：“你清醒点。”
木川强制睁眼：“能有多清醒就有多清醒。”
奇犽板着脸：“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奇犽的本意是想激起她的精神，但木川的脑袋活像一只小猫头鹰，她耷拉着头，被强光照得看不见东西。
他总算从她肩膀上拿开了手，木川不禁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个人的手背像齿轮似的贴在一起。她拖长音调：“你是见过世面的虚张声势少爷，习惯面对公众，而我是技术型人才，习惯幕后工作，所以我不清醒也无所谓吧。”
“你哪来的脸——别睡了！我才不是什么少爷，喂，你听见没！你从哪断定的！”他只差要咆哮了。
“你的衣着，你的言谈举止。”木川的眼睛又一次要闭上了，“你的仪表……”
奇犽努力摇晃她的肩膀，试图把人晃醒。然而木川闭着眼像条死鱼，任凭他怎么大喊大叫都无动于衷，她嘴里还小声念念有词：“给我年薪…八千万……真的吗？”
奇犽用看白痴的眼神：“干什么能挣这么多钱。”
即将进入梦乡的黑发少女歪倒在沙发里，声音逐渐变小：“什么都不需要干，每天晚上都用金杯喝酒，用金碗吃饭，拥有一整座宫殿……我是埃珍大陆总统……”
睡着了。
什么东西。
奇犽长长地深呼吸一次。他终于能安静下来，木着脸沉默地看着陷在沙发里的家伙——对方是真的睡着了，满脸倦容，看起来就跟几天几夜没合眼一样（按照她的警惕性格，搞不好是真的）。
他尝试着抽了一下手，那团黑色的头发缠得很紧，强制绑定两人暂时同时行动。他内心有点相信她是真的累，但表面上还是怀疑有什么陷阱。
少年的目光移至两人手腕相接的位置，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被什么固体的东西压住，甚至留下了红印。
他用左手剥开黑发，看见木川右手腕上戴着一条塑料制的破烂藤花手链，全是划痕和掉漆现象，原本镶嵌在上面的装饰人造水晶也掉光了，只剩光秃秃的白色。
——就是这东西在他皮肤上留下了一穗藤花的形状。
奇犽猜手链里藏着某种护身武器、或者是存在什么特殊能力。但他错了，哪怕翻来覆去地看，它都是个愚蠢且破烂的玩意儿。
而木川，她此时正在梦里吃自助餐。
烤鱿鱼的酥皮是用冰淇淋和巧克力做成的；地蟹的肉从壳中取出，剁碎，在椰子油中炸熟，然后放回壳里；一指长的小梭鱼，肚子里填着香蕉酱；发酵的淡味玉米华夫饼上放着一口量的草莓糖。
然后有五个女孩同时跟木川告白了。
二十多岁的露比·莱德对她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十五六岁的有栖川若叶对她说：唯姐姐，我可以亲你吗？
娜美小姐站在千阳号上对她说：还要抱我吗？
黑色猫猫妙洛妹妹红着脸对她说：留在这里一直当我的老婆吧。
海军中将格瑞塔双臂环胸对她说：下次见面我们就可以比朋友关系更进一步了。
这……这样不太好吧……
木川唯在梦里害羞地捂着脸。
太棒了，我有五个老婆！女孩子开后宫是不犯法的，原来如此，我想开了，我支持大家都一起贴贴！
木川在梦里放飞自我，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下一秒就可以和漂亮姐姐登记结婚。
娜美小姐亲昵地摸了摸木川的脑袋，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一个人的航海士。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梦中响起了婚礼协奏曲，教堂布满了粉色的玫瑰花，身穿洁白婚纱的五位美丽新娘安静地站在神父面前等待木川帅气走来。
神父打开圣经，面朝观众席问：接下来这六个人将结为夫妻，谁赞成，谁反对？
我反对！有人大声砸场子。
岂有此理！木川愤怒地看着来人。
牵着黑发蓝眼女朋友（亚路嘉）的奇犽站起来加入仪式：我们八个人要一起生活！
木川吓了一跳，震惊得不得了：八个人是没办法结婚的！八个人是没办法得到幸福的！
奇犽面无表情地摇晃她的肩膀：那么六个人也是不可能的！！！
……
木川唯条件反射睁开眼。
她喘着气，狼狈地坐在沙发上。
现实中依旧在用力摇晃她肩膀的奇犽很不耐烦地催促：“你醒了没！”
还没从离谱的梦里回过神来，木川茫然的眼神落在他脸上：“我的五个老婆呢？”
奇犽松开手，用狐疑且嫌弃的表情：“你说什么？”
木川唯喃喃道：“噫…这太变态了，不是我这个年龄该看到的东西。”
奇犽没搭理她，指着远处的雾气说：“开始起雾了，赶紧从这里走人。”
说着就扯着神智不清醒的木川开始沿着走廊往前走，她在后面被拽得像个风筝。他目光灼灼地扫视整个房间，把一切尽收眼底。
木川忍不住开口，用聊天的口吻劝说奇犽别扯着她的指甲盖。对此，少年的反应则是回以一个假笑：“先把烂摊子收拾完，再研究你这个技术型人才的事情。”
“你怎么能这么夸奖我？”木川皱起眉，“这不太好吧。”
奇犽的假笑消失了，他又翻了个白眼。
酒店的红色地毯尽头出现了一个严重腐烂和被破坏的巨型美食广场。一片黑乎乎的，里面是已经倒塌的货架，地板上满是尖锐玻璃碎片，已经处于极其破败的状态。角落里摆放着一台自动售货机，里面的商品像切下的馅饼一样散落在地面上，由于仍未断电的荧光灯很少，所以照明情况极差。
面前的装修风格有点像食品补给站，表现为一个两旁带有餐厅和小吃摊位的宽阔连续空间，在大约十米处的栏杆前面有一个眼熟的背影。
“那个人该不会是之前在飞艇上得意洋洋的王子殿下吧……就是那个奥利维亚的、呃，叫什么莱昂来着。”木川看着对方的发型猜测道。
奇犽绕到王子的正面，看见对方旁边还有条已经冻成了冰棍的狗，准确来说是某种不明生物、四足人形猎犬。它保持着张口准备攻击莱昂的凶狠姿势，一动不动地固定在原地，死得硬邦邦。
木川想告诉莱昂这条狗已经被冻硬了，转头发现莱昂也硬了。这个硬是物理层面的意思。
“世界真小。”奇犽不禁感叹。
“死在同一片墓地里就更加小了。”复习一下，木川唯，圆滑而卑劣，精明但容易感情用事。
以及，非常会说地狱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