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乾市。
这里原本只是一处无人问津的荒地，却因为鬼事管理局的存在，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发展成了华国的中心地带。
乾市四周被山峦包围，恰巧形成四灵环抱的格局，再加之山峦之中流水清幽，所处位置被认为是难得一见的吉象风水。
鬼市管理局便在此处扎了根。
空旷的会议室中，气氛凝重。
深棕色木桌左右两侧端坐着七个人，神情严肃。
一名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缓缓开口道：“我不同意。”
“让半鬼参与进来，风险太大。”
他右手指间夹着的笔不时触碰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这样的话，我们不仅要捉鬼，还要随时防着身旁的队友发生异变。”
“出事了谁负责？”
“负责？”坐在男子正对面的是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女人，头发用一条挂着铜钱的红线束起，“继续让现有人员出任务，直到最后管理局的人全部成为半鬼，这责任你来担？”
她叹了口气，看似担心实则阴阳道：“这担子太重，若是秦天你一人承担的话，我怕你身体会立马垮掉。”
女子意有所指，“你身体本就算不上好——”
“凌薇你！”
男子气急攻心，大声叫了声名字后剧烈咳嗽起来，身旁的人连忙帮他敲了敲后背。
“都少说两句！”穿着天师服的男子一掌拍在桌子上，“叫你们来不是商量的，局长已经做了决定。”
凌薇做了个鬼脸，毫无悔过之意，“我又没说错。”
“鬼境近日异变，再像你们这样嘻嘻哈哈的话，这世界迟早成为那群死了的人的天下！”男子视线在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现在只是通知。”
“工作安排都已经发至各位的邮箱中，等下你们自行查看。”
“照眼下的情况，最多还能撑半年时间，所以要尽快让半鬼熟悉整套行动流程。”
“不要拖。”
“至于半鬼的问题——”
察觉到秦天的不满，男子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们身体中有自爆装置，不会有太大威胁。”
“啧。”一短发女子突然出声，“张副局还真是人尽其用，誓要榨干每个人的价值。”
天师服男子正是鬼事管理局的副局长，张知尘。
她对上张知尘审视的目光，举起双手道：“但我没什么意见。”
“这是现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为了大部分人的安定生活，牺牲在所难免。”张知尘翻开摆在自己身前的笔记本，右手旋开钢笔笔帽，“不止他们，我们同样如此。”
秦天犹豫了半晌，“若是中途出了意外的话，要怎么办？”
“自曝装置和清安系统关联，要是它也出现问题......”
他抬起头，“我敢说，届时的牺牲人数会是现在数倍。”
“只是过渡，况且清安系统被影响的现下只有鬼境预警这一块。”张知尘身体微弓，双手撑在桌子上，“鬼境异动问题解决后，一切都将回归正轨。”
“啪嗒”一声，凌薇摁下手中笔的按钮，起身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去安排后续工作。”
她一把拉开紧闭的大门，快步走出门外。
“越来越嚣张了。”秦天记着两人先前的争论，与身旁人抱怨道：“凌家溺爱女儿，结果养成了这般目中无人的样子！”
“你消消气。”身旁人敷衍地应了一声，眼睛却像散光一样到处乱瞟，完全没有和秦天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要忙起来了。”
*
林初到家后什么都没有管，直接倒头在床上睡了一觉。
等到醒来时，已经第二天天亮了。
林初打开煤气灶，随便给自己煎了个鸡蛋当早餐。
等待鸡蛋熟透的时间，视线飘到了客厅的电子相框上。
照片上林女士笑容灿烂，揽着她的肩膀和她紧紧靠在一起，身后是一片灿烂的向日葵花海。
看似平静安逸，实则波涛暗涌。
两人在这个地方误入鬼境，林初对于那段经历没有留有任何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她醒来后被管理局告知的。
管理局的人告诉她，她的妈妈林岚在鬼境中失踪了，他们进入鬼境时只找到她一个人。
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暗示林岚不可能在鬼境中存活。
林初不信这一套，在没有亲眼看见尸体前，她不会承认林岚的死亡。
即便林岚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催了她很久办葬礼，林初一概不理，任凭那群人怎么游说，她压根就没打算去开那张死亡证明。
林初吃完饭，拿起一张纸擦了擦相框上的灰，靠在沙发上用一台老旧到现在没人会用的手机发了条信息。
【科科】：早安。
用智脑联系很可能会被管理局发现她的小动作，所以林初从旧货市场淘了个勉强能用的古董手机，随便起了个名字，专门用来联系一个昵称叫“骗子”的人。
十分钟过后，对方发来一个抓狂的表情，光凭文字就能感觉到他的不耐烦。
【骗子】：我说你到底下不下单！！！
【骗子】：想聊天也可以！但是不要每天一大早就给我发！信！息！
【骗子】：真！没！素！质！
林初看了眼时间，早上九点四十分，也不早了。
【科科】：不想聊天。
【科科】：就是担心你被抓，每日问候一下。
对方气急败坏地回了一个滚开的表情，再也没有多余的话。
林初反倒安心了。
这人是她在地下市场联系的卖家，可以带她去林岚失踪的鬼境。
她之前打听过，那处鬼境至今没有消失，这就意味着可以偷偷溜进去找林岚。
虽然在管理局的看护下想进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只要有钱，再危险的事情都有人愿意干。
林初长呼一口气，对方开价一个亿，她现在只存到五千万。
想到这，林初急匆匆地穿好衣服，带着捉鬼葫芦出门随手拦了辆出租。
赶紧把这东西处理了，不能浪费赚钱的时间。
“鬼事管理局。”林初上车报了目的地，司机“呦”了一声，回头不住打量她，“你是那里的员工吗？”
“高薪职业啊！”
林初否认道：“没什么钱，就是不会拖欠工资。”
她不想多说话，故意摆出一副有急事的样子，“麻烦师傅您开快一点。”
“您就请好吧！”司机当她是着急出任务的员工，自然不敢怠慢，右脚狠狠踩在油门上，带着林初疾驰而去。
林初扭头看向车窗外，随便一处广告标牌上都是鬼事管理局的宣传。
【遇鬼不要慌，请拨打12345，鬼事管理局竭诚为您服务】
动态屏幕上，一个长相帅气的男生举着管理局最新推出的驱邪产品，满面笑容地打着广告。
是方若明，管理局的明星员工，人气极高。
十几年前随处可见讲科学破迷信的标语，现下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转变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配合着出租司机刚调到的电台播报，一切都显得荒诞，但却又是切切实实发生的真实事情。
“本报讯，上周被指控伤害多条女性生命的犯人王星在狱中展现惊人物理天赋！”
“管理局相关人员透露，王星疑被知名物理学家鬼魂附身成为伪人。”
“关于王星的量刑，再起争端——”
“姑娘。”司机透过镜子看向林初，“你说最后不会真把这杀人犯放了吧？”
他不解道：“被会物理的鬼上身了，就能拿张免死金牌？”
林初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现在的一切都不能用正常的目光看待，正常的人反倒在这个社会中格格不入了。
司机见林初不想多说，便也没有多问。
趁着在车上的时间，林初打开智脑抓紧学习。
进鬼境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直到目的地。
司机是第一次来鬼事管理局，看到高耸入云的建筑，惊叹道：“这管理局就是气派！”
“一眼看不到顶的！”
林初笑了笑，付了车费，径直向管理局入口走去。
管理局的大楼有上百层，外部墙面被漆成了暗红色，入口则做成铜钱的样子，两边各有一座石雕狮子坐镇。
林初在入口处的检测装置前站直身子，两分钟后，机器才发出通过的声音。
这和之前在度假山庄的检测装置是一个用处，但管理局用的装置精度更强，因此检测时间也会久上许多。
不仅最会捉鬼的人都聚集在此处，还设有最为严密的驱邪系统，因此在外人眼中，管理局大楼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鬼魂可以进入其中。
大厅内人来人往，数名员工等在电梯前准备前往自己的工作地点。
林初看了一眼，转身向另一处走去。
她们的办公室在地下，阴暗且潮湿，如同半鬼在大多数人眼中的看法一样。
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林初拉开上面写着安全通道的大门，快步从楼梯走向地下。
“嚯！稀客啊！”
一名中年男子艰难地将头从胸前成堆的文件中探了出来，身体摇摇晃晃的，两脚快速踱步，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下。
突然，右手边急匆匆跑过去一个人，带起的风将这个平衡点打破。
男子“哎呦”一声，向另一侧摔去。
林初眼疾手快将人扶住，顺便帮着分担了点文件。
“谢谢......谢谢！”男子左手捂腰，右手端着剩下的文件，朝过去那人大声道：“你小子给我注意一点！”
“小心我碰瓷，让你养我一辈子！”
“王部。”林初开玩笑道：“碰瓷业务还要精进一下，演技看起来不咋样。”
男子是王勉，是半鬼部门的部长。
“哼！”王勉瞪了林初一眼，“说吧，你今天来干什么？”
“送点鬼魂来收容。”林初拿出葫芦，“刚好二十个。”
王勉震惊地看了她一眼，“你......你当这些鬼魂是传家宝呐？！”
“这么能攒？！”
“之前局里发的守则你是不是没有看过？”王勉面色严肃，完全不像刚见面时吊儿郎当的样子。
“会养成鬼蛊。”林初接道：“我知道。”
她将葫芦递了过去，“所以我在规定数目前，将鬼魂送了过来。”
王勉瞪了她一眼，“下次赶早！”
林初笑着点了点头，“好。”
将数只毒虫封闭在一个空间内，让它们自相残杀，活到最后的那只就是“蛊”。
鬼蛊同样如此。
捉鬼葫芦只能用在低阶鬼魂身上，这类鬼魂没有神智，即便面对同类也不会手下留情。
蚕食同类，吸收鬼气，低阶鬼魂无意识的举动实际上是对魂魄的炼化，可以让他逐渐变成一个恐怖的存在。
鬼魂的数量一旦多了，葫芦就会变成一个天然的养蛊场。
为了避免鬼蛊出现，管理局设定了二十的上限，一旦到达这个数目，务必要将鬼魂送来管理局收容。
“懒的说你。”王勉的腿早年受过伤，现在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的，平日他宁愿走慢一点也不想让人看出异常，林初也不急，跟着他的步调，两人慢悠悠地走到大厅的电梯前。
这会已经过了电梯使用高峰期，门前只有他们两人。
“现在收容都要去一百多层了。”王勉感叹道：“还好当时建楼的时候建得高，不然这么多鬼都不知道要往哪放。”
“但再高也有装不下的时候。”
王勉叹了口气，“也不清楚投胎问题什么时候能解决。”
鬼魂不能投胎，滞留在人间的鬼魂不断增多，导致新生儿痴呆率在短时间内攀上高峰，鬼事管理局调查过后，发现是新生儿缺了三魂七魄的缘故。
没人愿意怀胎十月生出一个傻子来，出生率在这几年低到谷底。
为了改变这种糟糕的状况，鬼事管理局只好先将抓到的低阶鬼魂收容，等找到合适方法后再送鬼魂投胎。
至于高阶鬼魂，怨气过重，超度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所以不在管理局的考虑范围内。
管理局的员工更喜欢当场击杀高阶鬼魂，简单粗暴。
“耐心等待，总会有办法。”林初目光落在不断攀升的楼层数字上，平静道。
“也是。”王勉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电梯之中倏然安静了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叮”的一声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入目是一个漏不进半点光的厚重铁门。
王勉张大眼睛凑到门锁前，扫过虹膜后带林初走了进去。
“......每次来都感觉自己被超度了。”房间内温度很低，林初边说话边打了个冷颤。
注意到王勉警告的目光，林初立马改了说法，“是心灵被净化了。”
偌大房间被高至天花板的陈列架占满，每一层划分出了上百个透明单间，四周被一层淡淡的蓝色光芒覆盖，这里是鬼魂的“茧房”。
超度经文通过音响不断回荡在房间中，日夜从不间断。
茧房中的鬼魂被白色丝线一圈圈紧紧包裹，如同蚕蛹一般等待破茧成蝶的那天。
鬼事管理局本应是最为清净的地方，实则却是数以万计的鬼魂寄居之所。
“过去登记。”王勉指向不远处的电脑，“登记完把坐标报给我。”
林初乖乖走了过去，没一会儿功夫就登记完了，她将位置坐标拍了照，发到王勉的智脑上。
鬼魂收容这事只能天师干，林初除了熟知各符篆的作用外什么都不会，只能在一旁看王勉忙上忙下。
半鬼部门只有一个天师王勉，好在半鬼手上需要收容的鬼魂不算多，王勉平时不会太累。
但林初今天一次送来二十个鬼魂，跟往常相比，工作量剧增。
王勉松了松肩膀，开始收容第一个鬼魂。
收容这个词听起来高大上，但干的活还是老一套，其实就是将鬼魂镇压在茧房中。
因为空间有限，所以收容第一步要将鬼魂体积压缩。
白色丝线是由柳树浆制成的缠魂丝，柳树虽属阴，但却是让鬼魂退避三舍的阴木，用来压制鬼气再合适不过。
王勉在操作台上点了几下，如同扭动的魔方一般，茧房瞬间变换位置，在铺设好的滑轨上开始快速移动，没用多长时间就将选定的空置茧房移动到第一排方便操作的地方。
捉鬼葫芦可以控制释放鬼魂的数量，王勉在操作界面设定数量为一，一个半透明的鬼魂被缓缓从葫芦口放出。
王勉十指交缠，两手中指压下，无名指翘起，以五指代替五峰，结五岳印。
“天光地明，野鬼无踪，五狱门开，孤魂归位，镇！”
缠魂丝自觉缠在鬼魂身上，不断向里收缩，鬼魂察觉有异想要挣脱，但为时已晚，丝线配合镇鬼咒，只用了短短几秒就缩成了指甲盖大小，化成蚕蛹的样子掉落在王勉手掌心。
他将蚕蛹放进茧房，轻轻关上门。
茧房无锁，落门即可，关门瞬间玻璃门上闪现数道符篆，仿佛商场门口的广告标语一样上下来回滚动。
最下端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低阶痴鬼。
茧房再度移动，直至到达上方标有“痴”的陈列架时，这才安定落座。
鬼魂依照执念类型被管理局划分为七类，分别是贪、痴、嗔、恨、爱、恶、欲，茧房会在鬼魂入柜后自动判断鬼魂属性并做出标记，同等类型的鬼魂会被移动至同一陈列架上，方便管理。
“还好茧房有电子符篆。”王勉活动了几下手指，“不然等我一道道落符，二十个鬼魂，我会累死。”
话虽如此，做起来并不算轻松。
等王勉终于将鬼魂收容完成后，头上已经出了不少汗，一回头就看见林初闲着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明天就去给我出任务！”
算算时间，林初游手好闲了快一个月。
“啊？”林初刚想争辩两句，就听到智脑上传来一道提示音，“您有一条新的任务待查收。”
“花市有个学校出了集体自杀事故，死了十几个学生，你去看看。”
王勉走到门前，见林初没有动作，回头提醒道：“还不走！你想跟这么多鬼住一晚上吗？”
“不想。”林初快步跟了上去，“我就是想问问这次路费报销的流程能走快一点吗？”
“半年前的最近才给我报销，等好久。”
王勉：“......”
那家丧葬店早就让林初实现财务自由了，也不知道钱都用到哪去了要这么抠。
他思索片刻，在通讯录里找了个免费司机。
【王勉】：明天去趟花市，帮我送个人。
【王勉】：顺道提前熟悉下任务流程，免得你入职即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