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
原本弥尔丝还想等警官过来，好找他们要悬赏金交房租，但在兰斯再度抬起头，看向她时，弥尔丝的动作骤然一顿。
不好。
这张脸上，从眼睛的位置，开始蔓延蛛网状的血丝，如同死前的汪司·格林的额头一般。
那双眼睛开始变得无神，呆滞，塌陷，眼皮周围的皮肤宛如融化的冰淇淋，往下坠。
此刻，弥尔丝立即收回金属棍，想起了米林昨晚的叮嘱：
“你现在需要尤其注意一下那些执行警官了。”
弥尔丝腾地站起身，抓紧怀里的期末作业和手里的棍子就开跑，冲向门口，不再跟她纠缠。
这个鬼传染病怎么发病这么快？！
这才过去了几秒啊！
然而，那位认定弥尔丝为杀人犯的兰斯小姐，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她离开。
那双无比柔软，却又在此时变得难缠至极的手，直接伸长抓住了弥尔丝的脚腕，跟牛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弥尔丝用力一扯，想摆脱，却只是把她的手臂像橡皮泥一样拉的更长了。
“……”弥尔丝表情诡异，俯视着兰斯，“姐，我真的没杀他，你找错人了。”
兰斯匍匐在地上，柔若无骨，依旧粘着弥尔丝，那双大大的黑眼睛以非正常的角度抬起，就像蜗牛蠕虫等生物。
按照汪司的异变过程，等会他的姐姐就要喷粉色的烟了，弥尔丝得赶在这之前逃离现场，否则肯定又会被那些执行警官逮住做检测。
弥尔丝又扯了扯脚腕，兰斯依旧没松手。
如果要是再用一点力，弥尔丝甚至怀疑自己会把她的手臂给拉成三四米长。
“……姐，咱们讲一下道理，行吗？”弥尔丝差点没忍住把手里的金属棍戳下去，“这样，你松手，我会尽可能协助案件的调查，找到杀死你弟弟的凶手。”
兰斯眼睛忽然睁得极大，眼珠从松软的眼眶之中脱落，仅由眼部肌肉吊着。
她开始用双手抓住弥尔丝的两脚，往上爬。
弥尔丝一愣，抓住金属棍，直接怼在兰斯的脸上，却陷了进去，试图进一步把往上爬的她推开，但由于对方重量，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没站稳，跌坐在门前。
“……”弥尔丝坐在地上，靠着门，有些生无可恋，继续用棍子怼着她，但没用，只能看着从脚边继续黏糊糊向上爬的兰斯。
对方跟塌软的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想说什么，但声音极小。
兰斯似乎不再想攻击了，情绪也变得稳定了很多。
弥尔丝想起执行警官的一句话：“这种传染性疾病最显著的发病特征就是情绪的强烈波动。”
那现在，是不是有机会跟她好好谈一下了？
终于，在爬到了弥尔丝半腰处的位置时，兰斯停下了动作。
她脱落摇晃的眼珠中冒出绝望的眼泪，滴在弥尔丝裤子上，张大了嘴，从那坍塌得只剩一条缝隙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音：
“救……”
“救…救……我……”
弥尔丝怔住，到嘴边的谈判的话停住了。
“求…你……救救…我……”
艰难地发出最后一丝身为人类的声音，兰斯的眼肌已经承受不住摇晃的眼珠的重量了，啪嗒撕裂，掉在弥尔丝的裤子上，沁出鲜红的血液。
一滴，两滴，三滴……
弥尔丝瞳孔微缩，眼中倒映着红色，呆了一秒，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立即晕死过去。
说好的晕血呢？
她回神，趁着兰斯已经无力，下意识直接一脚踢开对方，迅速站起身，扯着染血的裤子，脑中懵了。
……怎么回事？
但脑中的警觉还是占了第一位，弥尔丝不再管身上的血，打开厕所门反手锁上，飞跑出去。
跑到喉咙里沁出血腥味，弥尔丝才喘着粗气停下，弯腰靠在窗户边，看向校门口。
米林还站在围墙下等她。
而学校的大门口，已经涌来了一群执枪的执行警官，身后跟着移动军火库般的机械车和飞行器，被裹得死死的包装内，隐约露出亮黄的物件。
人员总数近乎有三十个，阵仗大得骇人。
听到动静，米林后撤数步，躲在了围墙转角，才没与那些执行警官正面撞上。
弥尔丝还扯着裤子上的血，视线在米林和那些执行警官身上来回移动，意识到大事不妙。
这个数量……
那个所谓的传染病——绝对不只是普通的、可控制的传染病。
那个给她联系方式的执行警官在描述的时候，绝对在无意识间把大事化小了。
此时，弥尔丝的鼻尖总萦绕着一种泥浆般的铁锈味，还带着诡异的颗粒微尘质感，将她的脑神经绷得极紧——明明裤子上只有两三滴血。
但已经来不及思考晕血的事了，弥尔丝抓起窗台旁的速干清洁剂，挤出一点就往血迹上擦，搓了半天，直至血迹彻底消失。
在处理完身上的异样之后，弥尔丝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拿着拖把棍子，而且还不能直接销毁——因为另外那半截拖把还在厕所里。
为了避免警官意识到她跟兰斯发生过极近距离的冲突，有被传染的可能性，她得迅速找个合适的理由。
幸好由于学校的校长是个铁公鸡，没舍得安监控，否则弥尔丝真的得直接完蛋。
思忖完毕，弥尔丝立即动身，又跑回了厕所门口，将拖把棍抵在门前，装作抵抗的模样，为了防止兰斯跑出来。
虽然这个拖把棍由于直接接触到了兰斯的皮肤，已经开始变得跟之前那支黑笔一样了——软趴趴的，但勉强还能支撑一下。
可感的，楼下那群执行警官冲上了楼，震得这栋破楼地面颤动。
弥尔丝低着脑袋，还在认真准备等会的说辞，余光间忽然看见一道银色的身影。
她抬头，看过去：“陈教授？”
陈教授正坐在轮椅上，远远地看着她，眉头微拧，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下一瞬，他的背后冲上一群黑色作战衣的执行警官。
他们执枪下蹲，架起枪口，对准弥尔丝的方向，以手势示意，让剩余人员上前。
后面一批上楼的人员，似乎并不是警官，而是身着亮黄色生化服、身形臃肿的防护人员。
弥尔丝举起双手，站于门前，看着那些黑洞的枪口，解释说：“兰斯·格林应该还在里面——至少我跟你们打电话的时候还在。”
一群防护人员走上前，站定在弥尔丝身前，通过透明的面罩盯住弥尔丝，似乎是在观察。
弥尔丝微微抬起头，与他们对视，看到了层层包裹、透明面罩下，这群人的眼神与样貌。
她骤然拧眉。
他们不是普通的文职防护人员。
总共四个人，里面有一个完全都不像是成年人的年轻女性，有两个男性，还有一个看着根本都不像是人类的机器人。
其中的一男一女，都有着冷硬光泽的合金义肢，嵌于脸部皮肤，甚至那个男性的整个头部都是裸露的生物机械骨骼。
他们拿着简易的测量仪器，伴随着滴滴声，射出蓝色光线，在弥尔丝身前上下扫描，然后得出绿色数值。
弥尔丝大致瞥见了其中一排数值——93个。
以个为单位？那是什么？
手拿扫描仪的防护人员点了点头，看嘴型似乎对其他人说了些什么，但由于生化服隔音效果太好，弥尔丝一个字也没听到。
但看目前的情况，测量结果似乎是偏友好的。
紧接着，另一个人走上前，手执微型验光仪，勾了勾手，示意弥尔丝抬起下巴，睁大眼睛。
这个人就是这队防护人员里唯一一个，整个头颅都是由生物金属机械构成的，这不禁让弥尔丝怀疑他是不是被拆了皮的仿生人。
这人的眼睛只是一道冰冷的红光，睨着弥尔丝，举起手中验光仪，照进她的黑瞳孔之中。
弥尔丝瞳孔随着光线的增强而缩小，有些不适，皱起了眉头。
两秒后，对方便收回了仪器，返回队伍内。
“昨天你们已经给我做过检查了。”弥尔丝好心提醒了一句，“结果应该没什么问题，要不然我早就被带走了。”
这群防护人员并未说话，依旧认真做着自己手中的记录，两分钟后，才正式看向弥尔丝。
“检查结果目前为正常，请后退至安全距离耐心等待，我们在完成任务后将为您进行解释，并为表达对您协助调查的感谢，会给予您应当的悬赏金。”
队内，那个机械头颅的领者说，绅士地伸手，示意弥尔丝后退。
弥尔丝眨眨眼，听到悬赏金立马乖顺远离，远远地看着他们开始行动。
陈教授端坐在执行警官身后，眼中神色不明，紧紧盯住弥尔丝，看拧起的眉头的幅度，似乎远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困惑。
“陈教授。”弥尔丝蹲在陈教授旁边，尴尬地笑，“咱们好像总是被搅进这种奇怪的事里，哈哈……”
陈教授目视前方，平静地说：“只是你。”
弥尔丝闭上嘴，幽幽地看了一眼惯例毒舌的陈教授。
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么。
那个兰斯·格林明明就是被他故意藏在厕所里的——就算不是他藏的，两个人也至少认识，他知道兰斯·格林现在的处境和情况。
为什么呢？
陈教授为什么执意要救这些跟传染病牵扯上的人？
一切都无从得知。
但弥尔丝也不是随便乱说话的人，这件事藏在心里就算了。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厕所门口，眼神微凝。
他们在距离门口三米远处的地上，安置了一排方形装置，开启，形成一层闪动的白光屏障，似乎是想隔绝什么。
准备完成后，他们从腰侧的闭合口袋中，行动一致地拿出了一把黑色手.枪，双手紧握，侧置于腰间。
其中一人走上前，举枪正对厕所门，抬脚，猛地踹下，嘭地踹开了大门。
然而，想象中惨烈的场景并未出现——兰斯并未像她的弟弟汪司一样，惨死在地上。
粉红色跃动的烟充满了整个厕所，在门开之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扩张，两秒便到了白色屏蔽墙所在的位置。
弥尔丝黑瞳微扩，专注地看着眼前粉红梦幻的场景。
她的视线被搅成了一团，有些晕乎乎的，莫名困顿。
微小的粉尘般的颗粒在半空中涌动，像是活的生命物质，虚幻得宛如泡影，而又致命。
奇怪…好奇怪。
此时弥尔丝视网膜上呈现的景象，与以往截然不同，给她来带一种神明注视万物的既视感——
她能看到一切。
瞳孔移动，跟显微镜一般，精准捕捉到了尘雾里一切运动着的生命体。
包括，匍匐在冰冷瓷砖上的，那位原本尚具人形，而现在扭曲成一团蠕动的兰斯·格林。
等等。
兰斯的背上……好像多了点什么？
那是，透明的、肉色的、脆弱的……蜗牛壳？
脊椎萎缩，蜷成了一个圈，包括胸腔内的五脏六腑，还有鲜红的跳动的心脏，全被囊括进了那个薄如蝉翼的蜗牛壳内。
“砰砰——”
“砰砰——”
弥尔丝瞳孔紧缩着，心脏有些不适。
她听到了自己沉重得快要停滞的心跳声，神智浑浊之间，也听到了另一个由遥远方向传来、非人的声音：
“克伦特小姐……”
“弥尔丝·克伦特……”
“请…救救我。”
下一瞬，弥尔丝听到了自己血液逆流的声音，也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停滞。
“嘭！”
毫无征兆的，弥尔丝重重摔倒在地，失去意识。
感觉到身边的地面一震。
陈教授手指微动，侧睨着的眼神微暗，看着周围的人乱成一团，后退，给他们让开位置，静静等待结果。
只见厕所内被派出三人，极快地走出屏障，脱下防护服，消毒完毕后，开始为地上的弥尔丝进行简易的检测。
“怎么回事？照理来说有孢子屏障，普通人受到的影响应该不会很大。”
“队长，这个人的情况很特殊，请允许我立即上报调查局，重新对她进行诅咒测试。”
“审批通过，这次任务结束后再上报。埃庇米修斯，开始生物检测。”
“该患者心跳骤停，当前心率23次/分，血压急速下降，体温急速升高至40.2摄氏度，当前san值降为32——当前诊断结果，患者被诅咒孢子传染成功的概率极高，请立即送往检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