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陈殊酒再问,斧龙平嘴巴紧闭,讳莫如深,任她如何软磨硬泡,一个字也不肯蹦出来了。瘦猴说:“小姐,等是时候了,我们会告诉你的。”
下车后,斧龙平把后备箱里的行李提出来,没要跟着上楼的意思,给陈殊酒留下自个另一个电话号码,笑道:“之后额会搬来市里住,小姐,有事寻打这个号码就成。”
陈殊酒一愣,认真嘱咐:“好,叔,路上注意安全。”
祁连钟不爱同她一路,对他来说,陈殊酒就是个随时把人引爆的灾星,收拾好东西把车子停车库,让范叔下来开车载他去机场,这样好把车子带回去。
祁烛站在楼栋大门口的位置等她,很主动地接过拉杆箱,陈殊酒笑着道谢,跟他一起等电梯上楼。
他俩风风火火地来,又一溜烟地离开,看上去忙得很。瘦猴钻回车里,快手把空调关了,耗油,钱得省着点花,要花就花在刀刃上。
“莫动,动得人心烦意乱。”斧龙平手扶方向盘,瞥旁边不安分的瘦猴。接下来,他们要开车去殡葬街。
殡葬街所有商铺都属于段家的生意,整条道都是他们盘下来的地,段老二他们就是其中一员。表面上主营丧葬用品,承接白事一条龙服务。
这么多年生意说不上好,也不冷清,吃死人饭的,没指望市里的死人过活。
资金来源主要是,背地里接的那些活。
瘦猴想起陈殊酒家那伪装成二爷的纸扎人,经详细叙述过后听得他心慌,想事儿时下意识敞腿左右抖个不停,被斧龙平骂了后,才嘿笑摸摸鼻子:“也不知道段家那些老头好不好说话。”
作为本家旁支,瘦猴被分去跟着斧龙平就是出来历练的,学本事。斧龙平呵笑道:“他们自己的烂摊子都要老子来帮忙收拾,敢冲你斧爷摆下马威,就甭谈了。”
段家走丢了一个老人。
准确来说,是死人。
那伙计活着的时候为段家兢兢业业一辈子,丧事自然要风光大办。
段家人的生死观跟普通人不一样,活着的多数时间在白事铺里接活,死了之后——下去也是要接管家里的铺子。阴阳两道通吃,才被称作“吃死人饭”。
只有家里权重高一点的人能丧事喜办。
停灵那会,为聚人气热闹热闹,段家年轻的、年长的,都聚在厅子里搓麻将打扑克,喝白喝啤,厨房定时上餐,好不快活。
徐老头一生无妻无子,棺椁就停在大厅正中位置。
与周围的喜怒哀乐都无关。
夜深时分,年纪稍长些的人都慢悠悠回房睡。其它人玩着玩着,也几乎都喝趴了。
最后一个见过徐老头的小辈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桌子上,被人用手指戳醒。他脑子糊涂,迷惑周围温度怎么那么冷呐。站旁边的老头弓身低下头问他,“没钱坐车咋整啊?”
小年轻一听,尊老爱幼是民族传统,助人为乐的魂熊熊燃烧,喝得找不着北也瞎摸索着把牛仔裤口袋的公交卡掏出来,大手一挥,“嗝……您用,用这!”
老头面无表情地笑了,“谢谢咧。”
抬手给他背上拍了下。
小年轻彻底昏睡过去。
第二天他是被闹醒的。
周围一群人聚在一起吵翻天,他爸灰头土脸地绕圈,说怎么会不见了呢,怎么会跑了呢!
小年轻很迷茫,头还有点晕,问了句:“咋的啊?”
“徐老头啊。”他爸一言难尽地看这不谙世事的呆头儿子,“死人……死人跑咧!”
走到棺椁那探头一看。
棺材盖歪倒在一边,里头人去棺空,只剩下几粒被碾扁的糯米。
也正是一抬头,小年轻顺势看到立在上方的遗像,一声我草脱口而出。
他爸踹他一脚,气道:“喊喊喊,喊么事喊,没看见大家烦着呢?”
小年轻辈分不大,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徐老头几次,这次只是单纯来充人气,疼得他抱起脚来直打嗦,颤声:“不是啊……爸。”
“我昨晚看到他了。”
“他给我说他没钱坐车,我好像善心大发把公交卡给他了……”
摸衣袋,空的。摸裤袋,还是空的。
他爸握拳凌空挥来。
他勒紧裤子往外惨叫:“嗷!别打了爸!——”
段家寻人无果,只晓得人大概消失在旺市里。
又不好打草惊蛇,免得第二天上新闻。
先前不知道谁养的入灵纸人跑出去,段老二和段老三去帮陈殊酒叫魂。虽然可能是自家人捅的篓子,好歹也算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人情世故,有来有往。这一来二去,段老二就盯上了斧龙平,让他帮忙找找。
对外人,斧龙平板着张脸,难请出山,不好打交道。涉及到陈袖清的女儿么,他耳根子不免软下。
现在,他们开车去殡葬街找段老二,为的是这事,也不止这事。
斧龙平看着灯火人潮,不觉间念出一句范姨也曾说过相似的话。
他眯起眼,“这世道……要变天嘞。”
·
祁连钟离开后,祁家现在除了祁烛,就住着范姨俩口子,外加一个陈殊酒。
除了祁烛,其它仨都是不爱闹腾的。
范叔送祁连钟去机场,范姨拿着拖把在拖地,通透的大理石瓷砖纤尘不染。大厅安安静静的,范姨提起拖把要去换水,看见祁烛居然在叠沙发上的衣服,她惊讶道:“小少爷,这种杂活让姨来做撒。”
祁烛把叠得方方正正的衣服放在旁边,温声:“我来就好,锻炼锻炼。”
做家务活,叠衣服是很简单的事情。
娇生贵养的祁烛缺乏的是耐性。
耐性差,静不下心,就难全身心投入到一件事里,比如读书。
任何事情学不会坚持,就做不成功。
学习也一样的道理。
祁烛的成绩是靠钱堆上去的。每每临到期末,祁连钟就托关系找一堆名师摁头给他急速补习,满分过是过,擦线过也是过,他对儿子寄予的希望全托在过了就行四个大字。
现在高三上学期。
按祁烛的水平,最多考个本科,要好到祁连钟的标准,难。
所以他决定从小事练起。这样到补习的时候脑中就不会小人打架,一人喊学,一人喊快跑!
范姨不懂他怎么突然兴起,好心帮忙做家务不是坏事,便由着他,说:“欸,好。那小少爷下午还去学校不?”
“我问问。”
祁烛无所谓,今早临时赶不回来请了半天假,琢磨着明天再去也可以。他心思一转,走去敲陈殊酒的房门,轻问,“你今天还想去学校吗?”
“进来吧。”
把手啪嗒一声被拧开,祁烛走进陈殊酒的房间。她住的客房不大,一张床,一个书桌,窗帘掩住外面所有的阳光,惟有壁上小灯亮着微光。论舒适度肯定不如她自己家。
在有安全感的情况下,陈殊酒喜欢让自己处于黑暗的环境中。她坐在米白色有靠背的电脑椅上,指了指床边,“坐。”
祁烛又紧张起来,觉得自己刚刚应该去换条裤子的,身上穿着的这套刚从外面回来过,沾上灰尘弄脏了她的被铺怎么可好,喉结微动,“我站着就行。”
陈殊酒惊奇看着他,似是不解,祁烛不好意思在女生住的房间待太久,重复问道:“下午不回去了吗?”
“你很喜欢学习啊。一天不学,浑身难受?”思及他在岈高重点班,她手肘支在书桌上,歪头弯眼撑着下巴笑,“坐床上就行,没关系。”
祁烛怎么好被落实一个不爱学习的名声。
那不混不吝吗?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爱学习,视学习如生命,非得把刻苦勤学的人设贯彻到底!
思绪飘忽着,这才反应过来她换了睡服,自己居然还一连问了两三遍回不回学校,他就势沿着床沿而坐,笑了一下:“那今天不去了,在家好好休息吧。”
这句话说完四目相对,好像两个人都没话讲。祁烛右手捏着被子,觉出点不对来,问道:“叫我进来,是有话要跟我说?”
“也不算吧。”陈殊酒寻了个姿势双手交叉靠在脑后,挨着靠椅,一副全然放松的姿态,“想到一个无聊的话题,跟你探讨一下。”
袒露光滑的脚随意上下摆动,陈殊酒垂下眼,“你以后想从事什么工作?”
几乎想都没想,祁烛熠熠的眼微亮,看着陈殊酒张口就说:“人——”
不不不,打住!
他在想什么。
什么人夫啊!这是能说的吗!
人字吐到嘴边好像舌头打了个结,他艰难把未尽之言拧转过来,“人、人民的好榜样。”
他薄唇微启,目光逐渐坚定道,“对,我想做为人民服务的工作。”
“……”陈殊酒看他的表情有点微妙,轻轻点头,“看不出你还有这种想法。伟大的志向无需多言,这很好。”
“那你呢?”祁烛不想让她在自己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认真看着她,“你以后想做什么?”
房间灯光略暗。
陈殊酒几不可闻地发出轻笑声。
——“煞难平,克八亲,崖壁苦海亲替刑。高棺悬,高官命。富贵劳长……”
饶是不知其意,也能听出前面那句都是不吉利的丧话。
瞎子没说完的部分是什么?
“没想好,可能会身任要职吧。”她语气淡淡,微叹泯于空中。
未来的路。
真的,掌握在我自己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