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枪
正当Tech还在思忖时，被用枪指着的兰斯忽然张大了嘴巴，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摇晃着脑袋，张着嘴眼珠翻白，沉重的蜗牛壳不稳地左右.倾斜，想要后退，但背后已经是一堵墙。
扁塌的喉咙中，露出蜗牛密密麻麻的细小牙齿，深可见里面仍存留的一丝人类的喉头和声带。
“嗬……嗬……”
此时，漏气的喉咙里突然冒出了另一个声音，男性，怒吼。
这一次，所有人都能听见了。
“不准睡觉！这才几点？快给我起来，你还想不想要奖学金了？！”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去把汪司叫起来，别惯着他，他都是被你惯坏的！整天游手好闲，浪费资源。”
弥尔丝耳膜一震，感觉不大舒服，鼻子痒痒的，下意识看向面罩上显示的数值。
san值下降10，外界诅咒孢子浓度由560个/立方米上升到了1210个/立方米，翻了一倍多。
Tech眉头微蹙，与银铁一同举起手.枪，但却并不是对准兰斯，而是对准她背上的壳。
接下来，兰斯的嘴里发出了另一个女性的声音，平静但充满威慑力。
“兰斯，你的弟弟不成器，我们也不打算靠他了，格林家的希望就只能落在你肩上。”
“不要让我失望，兰斯，我把这些重要的职位都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
“晚上抓紧把这份方案写出来，还有两个小时天亮，我相信你能行……哦对了，明天早上你还得去一趟格林商区，跟伊甸园制药集团对接的负责人见一面。”
下一瞬，只见兰斯背后的蜗牛壳骤然爆开，接连颤抖两下，似乎是有两个东西击中了它。
破了一个大洞的蜗牛壳里，兰斯的父母缓缓流淌了出来。
他们空洞的双眼望着天花板，眉心分别正中一颗子弹，流出粉红色的液体。
是Tech开的枪。
弥尔丝有些发愣，吸了吸鼻子，却止不住鼻子里痒痒的感觉，等两秒过后，她才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内缓缓流了出来。
鼻血不止，脑子也开始昏昏沉沉的，有点不清醒。
但她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名为懒惰的诅咒源会找上她——不是因为兰斯本身的懒惰，而是她极度渴求懒惰。
下一秒，那个被Tech称为埃庇米修斯的人联络了她。
“克伦特小姐，您流鼻血了，但不用过于担心，这是被诅咒孢子冲击的正常生理反应。”
“此外，您的san值已跌至50，防护服内的屏蔽材料有部分破损，我已将您的状况通知您所属的09特遣队队员Tech、星云、银铁、101，请您务必在此期间稳定情绪。”
他的声音通过单人频道通知弥尔丝，不知道怎么回事，断断续续的，若隐若现。
“……”弥尔丝感受着两道鼻血流下去，但隔着面罩，擦又擦不了，格外难受。
她懵懵怔怔地后退两步，转过身，想要找Tech和星云他们，却发生身后早已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
通讯器里怎么没有通知？
弥尔丝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只能看着面前仿佛慢动作播放的Tech等人，正在检测倒在地上的八人的生理状态。
这一大群身着黄色防护服的人被抬起，露出透明面罩里痛苦的模样，弥尔丝瞳孔微缩，原本就没进食的胃里开始剧烈抽搐翻涌。
被封死的防护服内，他们的皮肤开始往外渗血，最主要的出血口是五官，宛如泉涌，尽数喷射在面罩上，往下流淌，汇聚成小河。
她憋气，想要克制胃里不适的感觉。
不一会儿的功夫，弥尔丝便无法从血红色的面罩上看到他们原本的模样了。
星云忽然从乱中脱离，找到弥尔丝，确定她的状态还可以后，立即递上腰间的备用枪.□□也是一把SQ202。
他指了指旁边，嘴唇动着，神色焦灼，似乎在对弥尔丝说什么，但弥尔丝什么都听不见。
“啊，那个，我耳朵好像出了点问题，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弥尔丝指着自己的耳朵，用夸张的嘴型和手势表达，想要推脱，但手里还是被星云强行塞进了一把枪。
手里捏着冰冷质感的SQ202，弥尔丝显得有些茫然。
忽的，弥尔丝的肩膀被谁拍了拍。
“……”弥尔丝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银铁。
银铁也在说着什么，但她听不到。
弥尔丝手心有些出汗，紧接着手.枪，目光不断在自己的面板和背后那群人身上徘徊。
现在她到底应该做什么？
对着兰斯开枪吗？
只见银铁冰冷的红色眼睛微闪，忽然有了动作，抓起弥尔丝的双手，侧身一步，站在她身后。
他以教授的方式，用自己的手托起了弥尔丝的手，将黑洞的枪口，对准了面前那个怪物。
弥尔丝微怔，目光重新回到了倒地的兰斯身上。
由于壳内的多数液体都从破开的洞里流了出来，兰斯稳定不了身形，翻倒在了地上，翻白的眼珠里流出血泪，嘴巴一张一合，还在说着什么。
此时，兰斯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躺在了床上——由诅咒源亲手为她构造的果冻床上。
余光间，弥尔丝看到身后的那群人已经被Tech等人抬出去了，涌入了一批新的备用调查员，应该是埃庇米修斯联络的。
弥尔丝又看向银铁，皱眉，大声询问：“……为什么非要我开枪？”
从银铁那张机械脸上，弥尔丝看不出他的任何表情，就连唇语都读不了。
银铁深红的眼睛依旧直视前方，抬起弥尔丝的下巴，示意她看向正前方。
他虚扶着弥尔丝的手，右手食指轻点在弥尔丝的食指上，示意她移动到保险栓的位置，咔哒一声将其打开，再控制着她的右手，让她将食指放在扳机的位置上，只待扣动。
接着，银铁便松开了手，站立在弥尔丝身侧后方，宛如一位机械守卫。
此时，在场所有调查员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弥尔丝身上，有疑惑，也有错愕。
他们震惊于，这个如此年轻的女生，能在外界诅咒孢子浓度为1830个/立方米的情况下保持理智。
银铁丝毫看不出情绪的红眼中，倒映着兰斯挣扎的模样，不为所动。
现在，他终于能听到兰斯的声音了。
“求…求……你们……”她在剧痛中哀求，声音断断续续，就像接触不良的电线，“好疼……”
但弥尔丝听不见。
弥尔丝的脑子乱哄哄的，举枪的手有些不稳，她还有很多疑问。
诅咒源明明还没有找到，他们必须要现在就把兰斯打死吗？那到时候不就找不到线索了？
见弥尔丝迟疑，银铁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点开手腕上的虚拟屏，输入，展示在弥尔丝眼前。
【收容这栋住宅＝收容诅咒源】
【事态失控，上级指令，处死兰斯·格林。】
可弥尔丝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这个新人开枪。
手中枪支的冷硬触感透过防护手套，让弥尔丝感受到了无情的血腥气，食指虚按在扳机上，有些发抖。
注视着地上的兰斯，心率逐渐上升，瞳孔缩小。
空气中诅咒孢子的浓度仍在高速膨胀，甚至开始使一旁的镜子、沙发和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异变，塌软，表面浮上粉红色的果冻状粘液，往下流淌。
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下，弥尔丝的视网膜内，再次出现了早上那时的状况——她能够看到一切正在移动的生物。
呼吸一滞，弥尔丝瞳孔瞬间聚焦，手臂泛起了鸡皮疙瘩，看到了：
每一粒漂浮的诅咒孢子，它们的运动轨迹宛如荧光的线；躺在地上的兰斯，她蜗牛般皮肤上的细小凸起，每一块肌肉蠕动的方向，破碎在地的蜗牛壳究竟分裂成了几块；陷进果冻粘液里的两颗子弹，时间逆流后它们原先射出的轨迹——
所有，她都能看到。
“呼……”她听见自己的呼吸。
防护服下，弥尔丝捏住枪的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甚至因为冷汗，手指有些滑动。
银铁的手忽然抬起。
见空气中诅咒孢子的轨迹发生巨大改变，神经紧绷的弥尔丝瞳孔紧盯，根据轨迹差点把枪头一转，对准银铁开枪。
然而银铁只是让她看虚拟屏上的字。
“……”弥尔丝缄默，手臂肌肉绷硬，好在自己克制住了下意识的动作。
【这只是审核，不用紧张。】
银铁的虚拟屏上出现这样一行字。
弥尔丝回答，听不见自己声音的嘶哑：“……我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集中注意力，很快便回到了刚才那种神奇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状态。
这种状态是弥尔丝以前从未感受过的，不禁让她生出了探索、延伸的欲望。
兰斯的眼球沁出了血，长长地倒在地上，人类的瞳孔汇聚在一个方向上，似乎在看着什么。
蜗牛皮肤纹路上的疙瘩伴随呼吸有节奏的蠕动，仿佛另一种脱离本体的全新生命。
“克伦特小姐。”
骤然又听见了声音，弥尔丝呼吸一停。
是兰斯的声音。
但不是兰斯本体发出的声音，而是某种…心声。
“克伦特小姐……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弥尔丝持枪的手因为长时间托举，有些发抖，哑着声问：“什么事？”
银铁动作微顿，眼中的红光微移，看向正在与兰斯沟通的弥尔丝。
“请杀了我，然后拿走我的能力……”
兰斯的心声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不要……请不要让他们找到……”
“这都是我自己……”
声音愈发小，愈发虚幻。
兰斯的身体开始融化，就像是接触到了盐的蜗牛，冒出白色细密的泡，一如在教室里死去的汪司逐渐塌陷。
弥尔丝的食指已经轻按在了扳机上，皱眉：“什么意思？”
你的能力是指什么？他们又是谁？
【弥尔丝，开枪。】
银铁用食指端起她的枪口，提醒她。
弥尔丝一僵，不再说话，有些颤抖地呼出一口浊气，眼神垂下，稳定心率。
此时，她的心率在133次/分。
“克伦特小姐……谢谢……”
兰斯最后说。
“请，解救我。”
弥尔丝瞳孔聚焦，背脊内又涌上了一股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吸入了兰斯绝望而妥协的情绪，已经无法控制住颤抖的手。
等等，怎么回事？……
成为了执枪者，但脑袋里出现的这种感觉，好像并不是不安，也不是紧张，更不是害怕和恐惧。
但再照这样迟疑下去，她手抖的程度绝对会影响她偏离准星。
下一瞬，食指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嘭！——”
无声的子弹在她眼中缓慢射出，精准钻进兰斯的脑内，穿透后层皮肤，击破窗户，碎片与脑浆散落一地。
如此宛如阿鼻地狱的场景与惨状，原本会让弥尔丝作呕，呕到胆汁都吐出来，但现在的弥尔丝，仿佛失去了一切感受。
这一刻，她紧缩的瞳孔终于松懈了下来，大脑无比清明，胸腔内跳动的心脏声音格外响亮，遮盖住了一切。
心率：153次/分，san值：35。
见兰斯的皮肤在震颤后彻底停止蠕动，弥尔丝持枪的手忽然间不再颤抖，直接收回，垂在身侧。
“呼……”
她喘息着，眼神灼热。
在面罩遮掩之下，弥尔丝呼吸微促，无意识间缓缓扬起了嘴角。
啊……
她终于弄明白…明白刚才那种感觉是什么了。
她颤抖，
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害怕和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基因本源所带来的…兴奋感。
话说，正常人类的源基因会带来这种感觉吗，因为开枪杀人而兴奋？
被感染后，她是不是有点……不像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