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你去地府
新一学期的开始,付家出了些状况。
付易雄年关时谈好的一笔生鲜品交易因为资金链上面出了问题导致压仓,仓库管理人员也因为纰漏开错了温度,堆积起的瓜果蔬菜不出两日开始有了腐烂的迹象,无奈之下只能半促半销地供给了当地的生鲜超市,及时止损。
而付颖,她寒假从海边回来就开始浑身起疹子,直接被拉去了住院部,半个月没来上课。
□□洋在书店听到别人谈论这件事时,心里虽然也很震惊,但是仍旧一脸的坦然。
她本来不觉得是她那天的诅咒应验,她只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
付家在京齐市算是富商之一,消息很快也传到了福利院众人的耳朵里。不过当□□洋再听到老师之间悄咪咪地议论时,心里还是多了一些想法。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默默的忌日,□□洋的心情又开始一天天变得沉闷起来,与此同时,她也暗自下了个决定。
手机来了短信,□□洋瞟了一眼是路骁后,自动忽略。
路骁过年的时候把围巾送给他妈妈,他妈妈觉得愧疚于他,给他的零花钱直接翻了一倍!□□洋知道后,狠狠地翻了白眼:“以后这种事情就不用跟我说了......”
路骁上了六年级,准备小升初,经常借着问题目的名头给□□洋打电话,说他想考□□洋那所初中。不过□□洋的态度依旧淡漠如水。
......
星期一早上,孩子们排队打饭。小虎四下张望又没见到那张他熟悉的脸,忍不住地问:“李老师,孙老师呢?好像好几天都没看见她了。”
李老师眼底的无奈掩盖不住,但还是笑着说:“孙老师不在福利院了,她有了新的工作所以辞职了,小虎以后的饭就得让我来打咯~”
□□洋听见后抠了抠自己的手指。
她是知道的,这些日子,福利院好几个老师都递交了辞职信。
与此同时,默默觉得自己出了些问题。
他越来越爱睡觉。作为一棵树,有时候就连□□洋坐在他的枝干上他都没法打起精神,树叶都蔫巴巴地耷拉着。□□洋跟他说话,他企图像以前一样回应她。可使不上一点力气。
起初,他以为是树干不是很能适应冬过后的初春。不过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单纯想要醒来也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似乎下一秒就会长眠下去。
周六,□□洋去了市里买了做蛋糕的材料。
默默觉得新奇,因为下午□□洋居然坐在树上摸着自己的肚子边打嗝边叹气。
“你说你可以照着教程做出来好吃的,我怎么就不行?”
“做这些东西跟做化学实验不是一样么......”
“我都做糊了四块蛋糕了,为了不浪费我只能自己吃…”
晚上,终于成功了一块巧克力蛋糕。□□洋脱了摸撒上糖霜,加了草莓作点缀,小心翼翼端去了于茗的办公室。
于茗难得周末在福利院里。
巧克力的味道阵阵地散发出来刺激着□□洋的唾液腺,她端着盘子和热牛奶走到办公室门口。推门前,听到于茗打电话的声音。
“王总,我们现在项目已经开始落实了,您要是真的撤资了,停工不难,可是赔偿款怎么办?”
“我知道您那边资金有难处,可是当时我们已经说好了啊!要是项目没开工,我也不会给您打这个电话。”
“不是,当然不是!那些谣言信不得的!我从小跟孩子们一起长大,如果这些是真的我怎么可能还好好站这里跟您打电话啊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理解理解,资金的问题我也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
“诶,李总您好!我是于茗。我听说您那边有意向要跟福利院合作是吧?”
“没有没有!当然不是,那都是小孩子们瞎胡闹编出来的......”
□□洋手里的搪瓷盘被她死死地扣住,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她就算再傻,也不会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
伴随着于茗挂断电话后一声声无奈的叹息,□□洋敲门进了屋。
于茗坐在红木书桌后,双手交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见到□□洋,她嘴角努力又十分勉强地扯出来了一丝笑容:“温洋,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洋的眼睫笑得弯弯的:“院长妈妈,这个是我烤的蛋糕,我还热了一杯牛奶,您快趁热尝尝!”
接过叉子戳了一口,带着一点点糊的黑巧味道配合着甜腻的糖霜在嘴里爆开,于茗满眼的欣慰:“真是没想到我们温洋还有这种手艺!”
□□洋的注意力全在于茗的脸上,她嘴角那一丝丝不自然地抽搐自然是被她捕捉到了。
正是春季,夜晚还有些凉,□□洋拽着自己的外套上毛茸茸的小球,闷着头长吸一口气说:“院长妈妈,我...我有个事情想和您商量。”
于茗咽下嘴里的蛋糕:“嗯?什么事?”
“我,我想申请住宿。”
于茗愣了愣,“怎么突然想要住宿了?”
小毛球被□□洋捏得有些变形,头抬起来就看见满脸写着困惑的于茗。
“我想考市里的实验高中,所以想申请学校的长期住宿,平时学习的时间也能多一些。”
“实验高中是市重点,我打听过了,那里日常考试的奖学金很多。住宿的钱我可以用奖学金抵!”
□□洋知道申请长期住宿是需要多交费用的。
旭光福利院是私企,为了减轻日常的开销,孩子们上了高中后,福利院才会支出相应的住宿费用,毕竟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于茗走过去拽着她的手坐下满脸严肃:“温洋,可以跟妈妈说实话么?为什么想住宿?”
□□洋冰冷的手被一双温暖的手包裹住,她感受到了于茗掌心的薄茧。咬着牙齿,闷声开了口:“我就是想考一个好高中好好学习,再考一个好大学。就是因为这个。”
周遭寂静得让人心颤,此刻甜腻的糖霜都盖不住于茗嘴里的苦涩。
犹豫再三,她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或许我能找到其他办法。
......
福利院最东边的小体育馆年前一个月就开始动工了,现在已经有了个雏形。
周日上午,体育馆的项目监事刘经理去了于茗办公室。
“刘经理,我这边也没接到通知啊,你们怎么可以停工呢?”
“于院长,我这次来也是跟您说这个事情。停工这件事也不是我可以说了算的,我这也是得了上头的指令,您那边协商的要是出了问题,自然就会停工。上面要我来带个话,要是这个项目真进行不下去了,就尽快交清赔偿费。我这好提前准备接手其他项目。”
于茗给他倒了杯水,斟酌一番还是据实以告:“我们那边的合作目前是出了点问题,我已经尽力想办法解决了,您别着急,再给我点时间。”
刘师傅的脸色变得有些铁青:“你们出问题跟我们有啥关系?我只管项目进行的顺不顺利!要是你那边谈黄了就尽快付违约金结束,我好接别的活计,要不然这一天天没工资,手底下的兄弟们喝西北风去啊!”
“您别担心,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给您个答复!”于茗赔着笑,递过去了一盒烟。
刘经理理所当然地接了过来,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送走刘经理,手边茶杯里的热气也散的差不多时,于茗拨通了付易雄的电话。
“诶呦,于院长啊,找我这是有什么事么?”
“付老板,我也不绕弯子了,福利院的事情,您到底怎么样才肯罢休?”
电话对面的付易雄面色难看,牙齿都要咬碎一般:“于院长这是太高看我了。要不是你们院里的小煞星坏了我的财运,一个月让我赔了那么多,我就算跟人家其他老总说,人家也不会信的啊!所以这事儿,你得去问问那个小煞星,问不着我!”
于茗压住自己的怒火:“付老板,我虽然不做生意,但是我也知道风险二字。就算那日孩子说的话是有些过分,但也是无心之举,你不是也已经教育她了么!你不能把这帐都赖在一个孩子身上啊!”
“一个无心之举,我就搭进去那么多,那要是真的诅咒我,那还了得?你别忘了,我家的宝贝女儿还在医院糟了那么久的罪呢!于院长,我也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毕竟我做善事也是给自己积德。你这样,让那个小煞星卷铺盖滚蛋!我们之间的问题还可以有转圜余地。”
于茗眉心都颤了颤:“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你让她去哪儿?”
“这我管不着!你考虑清楚,只要她收拾东西滚蛋,我保证,马上让他们继续开工,福利院后续的设备资金和正在建的体育馆,还有孩子们上学的项目费用也都不会耽误。”
“于院长,你在我眼里也算得上是半个商人了,心眼好,也是个难得的女强人,我尊重你,你才能听见我还算心平气和的语气。赔偿金和那孩子,你应该知道孰轻孰重。”
挂掉电话,于茗情绪有些失控,手边的茶碗狠狠扔了出去摔碎在地板上。
付易雄签合同那日,于茗并不在场,她全权交给了副院长。后来于茗发现,那笔捐款里,付易雄出了大部分,剩下的是他联合圈子里面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起给的资助。
她问副院长为何没跟她说清楚,副院长说她已经核实了这些人的信息和投资意向,没什么问题。
于茗觉得到底自己还是年轻,摸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她把人想象的过于美好,以至于现在才看清,商人在利益面前,不过是一丘之貉。
承包商的合同是她签的,对那些人来说,若是违反和福利院的合同,几家联合起来亏得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福利院本来就不是个赚钱的营生,如果违约的是她,于茗就算把自己的财产掏光,怕也是要搭进去福利院近半的流动资产。
她无所谓,但是福利院的孩子们怎么办?
刘经理走时门只是虚掩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得敞开。于茗紧闭的双眼充血胀疼,再睁眼时,□□洋拿着扫把和簸箕站在了门口。
她穿着一件浅橙色的纯色短T恤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梳得高高的马尾一晃一晃地走到于茗桌前,清理着地上的碎瓷片。
□□洋把大的碎片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又拿着扫把把边边角角的小碎屑一起扫进簸箕。等一切做完,她从把东西放在一旁,关上了门,扑通一下跪在了于茗的书桌前。
“院长妈妈,温洋有事情求您。”
于茗吓得一惊,绕过桌子拽着她的胳膊:“温洋你这是干嘛!快起来!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洋满眼的坚定,直直地刺进于茗的眼底。
她推开于茗的手,语气里满是落寞和请求:“院长妈妈,我都听见了。”
“是因为我才让福利院变成现在的样子。我记得您说过,您和您的丈夫有过约定,有了福利院就不再自己领养孩子。我今天来就是想求您,您不用领养我,但可不可以...收留我。我不会白白受您恩惠的!您资助我上学的钱和生活的费用,就算是我借的!等我能够自力更生的时候,我一定会一笔一笔地全都还给您!”
于茗听着这些话,手僵在了半空。她不再扶她,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洋跪着转了个方向,她弯着身子,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沙发上,于茗泣不成声,她第一次当着孩子的面哭得如此委屈。
王川死的时候,她只有三十二岁。自己拉扯着福利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如今已年近半百。
她是于茗,更是院长妈妈,她的身旁早就没了王川,但是身后却多了许多需要她护住的人。
福利院那么多孩子,可□□洋对她而言是不同的。她爱王川,爱到她可以因为送出去的这个玉坠子而对□□洋爱屋及乌。
□□洋跪着蹭到于茗面前,温柔地擦掉了她脸上的泪,又从裤兜里掏出来了一张叠好的a4纸和一根笔。
“妈妈,这个是我写好的欠条,我已经签好字了。”
于茗接过纸条。
【 借条
今□□洋以上学的名义向于茗借款,款项包括上学的支出和生活费用。款费暂定。
□□洋承诺在工作后会连本带利偿还借款。
承诺人:□□洋】
她满眼的真诚,于茗更觉得自己很无力。
□□洋的懂事让她觉得自己居然要让一个孩子来承担这后果。
□□洋跪着后退了一些,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
“院长妈妈,求你答应我吧!”
......
晚上,□□洋爬上栾树时,默默已经昏睡过去。
她在于茗的办公室跪了三个小时,终于,于茗答应了。
默默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洋明天就要搬走时,挣扎着想睁开眼仔细地听清楚缘由,可他怎么也做不到。
“喂!小孩!你醒醒!喂!”
团子摇了摇躺在地上昏睡的默默,挠着脑袋问身后叉着腰的圆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很眼熟?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
圆子走上前,眼睛滴溜溜地转:“呀!就是上次那个没死的小孩!”
团子突然张大嘴巴:“完...完了,好像...我们忙着去接别人,没消除他的记忆!还忘记把这件事情跟判官大人说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圆子蹲下摸了摸默默的手:“没事!这个温度,他都已经死了!我们可以带走了!你慌什么!我们把他们送到地方,任务不就完成了嘛!”
团子觉得圆子的话在理,蹲下抓住昏睡的默默又开始使劲晃:“喂喂喂!你醒醒!你别睡了!”
默默缓缓睁开眼,周边的景物模模糊糊之间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这,我这是在哪儿?”
“你已经死了,现在是个鬼魂,我和团子来接你!”
默默揉揉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两个人。
“你,你们......”
是那两个小孩!上次他昏迷在医院的时睡梦中的两个黑白娃娃!
团子看他的反应,撇着嘴满脸心虚地靠近圆子的耳边:“完了完了,他还记得我们!他会不会告状啊?”
圆子推开他,暗自骂了一句:“没事的笨蛋!喝了孟婆奶奶的汤,谁还记得你!”
默默坐在地上,转身就看见了粗壮的栾树。
“我...我已经出来了?”他伸出双手,试图摸一摸栾树的树干,可是却一下子穿了过去!
团子无奈地解释道:“你都是个鬼魂了!摸不到的!”
黑暗中,默默依旧可以看清两个小孩煞白的小脸,他壮着胆子问:“你们,你们是来接我的?你们到底是谁?要带我去哪儿?”
圆子看见默默漂亮的眼眸,耐着性子回答他:“我叫圆子,他叫团子。我们的工作就是接鬼魂去地府的。别害怕,地府很漂亮的!过了桥,渡了河,最后还能喝到孟婆奶奶准备的甜汤!”
默默指尖有些发麻,他问:“我跟你们离开,还会见到这里的人么?”
团子鼓着腮帮子:“当然不能了!去了地府你跟这里就再也没关系了!”
明亮的眼眸续了雾气,默默摇头:“那,那我不走。”
他走了就再也看不到□□洋了。
团子一听,从地上腾得跳起来:“你如果不去,不出一个月,你就会魂飞魄散的!”
一旁的圆子也劝说道:“对啊,你如果不去,你也不能在这个世界活着啊!无定所的鬼魂不出一个月就会被这阳间的阳气给打散的!”
默默皱着眉想都没想:“我不去。一个月也没关系,我只想待在这里!”
团子和圆子从前也接触了几个选择不回地府转世的鬼魂,虽然是可以强制带走他们。
但是说清楚后果,要是对方一再坚持留下,二人也会尊重他们的意愿,只是需要写一份报告交给判官大人。
圆子见他灵动的眼眸里满是坚定,也不再劝说,起身还没开口却被团子一把拽到一旁。
“你干嘛!你最近是不是长胖了!怎么拽人拽得那么疼!”圆子惊呼出声。
“嘘!这人我们必须带回去!不能听他的!”
圆子不解:“为什么?”
团子满脸的苦涩压低声音:“你忘了!他之前见过我们!我们发现异样还没上报!若是阳间判官大人酒醒后巡查发现了,我们俩就完了!!”
圆子一愣,对啊,她把这茬儿给忘了!
她想起从前,他们俩刚上任时因为贪玩,耽误了接人。被发现后,屁股挨了阳间判官大人的一顿暴打,写了几万字检讨,还被迫喝下了他熬的一盆子“十全大补汤”。
汤里面有已经腐烂发臭的杂草和菜叶,开败了的花,奈何桥边没长成的小树的树干,还有大人学着人间的厨子做失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菜肴,就连地府的老鼠都被抓来丢进去一起煮!
那“大补汤”在大锅里小火煮了一天才浓缩出来那一盆子“精华”。出锅前,大人觉得不够,还滴了小半瓶他最喜欢的浓酒。
最可怕的是,大人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还说,营养这么丰富,可以给他俩补脑子!
团子圆子看见他的表情才明白,他真的觉得自己做的是美食!是有营养还可以补脑子的美食!
想起那个刺鼻又黑乎乎的一碗汤,上面还飘着老鼠的毛,圆子的头发抖得快要竖了起来!她转身一把拽住默默的胳膊:“不行!你必须跟我们走!”
团子被她吓了一跳,缓过神后也一起上来帮忙。两个小孩使劲拽着默默的一条胳膊拼命地喊:“不行啊!你必须跟我们走!你不能留在这里!”
默默拖着不起来,用力坠着自己的身子。
圆子看拽不动他,冲着团子喊:“赶紧!赶紧开虚空门!我们把他扽进去!”
团子小手一挥,黑暗之中,一个带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漩涡悬浮在了半空,一阵巨大的吸力拉扯着默默的神经。
默默有些力不从心,他眼里的泪涌了出来。
他满眼留恋,转头却看见了从屋里走出来的□□洋,奇怪的是,她的身上居然多了一圈黑色的雾气。
心底的担心灼烧着他的每根神经,他不顾一切地冲着□□洋的方向伸出手去。
团子和圆子费力地拽着他的胳膊,忍不住爆了粗口:“靠!他吃什么长大的!力气那么大!”
默默哭着,那团雾气有问题!他必须守着□□洋!他不能离开!
就在□□洋要转头离开的一瞬,默默伸出的手抓到了一块温热的小石头!他用力拉住,撕扯,浑身疼的抽搐,□□像被人用刀凌迟,硬生生撕裂自己一般。
三人僵持不久,终于,默默眼前一黑,疼痛消失了。
宿舍里,□□洋摸了摸胸口的树叶玉坠。
“奇怪,怎么摸着那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