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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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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烛当即立断转身走南门,以免碰晦。

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头朝北门的方向看,

事故大概是他快理完发的时候发生的,在狮子塔购物中心内部一楼,现场已经拉起警戒线,警方有序指引疏散人员。

从身边陆陆续续经过的的观光客和目击者口中大致了解,死者独自来逛商场,身边没有人陪同,跳楼动机不明,生前唯一异常就是从六楼洗手间尖叫着跑出来,神色癫狂纵身一跃,当场不治身亡。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是否为精神病患,抑或为情所伤时,祁烛抬眼看向六楼。

身着黑色polo衫的中年男子嘴角泛起冷笑,抬手翻过栏杆毫无顾忌跳下,眼看就要跟坠楼的尸体压在一块,祁烛赶紧跑过去提醒大家:“小心,都让让!”

砰地。

耳边似有风声凌厉,男子坠地。

祁烛冲上去双手紧紧握住隔离带,拧眉死死盯住尸体的方向,没看到意想中两幅躯体重叠的死相。

围观看戏的老婆婆拍他肩膀,好奇问:“小伙子喊啥子哦?你来认尸啊?”

没多少人在意他的动静,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事故本身。救护车匆匆而至,将披上白布的死者抬上担架。

随着其中一名实习医护紧张,造成了剧烈动作起伏,遮住尸体面容的白布飘然落下,男子死不瞑目的脸部裸.露在外。

实习医护愕然自己的失误,再不敢大意,硬着头皮在主任严肃的视线下赶紧把布重新披好。

除了祁烛,偌大的人群好像没一个人能看到那具尸体死后面部肌肉不断抽动,紧抿成线的嘴唇慢慢,慢慢弯曲。

祁烛如坠冰窖,他刚见过这个男人。

就在……确认尸体的前一刻,亲眼见证他跳楼的过程。

从南门走出购物中心,祁烛走到自家的小轿车前屈指敲了敲车窗,范叔在驾驶位上等他,“去看现场咯?”

由不得他猜测,实在是少爷心神不宁的样子太过明显,范叔招呼祁烛上车,笨拙地播放流行DJ,调大音量安慰道:“不怕,叔和姨在呢。”

七点多已经过了岈城这小破城市的下班高峰期,车辆畅通无阻,驾驶到小区门口停下,范叔带着祁烛回家。

客厅的灯全部打开,只有范姨拿着鸡毛掸子在打理沙发,笑笑:“少爷染头啦?”

“嗯。”祁烛别过脸,不太习惯以新面孔示人,直奔自己最关心那个问题:“陈殊酒呢?”

范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房间,哄睡着嘞。我跟您进去瞅着,等她魂儿回来就醒啦。”

·

祁连钟不确定收惊的过程会不会再起雾,决定跟陈静和各出一半钱,提前斥资收买物业,要求随便寻个正当理由,以发通告的形式暂时阻止业主出行,免得不明缘由的居民碰见叫魂的场景瘆得慌。

收惊的作法常见于城镇农村,市区稍微少见,流程普遍,不大会有风险,最多出现第一次魂没叫回来,再重复去叫的状况。

但纸人的事在前头没解决,怕遇突发状况,段家老头和祁连钟负责盯梢。

当晚月明星稀,陈静和拎着陈殊酒昨夜换下的校服,顺从指引,走到发现侄女的路灯下面。

“陈殊酒,快回家吧。”

她掀起衣服扑尘,步履缓慢,一步一步走过陈殊酒被背回来的小道。

“酒酒,家里人在等你。”

不幸的是,四周渐起浓雾,将人笼罩在另一个空间。祁连钟的声音尖锐失真,最终迷失在层层阴霾。陈静和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石子路,不能低头,不能恐惧,继续扬着声喊:

“酒酒,快跟我回家吧。”

两侧骤然出现数盏路灯,光华如昼,为她开辟出一条蜿蜒扭曲的道。没被光照到的地方不是活人能触碰的界,密密麻麻的手臂从黑暗中伸出,摆动的幅度似挣扎,或要抓扯她,阻挠她向前。

道路尽头,是一个老人牵着一个小孩蹒跚前行的背影,“酒”字在陈静和嘴里打了个转,没喊出来。她不可置信地停下,眼眶湿润,干涩地念了一声:“妈……”

“李秀川”不能回头,也永远不会回头。

因为这是假的,陈静和比谁都清楚,李秀川早已不在人世了,无非魑魅魍魉迷惑人的幻象。

可她还是忍不住叫出这个称呼。

三十多年来,李秀川的爱不是给了陈袖清,就是给了陈袖清的亡妻况明月,爱屋及乌延续到陈殊酒身上,唯独没给自己。

温馨前行的背影激起她的不甘与怨忿,陈静和不无怨毒地盯着母亲的斑驳光影,恨恨地歇斯底里:“分明您什么都懂,人前风光无限,却固执守旧地坚持学问传男不传女。我明明有爸都引以为傲的天赋,为什么这么重男轻女,为什么是我就不行!?”

周遭的光亮消失,她堕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唯余道路尽头一盏灯,老人与小孩的纸影被撕裂,光源下的陈袖清穿着夹克风衣侧立,指间掐烟,烟雾弥漫,连带着脸庞也变得朦胧不清。

“姐,你太贪了。”

陈袖清不转头,像是也要加入遗弃她的行列,无喜无悲道,“妈常告诫,要做我们这一行,守住命里有的就很难得了。”

陈静和觉得可笑,嗓音干哑:“那你呢?你就不贪吗?”

“贪。”

他仰望一片漆黑的天顶,淡笑着摇头,身影如同破碎的玻璃镜面般褪散。

最后一句话直直传入陈静和耳中。

——“所以,我要付出代价。而你造的孽,妈替你解了。你真的觉得,她老人家牵走的小孩是陈殊酒么?”

忽如其来的白光刺痛陈静和的双眼。

再睁开,她已经拎着陈殊酒的衣服走到祁烛家门口,范姨开好房门,用口型催促她继续仪式,别停。

陈殊酒在床上阖眸安和地睡着。

陈静和还没缓过来劲儿,只好走到床边,颤声开口,“酒酒,你回来了吗?”

范姨在旁附和:“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她便将校服铺在陈殊酒盖着的被子上,祁烛在旁目睹全程,若有所思。

这么神奇?

这样……她就能醒了么?

范姨不急着离开,探头看了睡着的陈殊酒好半晌,突然眼睛一亮,“成了!”

陈静和紧绷的神经仍不能得到片刻放松,她的意识游荡在刚才陈袖清那句话里。面对着床,没人能看见她的短暂异常。

可是床上的人还没睁眼。

祁烛有些焦躁,跟范姨再三确认不会出事,才肯背过身去洗澡。

巧也不巧,在祁烛洗头的间隙,陈殊酒转醒。

姑妈惶恐不安地守在床边,不停握紧她的手,乃至握出手汗,还在喃喃重复着对不起。

陈殊酒垂下眼睫,并未打断她“忏悔”。

如果这能让陈静和心里好受些的话。

她肉身痴,魂却不傻,不如常人口中说会飘荡在受惊的地方附近,反倒出体后能无拘无束地游荡,陈殊酒跟着姑妈的脚步进入迷雾,隐于漆黑。

她跟陈静和的视觉大抵是共享的,区别是,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意图抓住陈静和的那一双双半截的手,不会反过来伤她。

因为陈殊酒站在手的后面。

数以万计的骷髅架子,只有手臂部分尚存人形。

出奇的,感到恐惧的功能被抽离。她没有办法害怕,只能面无表情地紧跟姑妈,一步一步走。

陈静和崩溃的模样犹在眼前,与令人感到陌生的陈袖清有关,她不愿细想,轻唤道:“姑妈。”

陈静和身型一震,手足无措抹去落下的眼泪,牵强做出万分欣喜的样子,“酒酒,你醒啦?”

“不要哭啦。”她用指腹帮姑妈擦眼睛,也不戳破,只道:“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钥匙拧动的声音响起,祁连钟带着段老二和段老三回来,段老二嘴里还在不停念叨:“妮子搞那么晚,要死咯。”被祁连钟带进房间。

陈殊酒盖着薄被端坐在床上,出于礼节,笑着对他们一个个问好。

祁连钟高傲地点头,还是那副管你死活的德性。

段老三像戴上假面具,慈笑回应。

看上去只有段老二在真情流露,炯炯有神地瞪大双眼,踱步走向陈殊酒,抚摸胡须感叹:“不愧是袖清闺女,看上去机灵的嘞。”

祁连钟掀起眼皮,特意用上敬称冷笑道:“您不是还说她掉魂跟傻子没差吗?”

“俺那是描述现象,现象!”段老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烦他多话掉自己面子,“你掉了不也则样咯?”

陈殊酒捂住嘴巴,眉眼弯弯地在忍笑。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陈静和很快从过去的回忆中脱离,平静下来,趁没人留意,她偷偷摸过挎包拿出镜子补妆。

手机调设出自拍模式,气色看上去比昨天更好,才刻意咳嗽两声,陈静和优雅大方地站起,拿出一贯的温柔妇人样态:“既然酒酒没有大碍了,我请大家去购物中心吃晚饭吧。”

段老三想回铺子,被段老二用后生的饭不吃白不吃的理由劝下。

祁连钟没有异议,眼神凉凉地拿手机给祁烛发短信:

洗完澡来狮子塔购物中心,“你姑妈”请吃晚饭,具体地址待会发你。

段老二眼珠溜溜转,笑呵呵问陈静和:“你弟咧?一起叫上呗。”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

陈静和的手机嘀嗒,嘀嗒响个不停。

她缓缓吐出的字句在陈殊酒听来,残忍又不可思议。

“刚给本家递消息,袖清失踪了,家里遣人出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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