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5. 一穗白藤花⑥
煽情结束，感受到一种过于敏感的强烈羞耻，面面相觑的木川和奇犽突然再度词穷，两人都偏过脑袋躲开视线，直到数秒后才转头对望了一下。
奇犽忽然意识到，木川冷却服底下居然是一副白毛衣配短裙的造型，裙子几乎短到膝盖以上20厘米，皮肤表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他欲言又止，她却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迅速开口：“我是优路比安大陆最潮的人，时尚穿搭大师。”
奇犽深吸一口气，对此十分无语，但还是忍住吐槽欲，无奈接受了这个话题。毕竟他们刚刚还有点尴尬，多亏她转移重点，空气才变得不那么凝滞了。
他半是犹豫半是尴尬地问：“你…你的伤还能走路吗？”
木川倒是很坦然地说：“要稍等一会，我刚把胳膊拼上，神经还没长好，右边身体完全不能动。”
奇犽一愣，低头看的时候第一眼发现的是她嘴角随着呼吸溢出的血，再向上看，看到她惨白的脸颊。他勉强笑了一下，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坐在路灯下面，就坐在她右侧。
木川低垂着眼睫，在灯光的阴影中显得阴郁和恹恹，她的呼吸声特别轻，不仔细去听甚至都会以为这是一具尸体。因此奇犽时不时就会瞥她一下，能够证明她还活着的证据只有少女偶尔扑扇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盖在红色的眼瞳上方。
他本来都做好被阴阳怪气的准备了，可没想到木川竟然轻飘飘地安慰他：“能打败幻影旅团的成员，你其实已经很强了。”
“……”他重新把视线聚焦到她脸上，眉毛松动一瞬，表情缓和中带着些许迟疑，“毕竟有七倍反伤。”
木川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很轻地笑了一声，那个表情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四年，这样的岁月究竟算长还是短呢？至少在外表上看来，她跟奇犽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差别。只有相貌和体态上稍微变得更符合年龄，原本小时候过分纤细瘦削的身体现在也健康很多，从肩膀泻落的垂垂长发以灯光为背景微微飘动着。
而在同样的四年内，他究竟受了外界多少影响并不清楚，但内心的变化是最近的事，所以到现在还能清清楚楚地意识到。
奇犽忽然想到一件事，是这几年里他最想问她的问题：“现在大陆里很多人都受到那东西的影响，有后遗症和副作用，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木川微微点头，奇犽怕她昏过去，继续跟她对话：“我之前去某个遗迹的时候，也被感染了一点，总之就是情感上有点缺失，所以出现了很多类似的症状。”
“是吗。”木川轻声说。
“其实就算失去感情上的某些东西，一个人也不可能完全变成另一种性格。”他平静道，“很多人被夺走各种情绪和感情也不会出现太大的反差，这是现在普遍研究得出的认知。”
“确实是这样。”她继续用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附和，恍若完全没有意外，早有预料一样。
奇犽像停止呼吸似的停下话茬，默然数秒，最终没有看她：“所以虽然之前隐约有察觉到，但那就是你原本性格的一部分。”
她的眼睛从浓密的睫毛下面看着奇犽，红艳艳的瞳色，和曾经的眼神重叠在一起。她没说话，只是微微弯起眼梢，在微笑。
于是奇犽也不再讨论相关的内容了，他看不出情绪，藏在阴影里的蓝色眼睛，内敛、毫不张扬地，在暗处凝视着半空。
灯光空茫茫的，恍如落在幽暗的水面上的光影。奇犽其实有点难过，倒不是因为刚才的话题，而是有一瞬间，他感觉他们还是十岁出头，两人坐一起熬夜打游戏看剧，她跟他约好去考猎人，他说好，然后她聊起天上的红色星星。就是那种感觉。
远方广阔的风景背后，夜幕的云彩像藤花时而飞卷，时而散开。远处郊区的独栋房屋因没有用电，全都停止了运转。
而此时的木川唯感觉不到自己的右臂存在，她现在就像在重复几年前那次用逆时钟让时间倒流去救艾斯的代价，内脏都碎了，一时半会没办法彻底恢复。
她用左手在沾血的帆布包里翻找，找到一袋巧克力，她犹豫了几秒，把巧克力掰下一小角塞进自己嘴里，剩余的连着包装递给奇犽。
黑发少女坐在地面的腿部被石子硌得很疼，身体的疼痛偶尔让人喘不出气，她懒散地踩着鞋跟，好像完全不在意少年有没有接过巧克力，眼神依旧注视着远处的天空。
片刻后，手中的巧克力被拿走了。
奇犽一直沉默不语。
血迹滴沥在少女光洁的大腿上，黑红色的痕迹很快干了，白皙的皮肤像贝类微细的碎片闪闪发光，她的头发随风飘扬。
一只蚂蚁爬到木川腿边，奇犽用鞋底捻死，踢远了。不一会儿，又有一只蚂蚁，顺着木川的小腿爬到膝盖，奇犽又把它弄死了。捻死蚂蚁成了他打发时间的工作。
半阖着眼皮的黑发少女弓着腰，蜷缩身体，不自觉地用左手抓紧胸口的衣服，下颚微微动着，看样子是在轻轻喘气。也许是疼痛造成的吧，肌肉和关节都在小幅度地发抖。
奇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划伤，他想到自己之前拿到的医疗纱布，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木川的背影——她从半坐着的姿势慢慢滑下来，现在完全蜷在地上。
“……你需要包扎吗？”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木川顿了一会，才用惜字如金地回答：“不用。”
奇犽抓着黑巧克力咬了一口，味道又酸又苦。他再次就着路灯的远光看了看，发现木川手上的甲片有些剥落了，她指甲上的水果图案颜色被血水污染，变成黏湿湿的一团。本来很普通的浅色甲片，那种残破染色的样子反倒显得很好看。
不知不觉下起雨来了，雨丝细细，但异常寒冷。远处的郊区独栋别墅的顶棚被雨水淋湿了，黑乎乎一片，屋脊上弹跳着无数细小的水珠。
奇犽忍无可忍，站起身没再询问木川的意见，很干脆地拉住她的左胳膊，不顾对方小幅度的挣扎，强行把人背在身后。
“雨下大了，先找地方躲雨。”
他一边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就立即在雨中跑起来。地砖上从屋檐流下的灰暗雨水，聚成了小小的水洼，四面八方飞溅的水线像一根根弯弯的玻璃管曲线。
木川唯的脑袋一动不动，她的眼睛都快闭上了，像小猫似的微弱呼吸，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沿着她手臂滑落的血迹混着雨水滴在他身上。
奇犽跑着跑着，感觉背后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他站在一栋房子的前檐下，半晌后叹了一口气……在这种环境里都能睡着，看样子她是真的累了。
他坐在台阶上，把木川放到栏杆边，让她靠着栏杆。她长长的黑发散乱在鲜红的地毯上，身体就像坏掉的机器人般不停地轻微痉/挛着，从肩膀处流出来、沾在地面的血慢慢变多。
这家伙平时总嚷嚷什么“痛觉比普通人更清晰”，被静电碰到都会夸张地大呼小叫，结果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听她喊一句疼，是真能忍啊。
少女垂着手臂。
奇犽此时终于注意到她右手腕上那道身体拼接的不自然痕迹——那个位置，难怪他感到一阵违和，她一直戴在手上的手链不见了。
什么时候消失的？
好像是受到攻击的一瞬间，他记得看见什么东西弹飞出去了。奇犽的眉毛轻撇着，蓝眼睛仿佛在压抑某种情绪，最后还是收敛了。
会把那种破烂玩意儿当宝贝一直戴在手上，如果不是特别喜欢就是特别重要，搞不好是关系很好的人送的。按这个方向推理，最大可能就是男朋友。
画家男朋友送的礼物？就送这种东西？
奇犽一边胡乱猜想一边看了眼旁边的木川，有点头疼又有点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他站起身朝不知道能不能听见的木川说：“喂，我离开一会，你就在这里等我，听到了吗。”
她嗯了一声，应该是听见了。
奇犽走进雨幕。
……
不知道过了几小时。
耳边一片喧嚣，几乎分不清哪是落入水中的雨脚。雨首先落在独栋别墅门口一块巨大的黑色花岗岩石盘上，然后点点滴滴弹起小小的水珠，沿着黑色的边缘，化作白色的水花，继续飘落下来，溅到木川腿边。
木川唯的大脑模模糊糊地思考着——真想躺在干净温暖的床上躺一整天。
只是她还有好多正事要做，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她要暴睡三天三夜，然后和漂亮姐姐一起逛街，买一堆特产带给其他世界的朋友。
阴云密布的天空离头顶很近，大雨无间断地沛然而降，无边无际，到处都在落雨。雨水挂在睫毛上，木川唯还没睁眼的时候就伸手下意识握在右手腕处，等她睁开眼，疼痛感再度袭来。
好痛！
她瞬间清醒，目光经过像倒刺般的沥青水泥地面，她的脸颊和脏污的水泥地面完全相同，还能摸到上面干涸的血痕。
可是习惯性的握手腕动作并没有碰到预料中的触感，木川的表情瞬间裂开。
“见鬼……不可能…诶，又丢了……”
不远处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话，木川抬头，发现浑身淋得透湿的奇犽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雨中艰难地走着，身上的伤更多了，相较之前又微妙地添了好几处，整个人特别狼狈。
木川等他走上台阶，用一副很新奇的表情说：“你看起来像在洗衣机里滚了好几圈。”
奇犽没好气地瞥她一下，木川觉得他满脸委屈又累瘫的样子挺少见的，忍不住朝他招手：“快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那个位置是怎么受伤的，该不会被咬了吧，这也太厉害了。”
她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了，奇犽眼角抽搐地后退半步，生怕对方真的对他上下其手。
木川作势向他靠近，伸出了手。奇犽哑着嗓子大喊：“你不要过来！”
为什么他要发出像是即将被占便宜的惊恐叫声……不过来就不过来呗，那个反应也太打击人了，木川歪着脑袋看他，有点郁闷地把眉梢挑起来。
银发蓝眼的少年狼狈地坐到台阶上，他没有表情变化，在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做了个“扔”的准备动作。
木川条件反射打算接，却见奇犽犹豫了一瞬间，没有从半空扔过来，而是伸直手臂轻轻地把那东西塞过来。
“……”
木川唯突然愣住。
她低头看着他手心那条被雨水打湿的手链，连腿边的帆布包被挤到台阶下都没有察觉，眼光奇异地被那串空白的藤花吸引住了。它就像一盏白色的灯，朦朦胧胧的，带着一抹悲怆的光色。
她霎那间睁大眼睛，随后便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并合上了双眸。从木川的脸上，能看到一张因害羞而导致手足无措的少女面孔。
奇犽的嗓音保持平静，一笔带过自己是如何从郊区层级迷路到酒店和管道里，最后好不容易找到原路折返，期间又怎么遇到各种怪物，全都被他轻描淡写几句讲完了。
他面不改色，提到这些过程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刚才和木川开玩笑的反应大，湛蓝的猫眼带着几分富家小少爷式的嫌弃和不耐烦。
也许是觉得麻烦，他没好气地说：“别再弄丢了，真不明白你是珍惜还是不在乎。”
“啊……”
木川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错愕，她接过手链按在胸口，失而复得地松了一口气。藤花冰冰凉凉的，但耳垂有些发烫，大概是红了耳朵尖。
奇犽审视着木川的动作，缓缓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真是恋爱脑的笨蛋。
“谢谢你。”她似乎笑了。
他移开视线，不再盯着少女脸上情绪波动的神色，很难看出他是在沉默还是在忖度。他抿着嘴，嘴角很细微地动了动，打算说的话还是没有出口。
雨停后不久，终于有月光从云间洒下，眼前朦胧的景色中浮现布满水洼的沥青的公路和欧式住宅组成的郊区，独栋别墅门口圆柱形装饰后方被厚厚的、墨色的雾气笼罩着视野，雾气内部的最高可见度约为十米。
突然，坐在台阶上的木川和奇犽隐约听到一阵细碎的人声对话。
“……还不如悬赏其他念能力者，说不定真有人可以长生不老……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这里这么狭窄，但可以猜测这些缝隙或许能变成通路，所以特意做得难以行走——哇啊啊啊！”
有谁发出了夸张的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