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
银铁拿着失而复得的枪，耳边还残留着弥尔丝刚才话。
听上去明明只是善意的提醒，却莫名给他一种毫不友善的意味，不知道到底是他想的太多了，还是的确如此。
但无论如何，被新人这么提醒，银铁并没有恼羞成怒，反倒轻笑了一声，把枪重新放回腰间，看向弥尔丝。
“你的记忆力很好，也学的很好，这次是我大意了。”银铁认真地说，“只不过，对队友保持太高的警惕…也不是一件好事。”
“我毫无知觉地愿意把枪交到你手上，这其实也算是一种信任……”他微顿，还是无奈地笑了笑，像是请求，“算了，我还是不找借口了，弥尔丝，你能别把这件事跟Tech说吗？要不然我肯定会挨他唠叨一顿。”
弥尔丝嘴角扬起：“这个嘛……我有个前提。”
银铁保持着笑意：“你说。”
弥尔丝眨眨眼：“你先教我怎么才能开枪开的更准。”
银铁自然接受，沉吟片刻：“可以，但现在没有训练用的器材，等你回去之后——”
弥尔丝立即举手：“不用训练器材，你说，我做，只要有理论知识在一切都好说。”
银铁沉默了两秒，妥协：“好，你先把枪举起来，不要开保险，我看看你现在的动作。”
弥尔丝照做，回忆着之前Tech开枪的姿势进行调整，单眯着眼，微微低头，将准心随意对准桌上的一个杯子。
银铁看着她熟悉的姿势，眼神闪了闪：“……弥尔丝，你是在学Tech吗？”
弥尔丝一愣：“你怎么知道？”
银铁将她的姿势再进行一些微调，说：“你学的很像，Tech在拿枪的时候总习惯用手指扶在保险附近。”
弥尔丝尽力记住动作要领，把保险附近的手指挪开，熟悉着枪的手感和重量：“扶在保险附近？他是时刻准备关保险吗？”
银铁看着弥尔丝已经稳定了动作，松开手：“…嗯，每次只要脱离了危险，他就会立马把保险关上。”
弥尔丝下意识接话：“这么谨慎的吗，难不成以前走过火？”
银铁半晌没说话，这才让弥尔丝意识到她好像猜对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弥尔丝依旧举着枪，对准远处的那个杯子，趁机转移话题。
“银铁，我能开枪吗？”她忽然问，“有点手痒。”
黑色的瞳孔聚焦，盯着宛如放大了无数倍的杯身，看见杯中水的轻微摇晃。
弥尔丝正在习惯使用体内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自动追踪技能。
“开吧。”银铁回答，“看看成果。”
紧接着下一瞬。
“砰！”
“哗啦——”
弥尔丝收起枪，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银铁也不吝啬赞美：“弥尔丝，你的学习速度非常快。”
弥尔丝厚脸皮：“陈教授也这么夸过我。”
“陈教授？”银铁一顿，“那个之前跟你待在一起的坐在轮椅上的老师？”
弥尔丝点头，收起枪，低头打开弹匣数着子弹数量：“嗯，就是他，怎么了？”
这位陈教授也近距离接触了汪司·格林，可没被调查局抓起来呢，难不成他的关系硬到连调查局都动不了？
目前来看，只能是了。
“他的身份很不一般。”银铁简短回答，眼神闪烁，又问，“弥尔丝，你在晕过去之前，他对你说过什么很特殊的话吗？”
弥尔丝依旧低着头，把倒出来的子弹又重新塞回去，熟悉拆卸流程：“他没说什么，倒是我一直在说话。”
总计九发，刚才用了一发。
如果SQ202和RQ38的型号一模一样，只有子弹类型不一样，那RQ38估计也有九发。
银铁观察着弥尔丝的反应，追问：“你就不好奇他的身份吗？这位陈教授当了你这么久的老师，私下居然还有别的身份。”
弥尔丝把枪装回腰间，言简意赅：“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银铁笑了一下：“很谨慎啊。”
“但这在调查局已经不是机密事件了，等你回总部之后，可以自己去问问埃庇米修斯，他会给你最详细的解释。”
弥尔丝：“……好吧。”
虽然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回总部，但果然，她还是有点好奇这件事。
为什么陈教授那么近距离吸入了汪司的诅咒孢子，但没有任何事？
又或者是已经出了事，但被那个乌陀大人压下去了，私下治疗？
陈教授明明早就已经知道诅咒孢子的事，却对此毫不避讳，甚至还在调查局眼皮子底下帮了她和兰斯·格林，为她们做掩护——他做这些又有什么目的？
照理来说，陈教授不便活动，应该是无法找到逃亡中的兰斯·格林，所以应该是兰斯·格林主动找到了他——但兰斯·格林又为什么会选择在危急关头去找陈教授？她又是怎么找到陈教授的？
这众多问题虽然无解，但早就说明了一点：陈教授隐藏的身份应该是服务于某个大机构的，该机构甚至在某些方面与调查局的步调成对立面。
所以，弥尔丝现在身处调查局，为了暂且稳定局势，必须表现得与陈教授毫无利益牵扯，也不能对此好奇。
说不定在哪个地方，就有总部高层的人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呢。
一个地方出了错，她就有可能被怀疑曾经与陈教授有勾结，然后抓去审问。
“弥尔丝，你能简单概括一下你的母亲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免接下来见面我说错话。”银铁又开启了一个话题，细心地问。
弥尔丝沉吟片刻：“嗯……很普通的人，性格不坏，自学了点培育土壤和植物的技术，一直在伦福里街道卖点花赚钱。”
实际上这种技术米林并不是自学的，她说自己曾经在生物院待过，是从那儿学来的——但弥尔丝可不能随便说出去。
银铁思忖：“哦？自学的技术？看来克伦特夫人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弥尔丝笑了笑，托着下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别一直说我妈了，她也没什么特别的，聊不了半个小时，银铁，来聊聊你自己吧。”
银铁一顿，明显有些错愕：“我？”
弥尔丝眨眨眼，打量了一下他脖颈处的银黑色金属义肢，开始套话：“嗯，就比如，你是褪生种吗？Tech说曾经感染他的诅咒源是懒惰类的，那你呢？”
银铁微微点头，斟酌着语句：“我是褪生种，感染我的诅咒源的类型是傲慢。”
“傲慢？……”弥尔丝睁大眼睛，嘶了一声，“真看不出来。”
银铁无奈，笑着说：“弥尔丝，感染某个人的诅咒源不一定是由他本身产生的，就比如你那样，由兰斯产生，汪司传递，所以你才会被懒惰类诅咒源感染。”
“但实际上，你并不懒惰，也不渴望懒惰，不是么？”
弥尔丝恍然：“原来如此，所以你当初也是被其他人的诅咒源感染了？”
银铁轻笑一声，话头一转：“不，我倒确实是被原初的诅咒源感染的。”
“它的傲慢，由我直接产生。”他平和地说，看向窗外。
弥尔丝缓缓收起外露的情绪，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便掩饰住内心复杂的变化，撇了撇嘴：“你怎么变得跟Tech他们一样喜欢逗人了，真是恶趣味。”
银铁闷笑：“毕竟是队友啊。”
弥尔丝静静地注视着他，表现得一如平常，心中警铃却隐隐作响。
傲慢，本来是一种显性的表现，本质是对无限优越感的追求，尤其在细节方面，傲慢的举动很容易就会被他人发现……更何况是弥尔丝这种对他人情绪变化极其敏感的人。
但奇怪的就是，银铁在任何细节上，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傲慢，相反是处事完美，把各个细节都做到了位。
这不禁让弥尔丝想到了一个更少见的情况：
傲慢的极致，其实会表现得与普通的傲慢截然不同，他会不屑于跟其他人争辩，然后以谎言粉饰，戴上假面，温和地微笑，睥睨着所有人。
而银铁，就正好是这种情况。
弥尔丝忧郁，长长叹出一口气，低头捂着脑袋，表情皱成了一团。
早知道就不该同意跟他一起走，真是自讨苦吃，被骗了个彻底。
“怎么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银铁疑惑，“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我说。”
弥尔丝撒谎撒得面不改色：“我也想被傲慢类的诅咒源感染，懒惰一点也不好。”
银铁一怔：“…不用这么想，你看Tech，他也很有能力不是么？”
弥尔丝撇撇嘴，双手环抱：“他是个例，真懒惰的人能把身材锻炼维持得那么好吗？我严重怀疑他是不是为了克制诅咒孢子带来的情绪影响，私下经常超负荷训练。”
银铁笑了一声：“你猜的不无道理，他确实挺特别的。”
“不过，弥尔丝，我在特遣队里担任的角色是后卫特勤，论攻防能力、射击能力、反侦察能力不比Tech弱，如果今后你有任何这些方面的疑惑，都可以直接来问我，Tech他可能会比较忙，但我很闲，也很乐意传授经验。”他微笑着说，像是有意在弥尔丝面前毛遂自荐，证明自己并不比Tech差，“虽然调查局不允许我私下教任何人技能，但如果学生是你，我愿意破例一次。”
弥尔丝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择自己，也有些分不清此时银铁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所以没立即回复，反而问：“……调查局为什么不允许你私下教其他人技能？”
见弥尔丝没立刻给出答复，银铁并没有沮丧，依旧耐心回答弥尔丝的疑惑：“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并不是‘纯粹的人类’。”
弥尔丝迟疑：“…你是指你的身体？”
“嗯。”银铁将手套脱下，整洁地放在腿上，然后解开一粒衣领上的纽扣，虔诚般地展示着他金属嵌合的银色手肢与脖颈骨骼，“我的全身，除了五脏六腑、血管和大脑之外，都由金属改装而成——这是从我有意识以来就存在的。”
“他们说我失忆了，曾经是健全的人类，但在经历某一次任务后，全身肌肉近乎溶解，为了保全性命只能进行义体替换，才有了现在这副模样。”
“任务？”弥尔丝注意到了那个词。
“对，这就是调查局禁止我传授他人经验的理由。”银铁点头，重新带上手套，系上衣领的扣子，“那项任务是由新德罗联邦德赛私人武装军队发布的，任务失败后，我就成了被抛弃的人形兵器之一。”
“当然，对于这些事我一概不知，毫无记忆，就算拥有‘生前’的照片，我也不认为那是我自己。”
弥尔丝喉咙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冒出一句：“……好厉害。”
这么厉害，那她等会下手就更难了。
真糟心啊。
银铁动作一顿：“过誉了，虽然神经上还保留着一部分记忆，我暂且能应付多数危急情况，但终究是没有他们所说的‘以前的我’那么厉害。”
“所以，弥尔丝，你考虑的怎么样？”他微笑，又将话题扯回了收徒上，“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负责解决调查局那边的问题。”
弥尔丝抿着嘴，摇头，借由调查局的名义回绝：“抱歉银铁先生，我觉得这种事先斩后奏还是不大好，虽然我很心动，但还是得先回总部得到局长同意……再做决定吧。”
银铁无奈叹了一口气：“你啊……就这么重视调查局的看法么。”
弥尔丝稍微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含糊地说：“也不完全是……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我身上破例，这完全说不通。”
银铁注视着她，目光沉静：“说的通。弥尔丝，你可能还不清楚自己的能力，但我、Tech、星云和101都很清楚，我只是很认真地不想让你浪费掉仅剩的生命而已。”
“在调查局里，新人如果只按正常速度成长，不加外力干涉，是极容易掉队，被抛弃，然后死亡的——我不希望看到你的结局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