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红色蝌蚪委委屈屈地排成一行，乖巧地向另一处飞去，和先前凶邪的样子判若两人。
“怎么有种在欺负高中生的感觉啊？”雷昊对着蝌蚪指指点点，“我竟然对秽物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江姜本来就是高中生。”等江姜藏好还要十分钟时间，林初刚好趁这会儿和雷昊说说自己的猜想，“她应该被江家父子献祭了。”
“理由无外乎就是生意遇到问题，或者不满足现状，贪求更多的金钱或者权利一类的。”
“因为贪婪舍弃感情的人不在少数。”林初阴阳怪气道：“好好的人身上却长了个猪头。”
“暗道里摆着的那些道具应该都是江浔用来吓江姜的，江姜房间墙壁上的裂痕估计是给仿真眼睛留出的空间，等到她半夜睡去的时候通过暗道遥控眼睛出现在江姜房间墙壁上，目的就是让江姜的恐惧升至最高点，促成一场最完美的献祭。”
“那张反画符也是江家父子有意为之，由于是人为制造的恐慌，所以天师来家中的时候自然查不出什么，等到暂时安抚好江姜后再使用反画符招鬼，会让本来以为安全的她恐惧再度到达顶峰，所以江姜才会在日记中提到看到好多鬼。”
“......这还是人吗？”雷昊同情道：“江姜也太惨了。”
“等下！”雷昊突然问道：“前辈你怎么这么确定江尚也和这件事情有关？”
他们只去了江浔的房间，对于江尚是否参与整件事情尚且不知。
“他不仅和这事有关，他还是主谋。”
“那条暗道大概率就是为了献祭才修建的，江浔和江姜差了十二岁，搬进来时他年纪应该不大，没有能力主导别墅的装修。”
林初下了定论，“所以早在江姜还没出生的时候，江尚就在处心积虑谋划这件事情。”
“江姜对他而言，与其说是女儿，倒不如说是一个可以随时舍弃，用来换取荣华富贵的工具。”
“她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对江姜无微不至的照顾，视若掌上明珠一般的宠爱，只是江尚江浔两人为她量身定制的剧本。”
“为什么？”雷昊目光中满是不解。
除非江姜不是亲生的，不然他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亲人心狠到这般境地。
“献祭之人需要自愿。”林初答道：“哭天抢地跪下求江姜，不如用爱给她编织一个牢笼，只要卖卖惨，随便忽悠两句就能让江姜心甘情愿奉献。”
“或许是说自己被对手打压，又或许是说被人施邪术被鬼缠一类的谎话，以往会被人当作封建迷信嗤笑一声，现在却是不容作假的真话。”
“当然，江尚两个人应该把献祭的事情美化加工了一下。”
要想让惊吓的效果最好，肯定不会让当事人知道这些是人为设计的，只有江姜真的认为自己被鬼纠缠时，恐惧的情绪才会真实。
但是江姜刚刚却说了一句“哥哥不要再吓我了”，估计是江浔平时做的事情让江姜不小心发现了。
某一天独自在家时被鬼魂惊醒，江姜想要进江浔房间求个心安，却意外撞破了暗道的存在。
很难想象，发现真相的江姜有多崩溃。
“靠！”雷昊义愤填膺，“这种人才应该被拉去那什么鬼海里受罪！”
他抱有一线希望，“江家父子确定死亡，可能是献祭过程中出了问题两人被反噬丧命也说不准，江姜也许还活着！”
“我在她身上看不出来鬼气，而且江姜之前穿的是短袖睡衣，身上也没有红线。”
“不确定，江姜的状态也很奇怪。”
有一点林初很在意，“鬼境里江姜把你当作是江浔，就算现在变成了蝌蚪，她也表现的很亲昵很听话，一直在叫你哥哥。”
“在我们还没进鬼境中时，江姜是用喂称呼江浔的，天壤之别。”
林初目光渐渐沉了下去，“秽物留有江姜的记忆，等下可以套套话。”
“好。”雷昊被叫了几声哥哥后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爽快答应下来。
犹豫片刻后，他不解道：“道理我都懂，但是你为什么讲话这么快？”
脑子要跟不上林初的语速了。
“因为我们只有十分钟时间。”林初深吸一口气，“该去找人了。”
*
“好闷啊。”一大群红色蝌蚪挤在水龙头中，没留下一处空隙。
最中心的蝌蚪突然咦了一声，引得其他蝌蚪接连发声，在水龙头中形成一道道回音。
“其实我不想住在大房子里，空荡荡的，爸爸哥哥经常不在家，都没有人和我说话啦。”
“像现在这样挤在一起也挺好，很温暖。”
水龙头没有关紧，不断有水珠砸到蝌蚪身上，上层蝌蚪身子颤颤巍巍的，快要支撑不住了。
“可是他们不要我了——”
江姜声音逐渐尖利起来，猛地尖叫一声，“不要我了！”
“我没有家人了！”
“啊？”男生清澈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这不是找到你了吗？”
红色蝌蚪从水龙头中倾泻而下，似乎是因为哭泣的缘故，身体在水槽中一抖一抖的，“你之前让我去死，是在骗我的吗？”
“哥哥。”
“我有说过这话吗？”雷昊摸了摸下巴，装作回忆的样子，“没有吧？”
“是不是有鬼冒充成我的样子，骗你的。”
“不是你吗？”江姜语气疑惑，“是你告诉我，你被人害了，整日被鬼缠上。”
“我很勇敢的，我帮你分担了这些困扰。”
“让鬼转接到我身上啦。”
水池中的红色蝌蚪聚成一张嘴巴的形状，“可是你说不行，需要我死掉，才可以让鬼魂彻底消失。”
“要一命换一命。”
“不是你说的吗？哥哥？”
“不是吧......”雷昊语气犹豫，心里偷偷抱怨，为什么要让他演这么渣的一个角色！
听江姜说的这几句话就想打人了。
“你还在骗我！”红色蝌蚪情绪激动，陡然从水槽中升起，又变回了原先那个巨大无比的眼睛，“我都看见了，暗道里的书，还有那些眼睛——”
“你和爸爸都在骗我！”
蝌蚪飞速游动，林初竟然在一群蝌蚪组成的眼睛中看出了哀伤的情绪。
“我只想和家人在一起，有错吗？”
“我都主动变成这副样子了，为什么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你想找妈妈？”林初冷不丁反应过来，终于知道为什么在鬼境中江姜会是现在这副奇怪样子。
小蝌蚪找妈妈是从小就听过的故事。
父亲和哥哥都在欺骗她，唯一还报有希望的家人只有江姜那早就去世的母亲。
活人不能相见，但死人还有相见的可能。
尤其是在鬼魂遍地飘的时代，想找个鬼应该不算一件难事。
之前有新闻报道过浑浑噩噩在街上游荡的野鬼幸运偶遇了去世的家人，一家人又重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报道直接爆了，只要有智脑的人肯定都被推送了这条新闻。
当然，这背后少不了鬼事管理局的推波助澜。
即便死亡，也可以用鬼的身份继续幸福生活，这类故事可以有效减轻众人的焦虑恐惧心理，将对死亡的害怕程度降到最低。
“你自杀了？”林初看着那只眼睛，轻声猜测。
用到了主动这个词，很难不怀疑对方在撞破真相后，万念俱灰下主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想用鬼的身份和妈妈再次相聚。
林初有时候压根就不理解管理局做的一些事情。
这种新闻对于那些失去希望的人来说，无疑是一道催命符，高层是嫌孤魂野鬼还不够多吗？
“我......我死了吗？”江姜疑惑道：“是啊......我死了！”
蝌蚪突然停止了动作，如同死尸一样僵硬坠落在地上。
滴答——
不是水滴落下的声音，是泥土掉落的声音。
别墅的墙壁倏然间化作层叠的污泥，如同江姜无声的血泪，顺着原先墙壁的方向向下滑落。
墙壁后是无尽黑暗——
和无数只发出幽幽绿光的眼睛。
“找不到，我根本找不到！”
“我有这么多双眼睛，可还是找不到！”
红色蝌蚪细小的身体开始剧烈抖动，嘴巴张到了半只手臂大小，像是可随意揉捏的橡皮泥，它的身体被拉扯到极限，无数蝌蚪从张开的大嘴中涌入到外面的世界中。
仿佛在产卵，一个蝌蚪瞬间生出一大群，地板渐渐变成红色，被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秽物占据。
“有点恶心。”雷昊没忍住，干呕一声。
“鬼气浓度二级，区域内鬼魂数量......”
“滴！警报！警报！无法准确判断区域内鬼魂数量！”
智脑发出急促的机械提示音，地面上的蝌蚪倏地扭转头颅，直直盯着林初手腕。
“境主是江姜。”林初终于可以确定。
在明确自己身死后，境主才会承认自己鬼的身份，鬼气同时会被释放出来，江姜之前一直处在自己还活着的幻境中。
而且鬼境中只有境主可以随意改变场景，秽物兼具鬼魂特性，可以做出任何超出想象的事情，唯独不能做到让墙壁化泥。
不止地板，污泥中也不断有红色蝌蚪向外冒头，如同春天破土而出的幼芽，蝌蚪接着蝌蚪，在污泥之中生出了一颗树状产物。
蝌蚪身体搭成的树枝上，垂着一个个绿色半透明的“果实”。
眼前的秽物，就是境主。
“可是爸爸明明说过妈妈就在家里面呀！”
“妈妈和我一样为这个家奉献了一生，所以被留在了家中享受供奉呀——”
绿色果实“啪”地一下裂出几条裂痕，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壳而出。
林初掏出辟邪伞，伞柄上显示还需要等待十分钟才可以再次使用。
十分钟，她和雷昊两人的尸体都要凉透了。
林初深吸一口气，弯起嘴角，温柔道：“我是你妈妈，前段时间出差没有在家，今天刚回来。”
雷昊：“！！”
他捂住嘴，被口水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不愧是前辈。
林初余光紧紧盯住蝌蚪树上的果实，自她说完这句话后，果实瞬间没了动静。
她长舒一口气。
不管果实里面是什么东西，总归不是他们两个人能对付的。
挂着十几个果子，树枝被压得马上就要断掉，如果让里面的东西全部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江姜虽然状态不对，但是对自己的亲人不会下手，不然鬼境里也不会只有她一个人。
如果让林初经历江姜的遭遇，她必定不会让江家父子好过，以别墅为范围形成的鬼境很容易就能将两人困在其中，到时候怎么折磨对方出气都是身为境主的自己说了算。
江家父子虽然死了，但因为红线缠还在像常人一般生活，甚至还能兼顾工作。
这样的待遇，对于这种人来说算是极好的了。
红线缠难道是江姜的手笔？
将两人杀死施术后再自杀，但是这样做在林初看来没有意义。
死亡学生身上的十二道鬼气全部指向江家，和林初一开始的设想倒也吻合，不止一个鬼存在。
一家三口全都死了，但她并不清楚谁才是罪魁祸首。
林初下意识把江姜排除，她看起来就像是听话的乖学生，找妈妈都找不过来估计不会去学校找事。
剩下的就只有江家父子了，只是他们的魂魄都锁在身体中，以人的形态是怎么操控学生跳楼的？
还有那道神出鬼没的风。
林初眉头紧锁，有太多事情想不明白。
但按照江姜刚才的话，江家父子应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缺德事，她妈妈应该遭遇了和她同样的事情。
被当作祭品献祭给恶鬼，用以换取某种东西。
财力又或者是权利，林初不了解江氏药业，因此现下做不出判断。
要等出去鬼境后查查资料。
“妈妈？”一只蝌蚪小心翼翼地游到林初身前，想靠近却又不敢，“你真是我妈妈？”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你！”
蝌蚪叽叽喳喳的，说起了自己从小的趣事，仿佛要将这些年没聊过的天一口气全部说完。
一下在林初身前飘着，一下又有些害羞地跑到了林初侧脸旁。
她亲昵地蹭了蹭林初的胳膊，小声道：“有妈妈保护我，我就不用着急长大啦。”
长大。
原来那些果实是为了蝌蚪成长所铸成的温床，在江姜眼中，长大意味着独立，也就意味着有了对抗一切恐惧的勇气。
结出果实只是她的自我保护机制。
如果可以的话，没有人会愿意放弃无忧无虑的孩童身份，强行让自己变成一个被无数厚重外壳包裹的大人。
长大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了最为纯粹的快乐。
林初神色复杂，江尚两人真是一点人事都不做。
突然，蝌蚪“咦”了一声，飘到林初眼睛前，“你怎么是双眼皮？”
“爸爸说过，我的单眼皮就是遗传妈妈的呀。”
蝌蚪颜色愈加鲜艳，好似刚从身体中流出的新鲜血液，林初甚至能看见它身上散发出的白色雾气。
林初眨了眨眼，确定她没有眼花，就好像将身体中的血液蒸发了一般，蝌蚪身体渐渐褪去了颜色，只留下一层透明的薄薄的皮。
与之相反的是，绿色果实上突然出现数条红色细线，状似树枝，飞速向果实顶端蔓延，林初清晰看见里面有液体在不断流动。
“嘭——”
“嘭嘭——”
极具韵律的声音响起，仿佛在敲奏一首哀伤的歌谣。
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从微弱到渐渐清晰，这意味着，果实成熟了。
......骗鬼翻车了。
林初回头冲雷昊说了一句，“再试试五雷咒，说不定突然就灵了。”
不仅墙壁化成了污泥，地面同样如此，污泥沿四周向两人逼近，直接断了逃跑的路。
林初扫视一圈，别墅彻底变了样子，原先二层的格局现在只剩下满地污泥，唯有她脚下附近还能看出些原貌来。
本来都将江姜的情绪安抚住了，谁能想到江尚死了还给她埋了一个坑。
他坏事做尽！
林初呼出一口气，左手紧握住破秽刀。
等出去后再找他算账。
雷昊点点头，三指并拢，做出结印的姿态。
不论五雷咒管不管用，什么事都不做的话，肯定活不了。
一声清脆的响声，挂在枝头最前端的果实率先裂开，碎成两半摔在地上。
“呱！”
一只通体绿色的青蛙从果壳中猛地跳了出来，凸起的眼睛向四周巡视一圈，最终落在了林初两人身上。
两人一蛙，大眼瞪小眼，空气短暂沉默了几秒钟。
“啊？”雷昊下意识道：“就这？”
“......秽物也信科学，熟知物种进化论？”林初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严肃道：“九年义务教育相当有必要。”
“至少变成鬼之后，还知道遵循自然规律。”
“刚刚那个架势，我还以为憋了个大招，结果这么正常......”雷昊松了口气，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奇怪产物，他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失望的情绪。
雷昊突然反应过来，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境主的精神影响太大，居然能让他产生这么离谱的想法。
秽物正常一点他们才能活命啊喂！
“呱！”
青蛙突然动作，大叫的同时嘴巴裂成六瓣，上下嘴唇上是满满一整排黑色小洞。
细长的红线似利箭一般从小洞中刺出，呼啸而至。
“别碰红线！”林初急转身体，侧身躲过右边飞速袭来的两条，趁青蛙还没有转头的功夫，人闪到了那棵诡异的树前。
这种东西，有一只就够了。
林初一刀狠狠插进还未成熟的果实正中央，红色血液伴随绿色的汁液顺着刀刃缓缓流下。
果实疯狂摆动，似乎想从刀下挣脱出来，但林初根本没有给它这个机会。
她手腕转动，在果实内将刀快速搅动几圈，确认没有动静后才将破秽刀抽出，转眼又刺入到另一个果实中。
一点都没有犹豫。
绿色汁液带有腐蚀性，沾到林初手上的一瞬间扑面而来一股钻心的疼痛感。
林初咬着牙，没有理会，继续处理下一个果实。
“前辈，我帮你拖住这只青蛙！”雷昊手上没有武器，只能用他那不咋灵的五雷咒吸引青蛙的注意。
他手指向头顶残留的丁点火花，大声叫道：“你看那里！”
青蛙仰起头，疑惑地“呱”了一声，随即猛地向雷昊吐出一嘴红线。
有点被戏耍后恼羞成怒的意思。
“我靠！这东西一点都不正常！”雷昊边跑边念咒，在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有一小道几不可见的雷落在蹦蹦跳跳的青蛙脚边。
“呱！”青蛙被炸到了爪子，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让红线短暂垂落在地上。
林初右手变得血肉模糊，在汁液的腐蚀下没剩下一块好肉。
她左手接过破秽刀，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最后两只绿色果实。
没留意间，汁液顺着手腕滑下，正巧钻进了右手戴着的智脑缝隙间。
“啪嗒——”
没过多长时间，智脑就惨遭汁液毒手，屏幕仿佛被烧焦了一般，透出了里面的机械部件。
一块蓝色石头从屏幕碎裂处滑出，落在离林初不远的地方。
许久未见的风猛地吹过，蓝色石头咕噜噜地滚到林初右脚旁，倏地一下撞了上去。
看似轻飘飘的，但林初感觉自己灵魂被这一撞撞到差点出窍。
飘飘然到魂魄差点直接从天灵盖上跑路。
“跑！”
“离开这里！”
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她耳边倏地响起。
林初摇了摇头，有些不确定。
她......好像是被鬼上身了？