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49. 雨洗
乔把找到的几颗椰子一甩，扔在众人脚边，然后他就顺手将胳膊搭在木川肩上，跟其他人抱怨路有多难走，热络的态度像个恐怖的自来熟。
木川唯猜测乔的MBTI人格测试结果肯定是“E”字母打头。
假设是完全陌生的男人，说了几句话就把胳膊往女生肩膀上一搭，而且还不自知，认为这样正是表现自己魅力无边、不拘小节的契机，就很容易招致姑娘们的反感。
不过介于乔并不算“陌生”的范畴，勉强来说可以被列入好朋友列表，这种友好程度在木川的默许范围之内，要是过于拘谨反倒有种刻意保持距离的感觉，因此她只是瞄了一眼乔的手臂。
乔说着说着就差点声泪俱下，整个人表演欲极强，他紧挨着木川坐下来，口若悬河地挤到她的鬼故事话题里。
因为乔的体型确实比她高壮，从外观来看，简直像一大坨傻兮兮的笨熊用胳膊拼命压着一只黑兔子，即使知道木川超强，但还是让人不禁产生了她要被压死的幻觉。
乔说到尽兴处，甚至还大笑着使劲拍木川的后背，他抡起胳膊挥得虎虎生风，仿佛随时会给她一拳的暴徒。
木川唯耷拉着死鱼眼，平静地用刀片撬椰子。她嫌他的胳膊重又懒得阻止，那个表情显然是「麻烦死了」的意思。
乔不明所以，他的胳膊揽着木川的肩膀，把她晃得像个不倒翁。他说得口干舌燥，在停下来休息的间隙中，却猛然发觉大家都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
木川用木制的简易勺子挖了一块椰肉，她面无表情地抬手塞进乔的嘴里：“快吃，预防癌症。”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椰子吗？”乔含糊不清地嚼着椰肉问她。
木川默默看着他，众人也都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表演。
乔过了好几秒才压低声音，偷偷对木川说：“奶茶妹妹，你应该懂吧，这里如果不继续问下去我会很没面子的。”
声音压低但依旧全员都能听见。
偷偷说了个寂寞。
木川唯叹了口气，露出配合的表情：“是为什么呢，我真的很好奇。”
乔高兴地解释道：“那自然是因为它有补虚壮阳的功效了！”
木川：“……行吧，那你多吃点。”
——你就宠他吧！
此时，所有人都冒出了相同的心声。
乔就像意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有多招仇恨似的，他接过木川削好的椰子碗，笑嘻嘻地扭头看着杰开玩笑：“我和奶茶妹妹这样看上去像不像情侣？我们在外貌上也平起平坐吧？”
这句玩笑话听在在场的某些人耳朵里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杰既尴尬又瞳孔地震，他悄悄留意了一下另外两个男生的表情，随即额角滴下几滴大汗。
“应该说是像兄妹？或者说……”杰还在努力措辞。
木川倒是没太大反应，她平淡地将烤野鸟分成四等份，同手边的椰子一起递给其他人。等她把食物分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和我像情侣有什么用，你要是和西索一起像情侣才该开心吧。”
“说得完全正确！”乔遗憾地大声叹气，“女追男隔层纱，男追男比天高，我需要一个靠谱的恋爱指导。”
听到这里，奇犽终于忍不住了：“我怎么感觉以前好像也问过这个问题…你到底喜欢西索什么？”
乔理直气壮道：“他很厉害啊，扑克牌唰唰唰就把人杀了，而且跑起来哗哗哗，如同疾风，长得帅身材好，一个神秘又优雅的男人！”
“……”奇犽。
木川慢吞吞地端着椰子碗喝汤，见怪不怪说：“你需要的不是恋爱指导，而是告白指导，西索本人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吧。”
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乎。
乔恍然大悟：“对哦！奶茶妹妹，我该怎么告白啊？”
酷拉皮卡咬了一口烤好的鸟肉，他原本皱着的眉毛松开了，美食使人心情变好，比压缩饼干好吃多了。
木川唯也在啃烤肉，她有点敷衍地回答：“问我干什么，我对强人锁男没有兴趣，要不然你去问问杰。”
杰嘴里嚼着海草，闻言满脸问号：“诶？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追着西索跑了很久吗，猎人考试的时候。”木川说。
“那又不一样。”杰立刻反驳。
乔摆摆手指：“因为奶茶妹妹看起来就很有经验，你肯定是这里最会追男人的人，恋爱达人！”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木川戴上痛苦面具：“我哪来的经验，你别乱说。”
“哎呀，就教我怎么告白而已，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吧。”乔义正严辞地指出。
杰默默拦住他：“如果是唯，大概她随便和谁说那种话都能成功……但乔先生你最好还是多考虑一下具体的方式和表达才行哦。”
木川注意到杰表达的内容，偏头看他：“我怎么就能成功了？你的朋友滤镜太重了。”
乔立刻附和：“就是说啊，怎么就随便谁了，难道她和你告白也能立刻成功吗？”
“喂！”木川马上出声试图阻止。
“啊……也说不定呢。”杰想了想说，他一脸正经地回答，“是唯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杰微微一笑，露出牙齿。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让木川的眼皮扇动几下，她微妙地扬了扬眉：“是吗，谢谢你。”
乔的眼睛转了转，他重振旗鼓：“所以说奶茶妹妹帮我润色一下我的告白情话，拜托了！”
“……”她一言难尽地顿了顿，“对西索这种类型，简单直白一点，没必要太复杂。”
“我写的情歌能用得上吗？”乔问。
“你无伤靠近他，活着说完一句「喜欢你」就已经很行了。”木川说。
“我难道不用准备一个男主角非常喜欢的环境场景吗，比如海边、比如夜晚的烟花之类。”乔开始描述自己的幻想，“我在众人的围观起哄下，主动走向西索，拿出这辈子的勇气，说感人的实话！”
木川唯和杰交换了无奈的眼神。
“比如？”她问。
“嗯……我来表演一下，你们看好了。”
乔居然站起身，放下碗，他在几个啃烤肉的吃瓜群众面前摆出一副深情的模样，就像歌剧演员似的：“我曾经喜欢过你，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
“停！”木川直接打断。
“啊？怎么了？”乔问。
木川唯用木头勺挖下椰肉，边吃边强调：“别说这些，不仅没什么意义还会给对方负担，告白只是起到传达作用 ，本来就已经给对方造成没必要的麻烦了，千万别演变成质问，很容易产生道德绑架。”
乔愣了一下：“不能诚实地说心里话吗。”
她解释道：“曾经喜欢你这种话，往好了想是一往情深，往坏处想是容易让对方感到恶心，他说不定认为你是个变态跟/踪狂。除非是最后一面，你和他永远不会再有别的交集了，这样说还差不多。”
乔怔怔地看着她，睁大了眼睛。
木川唯煞有其事地告诫他：“否则告白对象只会觉得沉重，而你也只能得到再见乔先生，或者，去死吧乔——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告白可真是一门学问啊。”乔接受了木川的意见：“我会仔细斟酌的，海鸥怪人师傅！”
木川：“……你最好闭嘴继续吃东西，不然我就让你真的去死。”
不过乔似乎想到什么，他猛地把木川揪起来，连拉带拽地拖到旁边一点的位置，神秘兮兮地和她说悄悄话：“但你形容得这么具体，是和那个金发家伙告白了吗？”
“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呢。”木川用【震撼我全家】的眼神看他。
“这样吗？”乔不信邪。
“当然是这样。”她笃定道。
乔去推她的脸，让她看着酷拉皮卡的方向：“你看他，觉得怎么样？”
木川莫名其妙：“就……很好看啊。”
乔：“然后杰去和他说话了，啊，是他旧伤复发了吗？”
木川：“什么？岂有此理，我去帮忙！”
乔：“你这不是紧张得要命吗？！”
木川唯转开脸，思绪非常清醒，她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认真说：“我并没有爱上谁。”
她用了爱这个字眼。
他迟疑起来。
乔想了想：“可是人心是肉长的，你不可能对每个人的感情都一样多，哪怕定位还很模糊，但总有人对你来说是特别的……难道说是那个白毛？他俩二选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死了都不可能！才没有这种事，反正我不喜欢酷拉皮卡，也不喜欢奇犽，在场所有人都不可能，更不会喜欢西索！”
木川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不远处的三个男生根本不知道她在和乔讲什么，只能看见她正在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态，抬脚就去踢乔的小腿，像只暴跳如雷的兔子。
“啊啊，终于生气了。”奇犽默默说风凉话，“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杰都无奈了，他叹了口气：“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唯惹生气啊，乔先生也太厉害了。”
“喂，她的脸都扭曲了啊，谁去劝个架？”奇犽事不关己道。
“算了。”酷拉皮卡说。
“我也觉得没什么必要。”杰同样表态。
话多且小动作一大堆的乔被她骂一顿也正常，省得他天天八卦其他人，把这个精力拿去追西索说不定都成功了。
于是等木川拖着鼻青脸肿的乔回来时，众人直接淡定地当作没看见，乔唯唯诺诺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起哄了。”
木川唯拖长音调示意：“不会开别人玩笑，也不会——”
他马上跟着重复：“不会开别人玩笑，也不会称呼尊敬的木川小姐是海鸥怪人。”
杰：“……”
奇犽：“……”
酷拉皮卡：“……”
屈服了！乔向暴力屈服了！彻底被木川用强硬的肢体语言打败，现在直接沦为无助又弱小的复读机器！
木川又恢复成了一副颓懒的模样，刚才那样短暂的激烈已经不在。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你对木川小姐的敬意不够多，给你三秒钟改正。”
乔小心翼翼地试探改口：“木、不……神！是神大人！”
木川唯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木川一有放过他的趋势，乔就仿佛失去了全部力气般躺在沙子上，泪流满面：“我错了，还是安静吃东西吧。”
“只要你的诚意到位，也许之后我能帮你偷点西索的随身物品呢。”
她露出恶魔般的微笑，明明长着一副美少女的面孔，爬虫目般的红眼睛发出幽幽的光，说话的语调却像教/唆犯。
……这不是正经人该有的台词吧！
乔瞬间恢复谄媚，彩虹屁疯狂输出：“木川小姐是神！我已经入教了，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帅气时尚博学多才！”
木川摇摇头：“唉，你就会说大实话。”
奇犽的表情就跟吃了苍蝇似的，他五官都成一团，感觉自己不止一次看见这种场面了——狂热的信徒和装模作样的骗子。
然而木川好像压根没有在他们面前收敛的意思，她心情立刻变好，拿起手边的杏仁水喝了一口，余光却无意间瞥到酷拉皮卡。
被阴云挡住的太阳光线偶尔投射下来落在他的发间、落在他的脸上。金发被微风轻轻晃开，露出隽秀的面容和紧抿的嘴唇，他半阖着蓝色眼睛眺望前方海域，尽管他的皮肤白皙甚至略显苍白，却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她立刻微微蹙眉，表情凝滞在脸上，审视着朋友郁郁寡欢的脸。
也许是发现了木川的视线，酷拉皮卡抬起头，他朝她微微一笑，气质瞬间由阴沉忧郁变为温柔真诚。于是她将质疑深深压在心底，同样友善地回以一笑，脸上表情也略有放松。
酷拉皮卡的脸立刻染上红色，他的笑容还未消失，像一朵迎着海风的金盏花。
两人间的小动作并未逃过奇犽的眼睛，他把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望着阴云密布的黑色海面和悬崖。
远处海滩的椰子树早已枯萎，黑灰色的树叶垂在半空，缠绕在枯树上的形态怪异的藤蔓植物偶尔还能发出莹光。
确实快要下雨了。
有几滴雨丝黏附在沙土中，把沙地打湿，颜色深了一块。几人也吃得差不多了，杰啊了一声，想起什么：“我们刚登岛的时候在东面的树林里看见了几间小木屋，是可以避雨的。”
“我们先去那里吧，也不知道雨势会不会很大。”乔表示同意。
细雨从侧面吹打过来，正想着雨势会变大时偏又转小了，一会儿之后又变大，就这样时大时小，反复不停。
收拾好东西后，众人加快脚步沿着海岸线向东小跑，混浊的海水渐渐上涨，雨滴形成无数的波纹，不断绘出纹案，在海中形成旋涡。
木川唯留意到酷拉皮卡的伤势，还是拉了一把他的胳膊，害怕对方摔倒——显然对于一位成年男性猎人来说，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但酷拉皮卡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与之相反，他甚至任由木川扯着自己，配合她的脚步，还刻意跑慢了一些。
天空很快暗下来，东边的林中确实有一些木制住所，看来好像是利用废木加以改造再安装上个屋顶似的，最近处的那一间有两扇窗户，架有长长的烟囱。
从窗口向内看，能看见里面有一张大号床，一张小书桌，一把椅子与一个脚柜。
当几个年轻人一起挤进小屋时，暴雨开始随着风势强力撞击屋脊和玻璃窗，树木在大风的肆掠下弯腰颤抖，嘎吱嘎吱地呻/吟着，虽然避开了风，但依然能感觉到四周温度的骤降。
酷拉皮卡环顾四周，用木川给的打火机把书桌上的蜡烛点燃了。
杰绕着屋内转了一圈，发现了挂在墙面上的厚厚羊毛毯和内有衬垫的塑料布。他先在塑料布铺在地板上，再把毛毯盖在上面，示意大家可以坐下来。
乔搓了搓手，觉得浑身发抖：“嘶……突然就降温了，奶茶…呃，木川小姐穿这么少不冷吗？”
“神是不会觉得冷的！”木川推出一只手反驳。
“你还是穿上衣服吧，别感冒了。”在呼啸的风声中，奇犽冷不丁地将一件外套丢到她身上，“这种暴雨有点像巴露沙群岛北部海湾的雨，速度很快，势头也很猛烈，雨停之后很容易生病。”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
她没再过多纠结，裹着衣服从窗户往外看，其他人都坐在羊毛毯上，酷拉皮卡把木门拴上了。暴风雨冲刷下的树林很吵，他们不得不提高音量对话，雨势继续变大，密集的雨幕和在风中摇摆的树叶彼此交叉，像一片昏暗的迷雾。
“能看到什么吗？”杰问她。
木川趴在窗口隔着玻璃眺望，她的裙摆只盖到大腿，他们原本也跟着望着同一个方向，大概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几个男生纷纷转移视线。
她又确认了一遍外面的景象，有些幸灾乐祸：“金先生肯定会变成落汤鸡。”
在暴风雨的嘶吼声中，一些小树枝被折断，从树枝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一道闪电打下，明亮的光从树林中飞速闪过，蓝紫色的闪电光影也从木川脸上扫过。
她转过头得意地笑起来，这个笑容不是其他人嘴里目中无人的笑，而是神气活现的、放松的笑容。
于是杰也跟着笑：“是的，他们要淋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